这日翰林院一整日的氛围都有些松散,毕竟今日是太后大寿,虽然太后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失势,可到底还在太后之位上稳当坐着,寿宴还是得办。

  虽说这次太后寿宴,朝廷的大人们并不如往年那般重视,可就算如此,面子上却也还过得去,京城官员无论心中如何想法,都会去参加太后寿宴。

  同以往一般,太后寿宴仍在太极宫进行,谢景行也将手头的工作整理好,跟随翰林院诸位大人一同前去太极宫。

  太极宫是皇宫中举办大型宴会的场所,尤其是泰安帝和太后这两位宫中巨头的寿宴,一向都是在太极宫中举办的。

  这日的天气不错,碧阳当空,却又有微风习习,不冷不热的天气,只让人神清气爽,谢景行在路上遇到的每位前来参加寿宴的大人都是满带笑意。

  到达宴会场地时,刚好快到酉时,时间不早不晚。

  进入殿中后,谢景行笑着与同行的几位大人分离,翰林院最高的品职也才正五品,他们的位置都被排在殿中较后方。

  谢景行原也该同他们一处,可谁让他是屿哥儿未来夫婿呢,沾了屿哥儿的光,刚进门就有小太监过来,恭敬地领着他往前走去。

  不过没走两步就有人越过了小太监,走到了谢景行身边,牵着谢景行继续往里去。

  屿哥儿早早便到了,一直坐在桌边无所事事的望着门口方向,一见到谢景行的身影出现,他就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

  谢景行由这他动作,看着很是温顺。

  见状,在场诸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虽说屿哥儿和谢景行作为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妇,论理婚前几日不应该见面,可此时谁也没有如此没眼力见地特意点出此点。

  等谢景行两人坐下,顾绍嘉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你们天天见,也不差一时半会儿的,今日居然早早便将我拉来,我还当你许久没参加过宫中宴会才会如此,原来还是为了早点见到景行?”

  以顾绍嘉的身份,就算等所有官员到场之后再徐徐而来,也没人敢指责。

  “我看现在在你心中就唯有景行最重要,我和你爹爹、舅舅和哥哥都得靠边站。”顾绍嘉眉梢微挑,打趣道。

  屿哥儿连忙将脸凑了过去,撒娇道:“才不是,当然是阿娘,阿父你们最重要了,我就是觉得在家中呆着也无聊,早点过来不也一样吗?见谢哥哥只是顺便的。”他话虽这般说,却偷偷偏过脸,无声地对着谢景行做着口型。

  “谢哥哥也最重要。”

  谢景行看清他的这口型,垂眼笑笑,看着屿哥儿忙里忙外的,一边无声安慰他,同时还要安抚顾绍嘉和安淮闻。

  直到泰安帝走进来,屿哥儿才得到了解放,悄悄松了口气,在谢景行身边坐定。

  宴会早已热闹起来,泰安帝的到来只是将宴会更推向了高潮,此时早已入了夜,可宫殿内外上上下下的宫灯,将整间太极殿照得恍若白日。

  寒灾早已是事过境迁,谢景行等人早已松了衣衫,穿着两层单衣就已足够了。

  今年春日天气虽异样严寒,入夏后却转暖得快,现在根本用不着厚衣。

  谢景行却发现泰安帝仍然穿着夹棉的衣服,可那厚实的衣裳挂在泰安帝的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

  顾绍嘉没再与屿哥儿说话后,就将视线投注在了泰安帝身上,眼中有着担忧,屿哥儿也是同样表现。

  谢景行总觉得泰安帝有些不对,面色看着倒是还好,可看那身形分明比琼林宴时还瘦了一圈,至少之前泰安帝面颊上凸起的颧骨旁还有一些肉。

  安庭轩就跟在他身后,两人本就长得像,可安庭轩骨肉均匀,看着很是健康,有他的衬托,更让泰安帝几乎是只剩一层皮挂在脸上的模样让人忧心。

  若不是泰安帝脸颊上还有着薄薄一层红,无论是哪位看到他都是放不下心的。

  谢景行曾听屿哥儿念叨过,说他特意去寻于太医询问过,可于太医却说泰安帝只是一时适应不了天气变化,吃不下饭才会暂且如此,等再过一段时间身体状况便会好转。

  于太医都这般说了,屿哥儿也只能相信,虽然还会在谢景行面前表现出担忧,可也做不了其他,只能日日劝说泰安帝多注意着身体。

  且屿哥儿几乎每日都往御膳房跑,就想让御厨做些好吃的,能让泰安帝多吃些,因为此,双胞胎和元宝,孔渐鸿吃了许多屿哥儿从御膳房带回来的好东西,近日这几个小孩脸颊都圆润了些。

  可看泰安帝这样子,显然收效甚微,谢景行微微一叹,见屿哥儿担心地眉头微微蹙起的模样,心也悬了起来。

  或许是父子连心,虽然也听了于太医的话,可安庭轩却一直觉得泰安帝有些不对劲,这些时日几乎是时时跟在泰安帝的身边。

  泰安帝在御座上坐下,安庭轩则走到泰安帝身后,准备随侍在旁。

  泰安帝却转头笑着道:“轩儿去陪陪你父母吧,这里许多护卫,轩儿不用太过担忧。”

  安庭轩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躬身行礼退去了屿哥儿身旁坐下。

  屿哥儿连忙靠近他,悄声问:“舅舅身体可还好?”

  安庭轩只摇头,并未说话,看着泰安帝微笑的模样,回想起这段时日泰安帝的表现,看着倒是能吃能睡,可安庭轩总能在不经意间感受到细微之处的异样。

  看这两兄弟脸色都不好看,谢景行伸出手拍了拍屿哥儿的膝头,权作安慰。

  没过多久,太后便在碧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殿中登时一静,随后又热闹起来。

  太后恍若未觉殿中异样,满脸带笑地坐在了泰安帝身旁的凤座上。

  不过就算她举动自然,可她脸上却再不见往日的漫不经心,满脸的笑容也有些刻意,眼角还生出了几丝细纹,她一弯眼,那几道纹路就更是显眼。

  在太后落座后,泰安帝就端起酒杯,首先恭贺道:“母后今日四十大寿,儿臣在此祝母后福如东海,凤体安康。”

  太后眼眸微转,笑道:“借陛下吉言。”

  在那双凤眸最深处,探寻的眼神在泰安帝越发凹进去的眼眶上停驻片刻才收回眼,饮下杯中酒的同时,微垂的眼眸与底下一直不曾出声的何怀仁对上,眼中都有窃喜。

  待酒饮过,泰安帝又吩咐魏总管送上了一幅万寿图作为贺礼。

  由他起头,安淮闻也送上了寿礼,是一尊半人高的金佛。

  太后连声吩咐碧荷使人金佛送到慈宁宫佛堂,笑着道:“英护侯有心了。”

  安淮闻浅笑道:“娘娘喜欢就好。”

  “再满意不过了。”太后言辞恳切。

  两人一来一往间很是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双方素来亲近,可都是披着狐狸皮的,戏演得自然,心中到底如何,在场诸人无人不知。

  等安淮闻送完礼,底下众臣才纷纷起身,先是说了一番喜庆话,又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虽说太后失势,可他们待太后的态度也不能变化得太过明显。

  寿礼与往年并无太大差距,见此太后心中气才顺了些,可在不经意间落在顾绍嘉几人身上的眼神却跟淬了毒一般。

  而等视线不经意落在静坐在屿哥儿身旁的谢景行身上时,太后眼中却是眸色难辨。

  想起前几日她与何怀仁的密谈与计划,太后虽不甘心,可若要使顾绍弘之后登位能更顺当,她必须要将谢景行拉到己方来。

  谢景行却没注意到太后与殿中其他个人的反应,只又伸出手取过一只虾,袖子顺着他动作往后滑落,他也不管,将虾头虾壳剥去,又细心地挑去腹部留下的几根虾腿。

  此时,他手中就只剩手掌大小的透红虾肉,在一旁小碟中沾了一点御厨惊心调制的蘸料,这在京城这个时节极为少见的新鲜海虾才被他放在了屿哥儿的碗中。

  屿哥儿眼尾弯弯,筷子上的鲜笋也刚好落在谢景行碗中。

  太后见到两人温情脉脉的场景,眼尾一抽,微微侧首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碧荷。

  碧荷接收到她的眼神,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太后心中冷笑一声,遥遥与何怀仁对了个眼神。

  何怀仁今日表现得可谓本分,只和坐在他上手的孔起元一起,安静看着殿中歌舞。

  而在何怀仁身旁的张文进却时不时端起桌上酒杯,微抿后又放下。

  随着众人纷纷吃饱喝足,宴会就更是热烈,渐渐的,不少喝的上了兴头之人开始端着酒杯来回敬酒。

  在寿宴这般喜庆之时,上面的太后和泰安帝也不会拦着他们,在张文进的盯视下,其中一位一直坐在靠近殿门的官员,颤颤巍巍站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细汗,他满脸通红,显然也是喝的有些多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谢景行面前,大着舌头道:“听说谢大人近日带着翰林院几位大人正在将华夏诗和华夏诗人编辑成书,真是辛苦,不过我对此却是期盼已久,早就想阅遍华夏诗的风采,也能欣赏华夏诗人的惊才绝艳。”

  他甚至即兴背了两首华夏诗歌,“因为谢大人,我才能赏阅华夏诗,我在此敬谢大人一杯,也请谢大人早日将书编好,我好能早日得见此书。”说完他一饮而尽,甚至将杯翻转过来,示意一滴不剩。

  谢景行有些猝不及防,可来人他虽没见过,可既然能出现在此处,定然也是朝中哪位官员。

  他打眼看去,来人早已醉眼朦胧,浑浊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话已说到此,谢景行自然不能还这么坐着,便也提杯饮尽。

  没曾想这杯酒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等那人一离开,就又接连过来了不少官员。

  他们早就想与谢景行交好,可谢景行难得出席宴会,这次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而这其中甚至不少还是顾绍嘉一方的人。

  不过片刻,谢景行就被蜂拥而来的官员们拥在其中。

  屿哥儿有些担忧,他知谢景行酒量不好,可别看他能坐在此殿中,而不是与其他大多数诰命夫人、夫郎一同待在偏殿,可到底碍于哥儿身份,他不能就这么直接过去帮谢景行挡酒。

  只能扯了扯安庭轩的衣服,“二哥,谢哥哥要醉了,你去帮帮他吧。”

  安庭轩却只是看了谢景行一眼,虽然他是承认屿哥儿嫁给谢景行能得到幸福,可也不能否认是谢景行将自家弟弟拐走的事实。

  能让他吃些苦头,他自然乐见其成。

  任屿哥儿如何劝说,他都不帮忙,甚至还亲自过去灌了谢景行满满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