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红衣大炮相助,他甚至都不用等到安庭轩回来,自己出马便可将西戎军杀得片甲不留,说不定现在都已将守边城夺了回来。

  偏偏那时外祖父将这门好差拒之门外,也没有过问他的意见便擅自做了决定,想到此,晟王心中不禁对何怀仁生了些怨怼,若是外祖父不加阻拦,让他去了金匾城,此时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便是他了,安屿一个小哥儿都能做到的事情,他肯定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想象着安屿和安庭轩此时所受的多番夸赞全归于他身,晟王就忍不住心中痛快。

  可转瞬间就被现实打醒,这些他梦寐以求的功绩已全被他最厌恶的长公主之子安庭轩和安屿夺去了,他万般忍耐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将手中茶盏放回了桌案上。

  谢景行眼角余光注意到他脸上神情变化,心中嘲讽,“无才无德却又眼高手低,还嫉贤妒能,这般还妄想登上帝位,若是真让他成事,怕这大炎朝的百姓最后都得受他祸害。”

  晟王呵呵笑了两声,“诸位所言自有道理,可此次金匾城守军能一次杀伤西戎军万名兵士,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却是景行制出的红衣大炮。”

  不等其他人再说,晟王就转头看向谢景行,“正是因为五尊红衣大炮齐射,才将西戎军炸失了魂,未等金匾城守军出城攻击,西戎军便已经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再升不起一丁点抵抗之心,这才能使安将军有如神助般将西戎军击溃,也迫地西戎军狼狈逃回守边城。”

  其他人听得热血沸腾,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更是灼灼,谢景行其人真乃读书人之楷模,谁说读书人只能舞文弄墨,只要有心,就是不需现身于战场,也可杀敌千万,一时心中激奋之情顿起。

  原来真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士,华夏苏轼大家诚不我欺。

  谢景行和晟王可不知身旁之人所想,晟王很是亲近地更靠近了谢景行,眼露好奇与期盼,“从古至今都未有人见过红衣大炮,甚至闻所未闻,可现在天地间居然真的出现了具有如此神威的利器,且红衣大炮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兵,还是景行以凡人之身铸出,就是不知这红衣大炮到底是如何制成?”

  晟王又转头扫了一圈院中人,“想来诸位也同本王一般心怀疑虑,景行既然是造出红衣大炮之人,不若与我们讲讲,也能一缓吾等心中好奇。”

  谢景行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倾,顺势将郎如是手边的茶壶端过,为面前这杯他一口未饮的茶水中又掺了三两滴茶汤,心想:“晟王会突然来此,看来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了。”

  寇准规和萧南寻等人也是立即提起了心,自从知道来人是晟王后,他们便知是来者不善,这话一出,晟王的意图昭然若揭,不知谢兄该要如何招架?无论如何,也不可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法透露给晟王。

  谢景行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壶,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是好哄骗吗?只被晟王轻飘飘吹捧两句,便会乐淘淘地将制造红衣大炮的方法告知于他?

  殊不知晟王确实不认为谢景行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红衣大炮不说,红衣大炮的炮弹中装的可是火药,以红衣大炮炮弹发射出去后,所展现出来的威力来看,炮弹中装的已是大炎朝威力最大的火药,是不知多少火药工匠使尽浑身解数都研制不出来的火药配方。

  定是谢景行心思单纯,在被长公主发现他研制出火药之后,以大义哄骗,才使谢景行心甘情愿地将火药献出。若是换个精明一些的人,不论是将火药配方卖出,还是献给哪位高官皇亲,能得到的好处可不是一点半点。

  哪里是京城一座宅子,百两黄金和京郊百亩土地就能打发,只说若是将火药配方献给自己,他名下宅子和土地可以让谢景行随意挑选,莫说黄金百两,就是黄金千两,他也能舍给谢景行。

  可他却偏偏棋差一招,就这么不巧,谢景行居然是安平省人士,安平省经税收翻倍以后,因为天下商行的缘故,几乎已被长公主经营得犹如铁桶,他们想要在安平省做些什么,难如登天。

  心中思绪翻滚,可晟王却眼也不眨地盯着谢景行,视线一丝也未曾挪开。

  而此时在场众人中确有心思单纯之人,被晟王的话勾得心痒痒,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谢景行,眼巴巴地盼着他能说出那传闻中的红衣大炮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才能那般厉害。

  可更多的却是心如明镜之人,不过能站在此地的差不多都是有心仕途的,就算他们心知肚明晟王的目的,却都不敢挑明。

  现在长公主和何怀仁之间的龙虎之争可还没有落下帷幕,长公主虽然已经稍占上风,可只要泰安帝一日无后,那晟王登上皇位的可能性仍然不小,他们怎敢轻易得罪日后可能登上九五至尊的晟王呢?

  就连郎如是也低垂着眼,默默看着面前桌上花纹,仿似这静心寺中随处可见的长桌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于众人尽皆无声之时,谢景行却怅然一笑,“晟王殿下有所不知,火药配方也好,红衣大炮制作方法也罢,全不是由草民想出来的。草民年不及弱冠,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已是耗尽了心神读书,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想这些与会试无关的东西?”

  晟王眼神一暗,可身旁那些心思单纯之人却亟亟问道:“那是从何得来?难道还能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没想到谢景行却点了点头,道:“却如这位兄台所言。”

  接着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脸上更有着神往之态,“我从通州府赶来京城的路上,无意之间听闻金匾城受困,大家应都知我出自安平省,却不知我也曾受过天下商行帮助,才有机会踏上读书之途,因此我一直对天下商行和长公主感恩在心。”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自然也就是天下商行的小主人,石天生能躲过牢狱之灾,屿哥儿也确实使了力,而他确实是因此事才有心科举,他的话没毛病,更不算骗人。

  所有人都在听他平缓诉说,唯有晟王,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也并没打断他。

  谢景行继续缓缓道:“安将军和安小哥儿都是长公主之子,听闻他们都被困在金匾城,我甚为担忧,或许是太过忧心,某一日在会馆中陷入深眠之时,居然于梦境中恍然见到一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面容饱满,面相慈悲,上扬的嘴角含着笑,低垂着眉眼看我。”

  仿佛又回想起那时画面,谢景行不住地微笑,意往神驰,“佛像嘴里念念有词,我却不能听闻一字半句,心中急切却又无用,就在我快要醒转过来之时,忽看到佛像面上逐渐露出悲悯之意,接着佛像一指我脑门,我脑中便出现了这两样物事,当时我便惊醒了,还未来得及多思,就像有人在催促一般,昏昏然将其写在了纸上。”

  佛像暗指华夏,谢景行更是说得理所当然,无论是火药配方还是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可不都是他在华夏看来的吗?

  “待我醒过神来,看着纸上精妙的图纸却是头昏眼花,直觉精妙,分明是出自我之手,却看之不懂,当时便觉得此番境遇有些不凡,又是因忧心安二公子和安小哥儿之故,第二日便匆匆寻了天下商行掌柜,也多亏商行掌柜信我之言,立即将我带去了英护侯面前,接下来便如大家所知,那写有火药配方和红衣大炮制造之法的纸张便由英护侯接手了。”

  在场诸人听得心醉神迷,大炎朝人素来信任鬼神之说,如此神奇之事若不是真正亲身经历,怎可说得这般详细?

  “或许真是神意,等我将图纸交出,当日我写在纸上的制造火药和大炮之法都在我脑中消散了痕迹,而图纸也早已被英护侯拿去,现在让我言说火药和大炮是如何制成,非是我不想,而是不能。”谢景行脸上露出一抹懊恼之意,“还望晟王殿下莫怪。”

  “哎呀,可惜了。”

  “能在梦中得神灵指点已是我等想也不敢想的,这般神异之事,本也不可能长久,能被写下来,还能按照图纸造出来就已是极幸运了。”

  “也是。”

  接着话音一转,“这谢景行怕不是也有些福气在身,不然这大炎朝千万百姓,怎就只他一人得了神灵点化?”

  “我也如此认为。”

  谢景行总算将茶杯端起来,掩住了微勾的唇角,笑意却在垂下的眼皮下肆无忌惮地散出,那些单纯之人能被晟王利用来逼问他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同理也能被他三言两语转变过来,变成刺破晟王打算的一把刀子,现在他们都已相信了自己所言,晟王就算再要逼问,也不好再开口了。

  眼角余光看见晟王僵在脸上的表情,还有眼中快要呼之欲出的蓬勃怒意,谢景行咽下口中的茶汤,发现确如晟王方才所言,余味回甘。

  那边寇准规和萧南寻放下了一颗心,这么多年相交,他们早该想到,以谢兄的诡辩之才,他们就不该有所担忧,没见旁边的人几乎都信了谢景行的胡诌,就连看破晟王打算的人,现在对谢景行的话都将信将疑的,足可见谢景行的忽悠功力几乎已是出神入化。

  郎如是仍然不发一语,只是脸上随着谢景行的话时而露出惊讶之色,时而眼含神往,最后脸上是与身旁众人如出一辙的失望,像是真如旁边某些人一般,信了谢景行的话。

  孟冠白先是担心,之后则是面无表情听着谢景行的胡编乱造,最后发现旁人对谢景行的话都信以为真,甚至还深信不疑,嘴角实在忍不住往上扬。

  可他却不能真当着晟王之面笑出来,正憋得肚子快要抽筋时,看谢景行端了茶杯掩饰,才醒悟原来还可以这样,连忙也学着他的动作,手忙脚乱抓起桌上茶杯,双手捧起挡在脸前,顺势在茶杯后龇牙咧嘴地笑。

  晟王紧紧盯着谢景行,眸中晦暗不明,良久,他僵硬地勾了勾唇,“原来如此,本王不知就里便出言相询,没想到此间居然有这等异事,还是本王冒昧了。”

  谢景行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怎会冒昧?若是他人得了这番奇遇,草民也一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只是草民不敢强不知以为知,那便是欺瞒晟王殿下了,晟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草民见之敬畏,哪敢轻言诓骗?”

  他越说,晟王的脸便越沉,已经到了身旁不少人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了,可谢景行却一副浑然不觉他为何变色的模样,神色间居然还带上了一些疑惑。

  孟冠白实在忍不住了,他若是再不想想辙,怕是真的要当着晟王的面喷笑出声,谢兄怎这般会忽悠人?脸上的神情看着怎么就那么真诚?还一点没有作假的痕迹!若不是他深知谢兄为人,他定然与身旁之人一般,深信了他的胡话。

  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孟冠白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憋笑了,手上力道失衡,茶杯几乎是砸在了桌面上,幸亏茶杯还算结实,没被磕破,可清脆的声音还是响彻在寂静的大堂中。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孟冠白猛地站起身,低着头对晟王拱手一礼,匆匆道:“晟王殿下,草民内急,还得先离开片刻,请恕草民失礼了。”

  说完甚至等不到晟王准许,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晟王只来得及看见孟冠白的背影,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到,等孟冠白消失在院门口,晟王才看向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

  丘逸晨的位置就在孟冠白旁边,恰好对上了晟王的视线,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孟兄实在是太急了,憋不住了才会如此,晟王殿下莫怪。”

  晟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人有三急,本王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怎会因此怪罪于他。”

  然后才又看向在场众人,压下心中怒火,强撑出一幅礼贤下士、温润如玉的模样,“大家也别都聚在此处,静心寺梅景天下一绝,每年也只有这时能见,诸位万不可辜负此番美景,多看看,也可多写些诗,能让本王得见诸位才气。”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难道真要抛下晟王殿下在此,他们却出去赏景作诗吗?

  郎如是看着晟王眼中不高兴之意更甚,连忙打了圆场,“晟王殿下所言是极,良辰美景不可负,诸位若是有意,可随意出去转转,好生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梅林盛景。”

  有那些机灵的,就连忙扯过身旁愣头愣脑,还不明白情况为何急转直下的友人,对着晟王躬身行了一礼,有的出了院子,有的则是顺势去了一旁空着的回廊上。

  有些独自一人前来的人,本还在思考着:“明明方才气氛还那么融洽,怎么突然之间,晟王殿下便好似有些不高兴了?”在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时,身边人瞬间便少了一大半,就算再看不懂眼色,也随了大流,走去了一旁回廊,对着眼前美景继续沉思。

  郎如是看大家不再为在此处,舒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晟王,恭敬道:“说起来,晟王殿下方才所言还提醒了草民一事。”

  郎如是乃是太常侍卿的子侄,晟王现在就算怒火中烧,对他的态度也还算和善,“是吗?何事?”

  郎如是笑着转身面向谢景行,“便是方才谢兄所作之诗,谢兄方才那首诗我甚是喜爱,不知可否容我将之誊抄在册,留作收藏?”

  谢景行看向他温和的双眼,缓缓一笑,“郎兄自便便是。”

  郎如是道:“有谢兄此言,在下便不客气了。”

  郎如是显然早有准备,从一旁拿过一个精致的竹篮,打开竹篮上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

  而他所说册子,居然还真的有,就在那一叠宣纸之下,外为蓝色书皮,上面写着“举人会诗集”五个字,“这本册子是特意为此次举人会准备的,待会儿可将诸位今日写出的佳作记录在册,日后再寻一书坊将之刻印出来,为来参加此次举人会的诸位仁兄都送上一本,以作留念。”

  郎如是先将墨锭分了一点在砚台中,又从旁边铜壶里倒了一些清水,将墨团化开,以手托袖,慢慢研出了一些墨汁,接着就拿过一旁放着的毛笔,笔尖沾墨,将谢景行方才所作之诗,一气呵成,写在了册子的第一页。

  谢景行将他所书全部看在眼底,与他方才所作之诗一字不差。

  郎如是此举,算是彻底岔开了晟王意欲探查红衣大炮制作方法一事。

  谢景行可并不想一直陪着晟王,若是身旁坐的人是屿哥儿,他就是什么也不干,只是陪着屿哥儿喝茶,也能打发这一日时间,可若是晟王,他却是多坐片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很快寻了个借口,也离开了院子。

  晟王看着谢景行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眼中彻底黑沉了下来,暗暗咬牙,若不是派去通州府的人铩羽而归,他怎会纡尊降贵来到此处同这么一群不懂眼色的举人相交,更不可能待谢景行如此谦和。

  想到手底下那群没用的人,晟王更是愤怒,回来的人禀报说通州府防卫严格,处处兵士和衙役,他们就是想靠近谢景行家人都不能,更打探不了消息。有关谢景行的消息一点都没带回来不说,派去的七个人还只回来了两人,剩下的居然都被通州府兵士和衙役当做人贩子和奸细抓起来了。

  一定是顾绍嘉早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一直防着他,就等着他派人过去,好一网打尽,真是该死。

  眼中晦色更沉,可晟王却突然阴狠一笑,就算顾绍嘉将通州府守得密不透风又如何,他不能从谢景行入手,可还是得到了一些与他有利的消息。

  晟王的视线动了动,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落在了回廊上独自一人的严肃读书人身上。

  唇角勾了勾,晟王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既然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本王使些手段了。”

  萧南寻方才是最快借赏景为借口走到回廊最边上的几人之一,他面无表情,就算看着底下如画美景,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连方才与他相谈盛欢的几个举子也结伴去了另一处。

  寇准规原来倒是与他一处,只是刚才前面有人许是做出了好诗,扬起了一大片夸赞声,其中有一个面熟之人见了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

  寇准规本准备和萧南寻一同过去,可萧南寻随意挥了两下手,让寇准规自去,留他在此处独自赏景。

  他闲庭信步,漫无目的赏景,倒也自得其乐,无知无觉间就已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此处独他一人,就在回廊的栏杆旁,有一棵许是三五龄的梅树,一节树枝伸到了回廊中来,短短一截,上面的梅花却挨挨挤挤的,粉得娇艳,正到萧南寻的眼前。

  没有旁人打搅,面前还是如画般美景,萧南寻一贯严肃的神色情不自禁放松,看起来倒有了些平日里少见的温暖柔和。

  他抬起手,手掌伸向鼻端的梅枝,就在与那朵开得最盛的粉梅只差咫尺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萧南寻的手没停,只转头看去,以为是寇准规,他脸上还多了丝笑意,“那诗如何?”

  可没想到视线却对上了一双隐含阴霾的双眼,见他转过头,那双眼里滑过一抹暗色,他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已消失无踪,变成了浮于表面的温和。

  是晟王。

  萧南寻急忙收回手,脸上神色瞬间紧绷,垂头一揖,“晟王殿下。”

  晟王看他脸上表情变化,也不放在心上,这些在他看来与平常百姓一般无二的举人见到了他,本就该是诚惶诚恐的。

  “这般美景,以往你在通州府可曾见过?”晟王脚步停在了萧南寻身侧。

  自己籍籍无名,能来净心寺的梅园或许都是沾了谢景行的光,不应该招人注意才对。

  尤其是晟王,那隐于谦和之下的高高在上,萧南寻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会屈尊结交自己这等无利可图之人,萧南寻不明晟王的来意,谨慎地道:“通州府不曾有如此广的梅林,草民自然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