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伸出手,将青蛙拿在手里看,另一只手擦了擦双眼,“这个青蛙没有哥哥做得好,哥哥做的青蛙按一下可以跳好远,这个青蛙只能跳一点点远。”

  周宁看他总算是不哭了,连忙帮着他擦干眼泪,“那等哥哥回来,让哥哥给糯糯多做几只。”

  谢若哽咽着点点头。

  谢景君将头伸到周宁面前,“我也要。”他也想哥哥的,只是糯糯情绪太低落,他是汉子,要坚强着才能安抚糯糯,一直忍着的。

  周宁当然知道,摸摸他的头,“好,都要,哥哥那么疼小筛子和糯糯,你们想要多少,哥哥都会给做。”

  谢景君上下晃晃脑袋,也趴在了周宁身上。

  周宁抱着两人,岔开话题,“今日下雨就别出去玩了,在家陪着爹爹和阿父可好?”

  谢若还有些哽咽,可还是抬起头道:“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去玩,兵士叔叔和府衙的衙役叔叔都说,近来城里有些坏人混进来了,其中有偷小孩的,让我们待在家中少出去。”

  谢景君偏了一下脸,将脸颊靠在周宁的手臂上,脸颊肉嘟嘟的,被挤出的脸蛋嘭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跟着道:“要是被偷走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阿爹阿父了。”

  周宁还是第一次听他们说,有些惊讶,“兵士叔叔他们真是这般说的?”

  看双胞胎齐齐点头,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担忧道:“那你们最近就先别出门了。”

  文昌街巡逻的兵士和衙役不少,跑得还勤,周宁之前一直没多关注这方面,此时听双胞胎说起,才回想起来,近几日来汤圆铺的兵士确实多了些,次数也增加了不少,看来就与此事有关了。

  谢若拿着青蛙在桌上玩,听后便道:“嗯,兵士叔叔他们说等没有了坏人,会同我们说,我们到时再出去玩。”

  “真乖。”周宁亲了一下谢若的额头,夸赞道。

  想念像是隔着千里浸入了谢景行心头,撂下书,也没心思看书了,干脆从一旁桌上抽了几张信纸出来,将心中思念全落在了纸上。

  等停笔,已经写了足足五张信纸,谢景行都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说,可写都写了,当然是要送回去的。

  谢景行将信封好,元宝不在,他便独自出了门,一整条街从头逛到尾,精巧的小哨子、黄色绒布作成的老虎玩偶、小竹剑,甚至是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小笛子,也不管双胞胎会不会吹,只要是谢景行觉得有趣,双胞胎可能会喜欢的,都掏钱买了下来。

  当然也不能偏心,家中双亲也少不了,直到买了满满一怀东西,才舍得去驿站。

  等到了地方,见到驿站的人惊讶的神情,谢景行才觉得自己买的东西似乎真得多了点,可让他再带回去,他是不愿的,只得多掏了一倍银子,才将东西全部寄了回去。

  寄了东西后,谢景行心里舒服了点,这才又往回赶,没想到居然在路过长公主府门口时,遇到了正要进门的黄娘子。

  黄娘子看着有些匆忙,不过看到谢景行过来,却是停下了脚步,“正好,免得我再去寻人找你,屿哥儿给你的信。”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许是有事要忙,再没多说,便匆匆进了长公主府。

  谢景行只觉惊喜,哪里顾得着黄娘子干什么去,立即回了家,一进房,便将信拆开了,只见几张纸上写得满满当当的。

  谢景行从头看到尾,嘴角勾着笑容,同他方才寄回家的信一般,全是些亲近絮叨之语,看着一个个簪花小楷,谢景行耳边仿佛响起了屿哥儿清亮又轻快的声音。

  ……谢哥哥,金匾城现在平安无事,之前虽与西戎军战过两回,可我一点没伤着,而且二哥回来了,现在有二哥护着我,就更安全了,谢哥哥可别担心我了……我在金匾城过得可快活,就是有时会想念大家,想念阿爹、阿娘、大哥,想舅舅,也想周叔么、谢伯伯和双胞胎,还想谢哥哥。

  ……红衣大炮威力好是惊人,金匾城的大家伙都宝贝极了,连二哥都爱不释手,在我面前夸了又夸,工匠爷爷说是谢哥哥弄出来的,谢哥哥好厉害。

  又一张纸被拿至最下,原本该是最后的一张信纸便到了最上面,与前面除了字迹,其他地方很是干净的几张纸不一样,入眼的首先是一大团墨迹,显然是写信之人想要将后面这句话涂掉,最后却又犹豫着停下了笔,甚至将这页纸就这么塞到信封中一同送了回来。

  “在京城不要乱跑,洁身自好,要乖乖地等我回去,不要招蜂引蝶。”

  看着这句话,谢景行能想象出屿哥儿写下此句时,脸上很是理所当然,却又带着一点羞恼的神情,圆溜溜的猫眼中带着灿若星辰般的眸光。浮现脑海中的人影活灵活现,就仿佛屿哥儿真的站在他面前。

  这封意料之外的,从金匾城寄过来的信,也算是谢景行十八岁的生辰之礼了,接下来的时间,谢景行心情畅快不少,书也能读进心了。

  之后便是潜心读书、作文,甚至因为祝世维在金匾城忙碌,没工夫给他布置任务,他又披好天外居士的马甲,主动接过了编写期刊新闻文章一事。

  说起来在祝世维去往金匾城,黄娘子等人也回了京城之后,期刊总部也搬来了京城,只是期刊的编辑早已上手,就算祝世维不在,期刊发售也很顺利。

  就算如此,能有天外居士亲手书写新闻文章,期刊编辑只有高兴的。

  当然谢景行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寻了黄娘子,有黄娘子安排,他只需要将文章交到黄娘子手里便可。也算是为会试的时务策作准备了,多练练,等会试时,也能更得心应手。

  转眼又过去数日,谢景行之前在书肆中得了两本书,看完觉得有些益处,他已记下,就让元宝将书送去了孟冠白家中。

  元宝回来时却不是空手而归,手里拿着一张贴子,“老爷,这是孟公子让我带回来交给老爷的。”

  藏蓝的封皮右上角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正中间有三个字,“举子会”。

  不用翻开就知道是邀请文人相聚的帖子,谢景行来到京城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帖子递到了他手中,有些意外。

  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刚开始一直来往工部和会馆,早出晚归,之后又待在乾安街,若不是孟冠白几人上京,有孟冠白作中间人,就算有人想邀他去参加诗会、文会,也寻不到他人啊。

  将帖子翻开,雪白的宣纸上落着短短几句话,文绉绉的,总结起来便是:十一月二十五,将在京城外的梅山净心寺梅林举办一场举子会,目的便是与参加此次会试的众位才子一道赏梅、作诗,互相交流。

  最下面是落款,发起人是郎如是,这上面甚至连郎如是是谁,功名为何都未曾标注,看来这名为郎如是的读书人对自己的名气很有自信。

  不过谢景行确实对此人有些印象,但却不深,隐约只记得此人乃是大炎朝文风最盛,也是每次会试考取进士最多的徽江省的一名举子,郎如是在众徽江省举人中,也算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孟兄他们要去吗?”谢景行合上帖子,既然是托了孟冠白将帖子转交于他,想来也不会落下孟冠白几人的。

  元宝点头,“孟公子说了,他们都会去,到时与老爷在梅山相聚。”

  “那便去吧,一直在家中呆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而且别人盛情相邀,若是拒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第二日,京城的天气不错,太阳早早就撒下了一片灼灼光辉,为那些在天寒地冻的清晨就离开了暖洋洋的被窝,直面凛凛寒气的人们送去了一丝丝暖意,虽然极其微弱,但聊胜于无,总比迎面吹满一股透骨寒风好上许多。

  参加会试举子之间的聚会并不需要带上礼物登门,空手就成。

  谢景行穿了一套黑色全无纹样的衣裳,外面还是那件藏青色斗篷,在这冬日里看着不够亮眼,只是他也不是去比美的,不觉得这副打扮有何不对。

  等他到外院时,元宝和常护卫已经站在马车旁等着了,谢景行带着元宝进了马车,车外常护卫赶着马出了门。

  说来惭愧,马车还是常护卫从外面赶回来的,一直待在家中,不常出门,谢景行根本没想起来出行要置办车马,若不是这次要去梅山参加文人聚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来。

  这辆马车也不知是常护卫买回来的,还是去长公主府随意赶回来的一辆。

  谢景行来时带的银子只有两百多两,已经花用了不少,剩下的要撑到殿试结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倒也还可以用泰安帝赏赐的那百两黄金,可总有花尽的时候。

  谢景行此时会突然开始算钱,是因为经由马车,他才想起来,宅子是泰安帝赏的,马车是常护卫弄回来的,侍从是长公主府来的,他居然连侍从的月钱都不用管,之前问起时,方管家笑眯眯地就说:“月钱长公主府已经发放了,谢公子只管随意使唤他们。”

  他这还真是要将吃软饭贯彻到底了?

  不成,这些就算了,到时上门提亲的银子总得自己挣吧。

  他原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看长公主府的情况,要迎屿哥儿进门,通州府家中的几千两银子还是太少,可不能太委屈屿哥儿了,该想个法子挣些聘礼银子。

  他还要科考,让他亲自做买卖肯定是不现实的,可若是他出方子,与人合作倒是可以,天下商行多好的资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

  至于方子,谢景行想起还在周家村时,那时刚搬去周家村,什么也没有,为了让家里有个营生,也是挖空了心思,那时就曾经想起过玻璃和炸药,只是他立即就按下了,这两个买卖,当时他一个寻常百姓,手里却握着这样的方子,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怕是命都保不住。

  此时却不一样,炸药都已经弄出来,也不在乎多加一个玻璃,看在屿哥儿的面子上,天下商行也不会坑自己吧?

  一路思绪如潮,时间一晃而过。

  梅山就在离京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不过从京城内城到梅山,赶着马车也还是花了半个多时辰。

  也不知今日是何好日子,往京城外的马车不少,甚至连方向都是同一个,谢景行猜测着应都是往梅山去的,那请贴上可是写着净心寺梅林,大炎朝人素爱礼神拜佛,梅山既有寺庙,还有冬日少见的逞娇呈美的梅景,人多也不足为奇。

  渐渐的,马车慢了下来,谢景行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前的四五辆马车,他们所乘的马车排在中间,后面还有几辆正慢慢靠近的,然后才是马车前方平坦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着往上,直到被一片片梅树遮掩。

  梅山并不是很快高,若是放在通州府,怕是顶天了也只能叫个小山丘,可在京城,已算是最高的山。

  山脚下一片荒芜,草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残枝,可只需要稍稍抬眼,便是满天粉、白色,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着实娇艳,就如同漫无边际灰暗中的一抹萤火,一扫冬日阴霾,还没走近,只是远远看着,心情便无端好上许多。

  梅树间有不少阡陌小道,上面已行走着有不少来此赏梅的人,只是那些梅树散乱长着,像是并没有精心照顾过的模样,显然不是静心寺中的梅林。

  净心寺还在更上面,等马车停下,谢景行带着元宝下车,才在一辆辆马车的尽头看见一道极宽敞的大门,顶上牌匾有三个大字,净心寺。

  门口有寺庙的僧人守着,要进去需要出示贴子,下面那些赏梅的人应是附近或京城的百姓,只是寻了一处地方随意逛逛,也算是冬日无趣时的一种消遣,并不是特意来净心寺的。

  谢景行带着元宝和常护卫走上寺门之前的平台,将帖子递给门前守着的其中一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僧侣。

  小僧侣接过帖子,展开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抬起那张稚嫩的小脸,装着严肃道:“原来是郎公子的客人,郎公子他们现在已在寺中院子内,小僧这便带领客人前去。”

  然后两手当胸,十指相合,对着谢景行他们行了一个合十礼,才转身往前进了寺内。

  谢景行跟着他走进去,入目的是一块平地,在之后就是三十步余步的阶梯,同通州府学中的阶梯有些类似,只是两边没有校舍,唯有最顶上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

  是一座堪比宫台楼阁宏伟的建筑,阶梯很缓,高度便也于平地落差不大,足以让站在下面的谢景行看清建筑门中大殿。

  正中央有有一尊金铸的佛像,佛像有着饱满的面容,慈悲的面相,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低垂的眉眼,让人望见便感觉一股悲悯之意。

  小僧侣并没在此停步,也没有走上阶梯,而是往左边小径转了进去。

  谢景行几人紧随其后,等转过面前大殿,到这时,谢景行才觉出这净心寺梅林的不凡,佛堂之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树,一团团或粉或白,或红或黄的梅花只有少少的仍然含苞待放,其他都已经完全张开了花蕊,一团一团地竞相盛开。

  若说方才路边的那些梅树是梅景,那此时出现在谢景行面前的,便是一片梅花花海了。

  谢景行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多的梅花,颜色还多样,却不绝艳俗,只觉娇美,在那一颗颗的梅树间,坐落着一片片的建筑,几间围成一座院子,梅花开得太盛了,也不只知是梅树长在院子中间,还是院子点缀在梅林间隙。

  谢景行忍不住驻足,居高临下欣赏了片刻,才急走几步,跟上了小僧侣,行走在一片片花海间,又绕过几处院子,小僧侣总算才停下了步伐。

  “此处便是郎公子所在之处,公子自行进去即可。”然后又对谢景行进行了一个合十礼,再不多说,提步离开。

  谢景行等小僧侣的背影消失在交错的梅林间,才看向了面前这座院子。

  太阳已升至半空,有暖暖日光照射下来,院子看着极为敞亮,院门前并无人守着,谢景行也不需要人招呼,径自抬步走了进去,才进院门便见着左右回廊和对面大堂中文人墨客齐聚一堂。

  大概扫一眼,约莫有百十来位俊杰,看又有人进来,他们初时并没放在心上,会试将近,大炎朝所有有意会试的举子,几乎都已来了京城,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又哪里是每个都能认识的,不过此次郎如是所举办的这次举人会,却不是随便哪位有举人功名的文人都能来此,最起码也得是有些才名的。

  孟冠白几人能获得此次举人会的请柬可都是得益于谢景行,孟父为孟冠白购买的宅院毗邻京城内城,已算得上是外省百姓能在京城买到的最好的地段。

  而那处是孟父特意买了让孟冠白参加会试时居住的宅院,周围不少邻居也是来参加会试的他地举人,郎如是便是其中之一。

  住在相邻的地方,年龄相近,自然便有所交集,郎如是在无意间得知了孟冠白几人乃是谢景行的好友,当时便起了意。

  要知道在谢景行到京城之前,对此次殿试状元的猜测便已暗暗流传开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徽江省的郎如是、乌千峰和幽河省莫光柏,都是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的少年天才,可没想到临到会试,谢景行却异军突起,甚至有隐隐赶超之意。

  此次状元之席会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说,可在那些见不得人的赌场里面,谢景行的赔率却是最低的,以小见大,看来不少人都觉得谢景行夺得状元的可能性比郎如是等三人更大。

  这其中有多少原因是源于盛大家那篇文章,又是否与红衣大炮的横空出世有无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人也不在乎原因,只想看看谢景行其人到底如何,是徒有虚名?异或真是胸罗锦绣?

  可他们来了京城,却从未见过那传闻中的谢景行,问遍身周之人亦是如此。

  那就更招地人好奇心起了,现在总算是逮着了与那谢景行有关系之人,可不得抓住机会?

  如此才有孟冠白几人到手的举人会请帖。

  当然此间种种谢景行是一概不知的,他正在人群之中寻找孟冠白等人的身影,可没想到一个个仔细瞧去没看见人,却是在身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转头看去,一位举止有度,神态潇洒的青年人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正从外面踏步而来,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支或数支梅花,而在那年轻人身后的人之中,正有着他遍寻不着的寇准规和孟冠白几人。

  看着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着,孟冠白混在其中神情兴奋,满目神采飞扬,看来与旁人相处的很是融洽,就是走在旁边的孟冠白和萧南寻,未曾开口,可眉目间也染着笑意,更莫说是丘逸晨和吕高轩了,他们二人落在其后,也正与身边其他几人攀谈着些什么。

  直到走到近前,为首的那位年轻人看见站在路中间的谢景行,拱手而礼,“这位仁兄来得正好,我们刚才去外面折了几支开得正艳的梅花。”说着将他手中的一团梅花往谢景行跟前递了递,“兄台若是喜欢,可择两支赏玩。”

  谢景行看他穿着一身鹤羽氅,暗紫色的内衬上穿插着几线若隐若现的云纹,头戴沉香冠,腰间缀着一抹透绿的双兽纹玉佩,正含笑看着自己,笑间无一丝阴霾杂色,瞧着很是俊朗。

  两人此前是从未见过面的,可看他言语自然,态度随意,显然是交友广阔之辈。

  谢景行一笑,“那便多谢这位兄台了。”从他手中取过一只梅花,拿在了手间。

  他一出声,寇准规几人自然发现了他。

  几人当即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孟冠白笑得欢畅,“谢兄来得晚了些,不然就可以与我们一同出去赏梅了,这静心寺中梅景属实不同凡响,通州府可没有这么大片的梅林。”

  看他手中独有一支梅,当即从自己手头又挑了两支塞进了谢景行手中,“刚才我们出院赏梅时遇到寺中僧人,他们可折了不少梅枝,说要去招待贵客,见我们过去,分了我们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