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寻垂下头道:“草民甘愿领受刑罚。”

  谢景行眉间笼上一层阴影,难道真要如此吗?他往前行了一步,可对上萧南寻满是坚决的背影,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屿哥儿在旁侧看着谢景行煎熬的模样,精致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直立在他身旁的安庭轩悄声说道:“赎刑。”

  屿哥儿双眼亮了起来,他几步走去泰安帝身旁,也不跟泰安帝客气,直接就在泰安帝御座旁的空隙坐下,双手抱住泰安帝的手臂,“舅舅,萧南寻代父陈述罪情,又要代父受刑,完全可以视为自首,论情论理都可从宽处理。”

  他给了谢景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道:“萧父身为朝廷命官,根据大炎朝律,若非是十恶不赦之罪行,朝廷命官是可以钱赎刑的,此次舅舅就网开一面,允许萧南寻赎去杖刑和流刑吧。”

  “而且萧南寻可是传胪,虽比不上头名三甲,可也是大炎朝少有的贤才,能让这样一位俊杰为朝廷效力,总比让其在流放之地代父受过更好,只将萧父罢去官职也够惩罚他了。”

  谢景行真是关心则乱,他熟读大炎朝律,一时居然没想起还有赎刑这回事,他不再犹豫,大步向前跪倒在萧南寻身旁,言道:“陛下,此次萧南寻勇于揭发晟王所为也可算作有功,不至于功过相抵,可是让萧南寻以银钱赎去仗刑和流刑也是合乎情理,还请陛下开恩。”

  泰安帝拍了拍屿哥儿的手臂,垂眼道:“你那被逼嫁到萧家的嫂子现状如何?”

  萧南寻声音有些干涩,“已与大哥和离,现已归家同其未婚夫成婚。”

  泰安帝起了些兴趣,“你父亲主动让她回家的?”

  萧南寻摇头,“是嫂子现任夫婿得了晟王相助,而大嫂得知真相后又主动提出合离,父亲不得不放归嫂子。”

  泰安帝露出个笑,“你倒是实诚。”

  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娶回一位地坤,若是就这么轻易放她归家,这话说出来在场诸人也绝不可能相信。

  “不敢欺瞒陛下。”萧南寻低眉敛目。

  屿哥儿又摇了摇泰安帝的手臂,催促他做决定。

  泰安帝失笑,他本也不是个有着什么好名声的帝王,就是徇些私情也无碍,“既如此,你可以银钱赎去你父亲所受仗刑和流刑,可你父亲却不得再入朝为官,且需另取家中钱财补偿受害人。”

  泰安帝又笑问道:“屿哥儿,你说说,赎去仗、流两刑要用多少银子?”

  屿哥儿抠抠手指,“赎仗刑一百需七十五两,赎流刑则需三百五十两,我记得对不对?”那有些小心虚的样子和谢若心虚时一模一样,也不知谁跟谁学的。

  孔起元笑了笑,“安小公子没记错,一点不差。”这话也算表明了态度。

  屿哥儿登时就挺直了腰板,“萧大哥,你还不快谢恩。”

  “是,谢陛下隆恩。”萧南寻将身体拜倒在地,声音哽咽。

  泰安帝挥手让他退下,“行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琼林宴是为庆祝新科进士们金榜题名,可别再扫兴了。”

  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皆是出乎众人意料,大家一度都回不过神来,不过泰安帝发了话,渐渐的,一度冷场的场面又复归一开始的热闹。

  谢景行起身将萧南寻拉起,对上他通红的双眼,没有多说,只将他拉去了几位友人之处。寇准规和吕高轩都拍了拍萧南寻肩膀,权作安慰。

  孟冠白和丘逸晨却是笑骂道:“萧兄你也忒不讲义气,被晟王所逼,非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都不愿与我们提及,难道我们不能帮着你想法子吗?”

  吕高轩这时反倒勾出了个笑,说道:“你们区区一介举人,莫非还能与晟王相抗不成?真当自己同谢兄一样,有个天外居士的身份傍身,还是你们认为也能莫名其妙成了有精神力的天乾?”

  孟冠白和丘逸晨当即便哑了声音,他们身为举人,在平民百姓面前许还能摆摆谱,对上晟王还真做不了什么。至于有精神力的天乾,他们连天乾都不是,该怎么获得精神力?重新投胎吗?

  对上权势滔天之人,他们确实斗不过,这时也都理解了萧南寻,也唯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孤注一掷,才能有机会揭发晟王。

  众人并没有再多安慰萧南寻,而是插科打诨将此事揭了过去。

  萧南寻也放下心中煎熬,和友人一同享受一生唯有一次能作为主角的琼林宴。

  正此时,事情都已告了一个段落,泰安帝也有空拉着屿哥儿关心,顾绍嘉和安淮闻则是看着安庭轩肩上纱布,担忧地问了又问。

  谢景行并没多与友人和家人好好说几句话,很快就被蜂拥而来的其他人淹没了,只来得及将周宁和谢定安托付给了友人照顾。

  新科进士对着谢景行多是好奇,面前这位可是活生生的天外居士,自天外之士扬名这么些年,除却天下商行中部分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未曾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几乎是这天下最为神秘之人。

  天外居士种种事迹传遍天下,真假难辨,任谁也想不到居然会在琼林宴上因一桩莫须有的科举舞弊案被当众揭穿了身份,真真是始料未及。

  就算有更让人冲击之事发生,可也避不过有人对天外居士和华夏的向往。那可是华夏,神徒的故乡,神仙所居之处。

  他们居然与天外居士参加了同一届春闱,还一同上榜,那不就是与天外居士作了同年。

  都听谢景行不太爱与别人出门打交道,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再要在天外居士面前刷脸,怕是难了,一时之间,连寇准规和萧南寻几人都被挤去了外圈。

  不过他们也缓过萧南寻告御状的震惊,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是天外居士的好友,眼神都变得涣散,不一会儿,孟冠白和丘逸晨就发出了嘿嘿的偷笑声。

  不提他们二人,就是另外三人也都满心震惊。

  吕高轩笑道:“谢兄真是促狭,往前那么些年,每次期刊发售时,我们当着他的面对天外居士可都是大加夸奖,还数不清多少次抒发对天外居士的崇敬之情,他居然也能做到不动声色,有时还能跟着我们一起夸他另一重身份。”

  “也不知他听着我们夸赞他,还不得不跟着我们一同夸赞之时是何感想?”

  寇准规摇摇头,“他怕是根本没将之放在心上。”

  萧南寻豪饮了一口酒,“我猜也是。”

  两人对视一笑。

  几人完全将谢景行抛却在了人群之中,幸亏他身旁还有双胞胎。

  “哥哥就是天外居士呀。”

  “他常常会在家中默出华夏诗,也要给期刊写新闻的。”

  “对,哥哥知道好多华夏的事情,他跟我们说过,有能在天上飞的飞机,海里游的潜艇。”

  “还有比千里马还快的汽车,甚至不用面对面,相隔千里也能见上面的网络,好神奇的。”

  童言童语,可却说得如同身临其境过一般,让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没怀疑双胞胎说的是假话。毕竟就是再古灵精怪的孩子,也编造不出这等有模有样的事物。

  好不容易应付完同年,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连客套都不曾,“状元郎年近弱冠就已名利双收,人生近乎十全九美了,只是不知有无妻妾帮着操持家中大小事务?”

  谢景行来京后只去过一趟梅山梅林,更没多与外人打交道,这些皇亲、高官都只知他的一些广为人知的粗略消息,怎可能知道谢景行后宅有没人。方才何怀仁虽试探着欲让谢景行与屿哥儿结缘,状元郎却是推脱了,丝毫也未曾提及家中有无妻子或夫郎。这不,就有人当先过来确认了。

  谢景行还没有反应,双胞胎就立即警惕起来,这人是想做什么?惦记上哥哥夫郎的位置了?

  谢景行笑道:“并无,可……”

  来人却不等他说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就哈哈笑道:“状元郎日后入朝为官,家中无人充当贤内助,怕是麻烦事会不少,正好过几日老夫夫人要在家中院子举办春日游园会,届时京中不少高门中未许人的汉子、女子和哥儿都会来参加,状元郎到时若是有空闲,也可来园中与大家一叙,万一就能巧得良缘呢?”

  来人是平魏郡王,平魏郡王妃在京中可谓是八面玲珑,与哪方关系都不错,每年都会由她牵头举办春日游园会,京中贵夫人、贵夫郎大多都会携家中子女前去,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相亲会。

  往年都是年初举办,可今年天气严寒,便推迟了,直到现在天气转好,眼看再过不到半月便是春末,再推迟今年就要入夏,就算现在天气还未转暖,春日游园会也不得不提上日程了,就在三日后。

  他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哥儿,乖巧懂事,又生得貌美,眼光高着呢,说不定正是等着与状元郎成就美好姻缘呢!

  看来他们真是心中急切,都等不及让家中夫人下帖子,迫不及待就不顾身份提出了这等已算得上保媒拉纤的话。

  双胞胎当即就知道面前这些大人们都相中了哥哥作女婿、哥婿,可是大哥分明就有屿哥哥做夫郎了,这些人怎么还这样?他们急得很,也不说话,一直扯着谢景行的衣衫,满眼焦急。

  又哪里是双胞胎急,屿哥儿虽是在和爹、娘与舅舅亲近,可却是张着耳朵听着谢景行那边的动静,那些人的话自然也都听进了耳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涌起恼怒。

  屿哥儿一直是坐在泰安帝身旁的,安庭轩却站在了顾绍嘉和安淮闻旁边,与泰安帝中间隔着屿哥儿。

  他听着泰安帝关切屿哥儿的话,却并不曾插话,泰安帝也没有直接问询他,不过屿哥儿诉说他们在金匾城所经历事情时,他也安静听着,只在看屿哥儿时,会用眼角余光从泰安帝身上扫过。

  见屿哥儿眼神变化,安庭轩面无表情,眉尾却扬起,抬眸斜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的谢景行,大手拍向屿哥儿的后脑勺,“没出息。”

  屿哥儿捂着头瞪了他一眼,又眼巴巴地看:“不管,反正谢哥哥是我的。”

  他咬了咬牙,“真想在谢哥哥身上贴张纸,上面写上安屿专有,到时看其他人还敢不敢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泰安帝看着他恼怒的小表情,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屿哥儿真这么喜爱谢景行?”

  屿哥儿脸上涌起一抹绯红,头却是坚定地点了下去。

  “那舅舅给你们赐婚,怎么样?”

  屿哥儿眼睛一亮,“真的?好啊,好啊!谢谢舅舅!”

  顾绍嘉看着他一副不争气的模样,简直没眼看,而是转向泰安帝,“陛下,屿哥儿还小。”

  泰安帝扬起一抹笑,看屿哥儿变得焦急,劝道:“长姐,难得有情人,能早些成眷属是好事。”

  顾绍嘉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恍惚了一瞬,咽下了话头。

  屿哥儿左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可安庭轩却也垂下了眼。

  不过屿哥儿心中兴奋,也顾不得追问,催促道:“舅舅。”

  泰安帝眼中晦涩难言,却没让屿哥儿多等,“魏总管过去将状元郎请过来吧。”

  魏总管满脸喜色,很快到了谢景行身边。

  谢景行只觉如释重负,跟着魏总管穿过人群。

  其他人还都关注着他,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在所有人的莫名中,只听泰安帝道:“方才状元郎言道家中并无妻室,既如此,朕为你赐一道良缘可好?”

  听清之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方才在何怀仁和太后要泰安帝为谢景行和屿哥儿赐婚时,谢景行不是已经拒绝了?此时为何又提起此事?

  莫非是屿哥儿真看上状元郎了,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眼含星辰的屿哥儿身上。

  谢景行心中一跳,立马跪倒在地,“幸蒙陛下厚爱,谢某求之不得。”

  泰安帝今日心情好,声音中都含着笑意,“朕之外甥,长公主膝下小哥儿德荣兼备,冰清玉粹,状元郎才高八斗,经明行修,良缘天作,恩赐你二人择日成婚。”

  谢景行大喜过望,“谢陛下。”

  屿哥儿也高兴地笑眯起双眼,“谢谢舅舅。”

  安庭轩在旁边冷哼一声,“哥大不中留。”

  屿哥儿太高兴了,都懒得理他。

  看好的女婿、哥婿被截胡了,截胡之人却是长公主家的安小公子,还是由泰安帝亲口赐婚。这下底下不少人面色可谓是年连连变化,却也只能咽下心中盘算,纷纷上前对谢景行和屿哥儿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