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一入手,谢景行便觉沉甸甸的,他有些惊讶,垂头看向手中和他考篮差不多大小的尖顶圆篮,里面装着冒尖的一篮子煤,看来派煤的官员很是实诚,大人们也确实忧心学子们的身体,这一篮煤,就算日夜不停地用三天,也绰绰有余了。

  “多谢。”谢景行对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锦衣卫道了一声谢。

  “不必言谢。”曹姓锦衣卫对着谢景行勾起一抹笑,满脸横肉的脸上,那一抹笑容看着有丝诡异。

  谢景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还没等他抓住心中闪过的怪异感,曹天雄便又转头道:“诸位且随我来,领路官短时间回转不来,好人做到底,本大人领你们去文场。”

  说完,便在其他人的道谢中转身大步朝前,回头前,视线轻飘飘地从谢景行身上扫过。

  一路无话,京城贡院与明州府贡院的格局大同小异,最中心的至公堂,然后是四房和四所。

  不过到底是京都,贡院比明州府的要大上不少,明远楼看着也更加宏伟,文场仍然呈东西方向排列。

  而到明远楼后,十位同行的举子就要分道了,号舍不同,去往的方向也不一样,谢景行是玄字号舍,在靠东边方向。

  他看着曹天雄对其他几人指了方向,然后在仅剩的三位举子面前站定,“你们一天、一玄、一黄,离得不远,恰好本大人接下来几日要负责文场的巡检,这时顺便过去看看,你们随我一道吧。”

  谢景行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面前这位不是好性子的,那脸上的飞扬跋扈,就算有所收敛,却仍然挂在眉角眼梢。

  走过明远楼下东边拱门,谢景行几人跟在曹天雄身后走向了通往东边的道路,几人右侧是一排一排的号舍,而左手边离他们不远是约有一人高度的贡院内墙。

  谢景行一开始并没有多加注意贡院内墙,毕竟进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也没有谁会想不开从院墙跳出去,当然更不会有贼人能穿过外面守卫巡视的校尉跳到号舍中,一道随处可见的院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本是一路沉默地跟在曹天雄身后,可走着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嗲嗲的“喵”,声音之响亮几乎是瞬间就将他们一行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狸奴正蹲坐在墙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们一行四人,等停下脚步之后,他们才确认那只狸奴看着的分明就是走在第二个的谢景行。

  谢景行眉头跳了跳,从他分化成天乾后,他的信息素一直隐藏得很深,在成年后他能控制信息素了,更是将信息素控制得极好,若不是位于咫尺之间,就算是对信息素极为敏感的天乾、地坤也嗅不到他的信息素。

  这只猫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闻到他信息素味道了吧?

  不容他多想,那只体型壮实的猫便从围墙上一跃而下,分明看着是一只体型敦实的猫,落在地上却轻巧无声。

  它迈着猫步,极为优雅地靠近了他们,在离着谢景行约有三尺时,它停下了脚步,抬头又看了看,鼻子抽动了数下,两边的胡须跟着颤动,紧接着,黑猫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极为陶醉,脚步加快了些,直接就跳到了谢景行的脚边,绕着他的小腿转来转去,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在谢景行小腿上擦过,恨不得整个身体摊平在谢景行脚上。

  这下谢景行确定了,这只猫绝对是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味道了,又一次证明了缬草香对猫科动物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让谢景行更加惊异的是,腿边这只声音嗲的都快融化了的猫,鼻子可真是灵敏,他们所站的位置离着围墙最起码也有两丈,经他收敛后,他身上的缬草味已是微不可察,可这只猫居然闻到了,莫不是狗投错了胎?

  心里吐槽着,可谢景行看着猫的眼神却极是温和,他素来爱猫,转世投胎一次也没改这喜好。

  莫说是他,大炎朝不少人对狸奴也颇为喜爱,他身后的两位举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紧随谢景行身后的一位面正耳廓的学子笑道:“仁兄看来很是招狸奴待见。”话语之中满是羡慕,“我每次想要逗弄两下邻居家的狸奴都不得,狸奴每每见着我伸手,便逃之夭夭。”

  靠信息素作弊的谢景行很是坦然地承认了他这话,就像是前世那个长到二十几岁,只有一只猫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人说话间,却不见行在最前面的曹天雄脸色沉郁,看着猫的眼神很是不喜,他小时是很喜欢狸奴的,家中爹娘还为他淘来了一只鸳鸯眼的小白猫,可小白猫却很是不喜曹天雄,明明其他人都能伸手抚摸,可每当曹天雄一靠近,立即拱起脊背,怒声哈气。

  曹天雄气不过,硬将它抓了过来,却被猫抓咬的满手是伤,他哪里是吃亏的人,当即便将猫摔死了,就算解了心头恨,可之后却是对猫再喜爱不起来。

  此时见那只精壮的黑猫恨不得贴在谢景行身上的模样,他心中又嫉又恨,募地往前靠近了谢景行一步,抬脚一踹。

  黑猫此时正半立着身体,前爪扒拉着谢景行的小腿,将整个腹部完全贴在了谢景行的小腿上,眼眯成了的一条线,浑然未觉身后的风势是朝着它来的。

  谢景行却发觉眼角余光中闪过一道影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脚迎了上去,猝不及防间,他没有留力,身为天乾的身体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他是仓促行事,而曹天雄才是有备而来,可曹天雄反被他一脚踢得腿上生疼,往后几个踉跄,一时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曹天雄身体肥壮,身上武备常服都兜不住他身上颤动的肉波,正曲起被踹的右脚小腿,双手抱着小腿骨,一脸痛楚,嘴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黑猫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迈着四肢往后退了几步,一张毛脸上满是敌意地看着曹天雄,可却又实在舍不得谢景行身上的气味,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挨在了谢景行远离曹天雄的另一侧。

  谢景行并未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如此,可刚才曹天雄的动作显然是冲着黑猫去的,他若是不踢这一脚,猫不死也伤。

  他身后两位举子将事情发展看得更加清楚,此时正看着地上想要翻身站起,可努力几次都没成功的曹天雄,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直到另一边的校尉听到声响跑了过来,看见地上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身穿武备常服的人,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跑了过来,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同僚,可眼一转,看到曹天雄那张横肉抖动的脸,手居然往回收了收,眼中也闪过一抹嫌憎,最后碍于同僚之情,到底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曹天雄在过来的两位校尉的帮助下,总算是站起了身,右脚虚虚地踮在地上,满脸憎恶地看着谢景行,一张口就欲说些什么。

  不用猜就知道他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谢景行上前一步道:“两位校尉大人,方才只是意外,我正与后面这位仁兄说道脚边这只猫,却忽见一道黑影冲我脚蹿了过来,我还以为是只大耗子,没多想就踢了出去,没想到是曹校尉伸脚欲踹这只猫,一时不慎,这才伤了曹校尉。”

  看曹天雄站好后,两人便松开了手,此时听闻谢景行之言,脸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位黑沉着脸的锦衣卫问谢景行身后的两位举子,“确是如此?”

  两人同时点头。

  问话的锦衣卫脸色松动,神情温和了些,斜眼瞄了一眼曹天雄,道:“之后可千万小心些,这次是踹到我们身强力壮的锦衣卫身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来人是巡场的场官大人,伤了人可不好。”

  谢景行笑了笑,拱手道:“是,多谢大人提醒,下次绝对看清了再行事。”

  曹天雄只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小旗,才是正六品,就这还是广威王舍了老脸,求爷爷告奶奶给他弄到的职位。

  来人中那位黑脸汉子可是锦衣卫千户祁安国,比他高了两阶,不只是得上面人的眼,也是勋贵出身,甚至家中还是皇亲,根本不惧曹天雄,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岔过去了。

  以多对少,曹天雄只能恨恨地看了谢景行两眼,暂时先咽下了这口气,心中恶意满溢,先前得知晟王要找一个小小举人的麻烦,他还有些想不通,现在看来,这谢景行如此讨人厌,就该遭罪,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谢景行还笑不笑得出来。

  谁也没管他心中想法,祁安国摆摆手道:“即如此,你们便各自去寻自个号舍吧。”

  谢景行抬了抬腿,他一动,黑猫的“喵喵”声又软软响起。

  祁安国见着黑猫割舍不下谢景行的模样,心头也觉惊奇,走过去将猫提了起来,“猫可不能跟着你们去号舍。”

  想到曹天雄方才的举动,谢景行有些不放心,“大人要将猫送去何处?”

  祁安国很是无所谓地道:“当然是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这围墙外不远便是青衣巷,那条巷子里的狸奴成群结队的,这猫该是无意间从墙上跳了过来,待会儿让外面巡逻的兄弟将它抱回青衣巷便是。”

  祁安国面上神情不苟言笑,可抱着猫的动作却是轻柔,黑猫在他怀中依然固执地往谢景行这方凑,却被他禁锢在怀中。

  在不绝于耳的猫叫声中,祁安国对着谢景行几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另一人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