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西戎军没有动静,郑国公才停下了挣扎,躺回了床上。

  屿哥儿还是担心,让开位置回头看军医,“齐大夫,您再来看看郑国公爷爷。”

  郑国公虚弱地摆手,“无事,都是老毛病了。”又笑看着屿哥儿,“爷爷是年龄大了,没用了,只是同一个西戎小子比斗一场就衰弱到如此地步,真是愧对陛下的厚待啊。”

  屿哥儿握住郑国公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责怪郑国公的话不好听,“爷爷说什么呢,连全将军都没有打赢阿那日,可爷爷却几招就将阿那日击败了,金匾城可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郑国公爷爷,怎么会没用呢?爷爷乱说。”

  不过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郑国公就又说不出话来了,只含笑看着屿哥儿,难怪长公主和泰安帝他们几乎将屿哥儿疼进了骨子里,他若是也有这么一个孙哥儿,他也得捧在手心里疼。

  见郑国公眼皮耷拉着,一点也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屿哥儿放下他的手,将棉被掖了掖,说道:“爷爷先休息,若是战场上有消息,我立马让他们来同你说,你别担心。”

  郑国公勉强吐出一个“好”,就又昏睡了过去。

  留着人在房间里守着郑国公,屿哥儿和其他人一起退出了房间,走至了将军府的大堂。

  皇帝亲军统领赵一舟已经在此处等着了,屿哥儿走至他身前,侧身问:“现在外面如何?”

  赵一舟垂首,满面担忧,“有些百姓得到了消息,都有些惊慌,现在郑国公和全将军都受伤,兵士们看着也定不下来心。”

  屿哥儿蹙眉,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主将不在阵前,兵士们士气大降不说,更会惶恐不安。

  祝世维一直跟在屿哥儿身后,此时叹了口气,“多亏郑国公将阿那日刺伤,应再能持坚持一段时间。”

  赵一舟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屿哥儿看见了,立即道:“有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赵一舟脸上缓慢溢出丝凝重之色,“可我看阿那日伤得并不重,若是他们察觉城内情况,再见郑国公久不出现,怕是会再来试探。”

  屿哥儿将手背负在身后,看着外面昏沉的天空,“郑国公现在绝对不能轻动,他已经七十六的高龄,能再上前线已是强撑,现在旧疾复发,已是强弩之末,再不多加修养,怕是命都保不住,到时主将殒命,金匾城才是真得岌岌可危。”

  转头看向赵一舟,圆圆的猫眼里有着不同于过往的凌厉,“你带着亲兵去帮着守卫城墙,无论如何,在郑国公养伤的这段时间,将士们一定要支持住。”

  “遵命。”赵一舟高声应道,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将军府。

  屿哥儿原以为起码也能坚持两天不让西戎军发现异常,可第二日,拉格泰又出现在了城墙之下,骑着马,手握长刀在城墙下大声叫嚣。

  屿哥儿得到消息匆忙赶去城墙之时,赵一舟已与拉格泰过了好几招,在全将军和郑国公都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赵一舟凭借着自小在长公主派的人的严苛教导下练出的一身武艺挡住了拉格泰的攻势。

  两人战斗的位置就在距离城墙约一百丈远的一处空地上,正处于金匾城城墙和西戎军驻扎之地的中间。

  “小公子。”

  “小公子。”

  见屿哥儿不顾危险来了城墙,远远看着下面战斗的袁松云快步走过来,“小公子,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去将军府等着吧。”

  城墙上的兵士不少,有屿哥儿从京城带过来的亲兵,也有牧家军和金匾城许参将手下的士兵,李大壮也在。

  他与袁松云有同去京城向朝堂重臣和泰安帝禀报金匾城军情的情谊,两人间可比其他人熟悉不少,方才也就站在一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现在袁松云突然快步离开,李大壮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看见屿哥儿单薄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还是个小哥儿,他大大咧咧地说:“小公子,这上面可没人顾得上保护你,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李大壮其实并没有看不起屿哥儿一个小哥儿的意思,对于屿哥儿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金匾城,他心里是佩服的,只是不会说话。

  袁松云转头瞪了李大壮一眼,继而又担心地看向屿哥儿,想要劝他回去。

  屿哥儿扫过李大壮的脸,他脸上是纯粹的担心,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向前,站到了女墙边,从垛口望出去。

  下面拉格泰和赵一舟的战斗还在继续。

  屿哥儿一手撑住女墙,紧张地看着城墙之下,赵一舟正弯腰闪避过拉格泰横劈而来的长刀,同时在马上侧过身,刀锋向上一扬就挽住拉格泰的长刀,再一送,便将拉格泰的长刀打得向后而去。

  拉格泰却将手腕一用力,长刀顺势舞一大圈,从右侧方重新斩向赵一舟,赵一舟单手撑住马背,身体便瞬间扬了起来侧脚一踢,将拉格泰的手臂踢地顿在半空。

  不过两息时间,两人已过了数招,两刀互撞,金属互击的声音响彻在两军兵士的耳边。

  两人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渐渐的,两人身体都变得疲惫,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上、下巴往地面滑落,都是气喘吁吁。

  屿哥儿全神贯注得看着下方两人的动静,直到身旁出现了一道声音,声音清脆,“他们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屿哥儿一惊,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转头看去,视野中一时居然没看到说话之人,再往下一低头,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孩子。

  孩子十岁左右,就站在屿哥儿身旁,屿哥儿的身高比之普通的汉子也不差,而男孩的身量应该只能到屿哥儿的腹部上下,女墙高达四尺,就是垛口矮上一些,也有三尺,按理来说,这小孩儿就算踮起脚尖,顶多也只能从垛口处冒出个头顶,可现在他的小半身体都在垛口之上。

  屿哥儿一时之间都来不及关注下面的动静,而是又立即往下看了看,这时才见着小男孩居然是站在一方木箱上。

  “你一个孩子怎么这时候跑到城墙上来?”屿哥儿脸上有些担忧,说着就想要将孩子抱下来,让人将他送回城里。

  孩子侧身避过他的手,“你一个小哥儿都可以,我一个汉子为何不行?”

  “那不一样。”屿哥儿按住他的肩膀,就想要继续动作。

  孩子却转身面向他,抬眼直直盯着他的双眼,脸上有着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沉稳,“你是皇家哥儿,可以来此督战,我乃牧大将军的三子,牧渐鸿,现在全将军受伤,我身为牧家子,也该来此处与牧家军共进退。”

  屿哥儿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来金匾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孩子,父兄尽丧,独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困守金匾城,屿哥儿不能想象他该有多难过。

  而牧渐鸿眼里的坚定也让屿哥儿明白,他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劝回去的,就如他所说,他乃牧家子,他有着身为牧家人该有的气节与坚守。

  而牧渐鸿的话也不只是说与他一人听的,屿哥儿就是不用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也能感觉到身旁牧家军的精神瞬间高涨,斗志昂然,不见方才的一片颓唐之气,连带着徐参将手下的金匾城士兵们跟着也振奋了不少。

  屿哥儿也明白让牧渐鸿站在此处,才是对金匾城此时战况有利的做法,同样的,他也不能输给一个孩子,更不能如李大壮所言躲回将军府。

  城外的战斗还在继续,战况焦灼,你来我往间,两人身上都多了不少伤口,不致命,却也让他们的动作迟缓了许多,若是之前,此时两人都该退回各自军队,可这次拉格泰却一点没有退回去的意向,仍勾缠着赵一舟打得有来有往。

  就在这时,全通海肩膀上缠着白布,带着两名牧家军兵士大步走到牧渐鸿身后,白布一直缠到了他的脖颈间,从他的盔甲缝隙处逸散出了隐隐血腥味,伤势应该不轻,面色狠厉,可嘴唇却苍白无色。

  牧渐鸿转头看他,又定向他后面的两位兵士,“不是让你们看着全将军?”

  左边那名兵士想要向前说话,却被全通海一手挡住,他看向牧渐鸿时眼神温和,努力放柔声音,却仍然声如洪钟,“大夫那是胡说呢,我全通海身壮如牛,一道刀伤根本用不着多休养。”一双手拍在胸膛上,拍地盔甲哗哗作响。

  牧渐鸿也没有多劝,他这位父亲的义子可不只是身壮如牛,脾气犟得也像头牛,自从得知父亲和大哥、二哥离世后,更是将自己和母亲看得紧,生怕自己两人也出了事,自己不离开,他是绝不会离开的。

  想到父亲和大哥、二哥,牧渐鸿的眼沉了下来,回头看向空地上的拉格泰,守边城破城之时,西戎君的首帅是西戎大王子,可只看鲁平威与哈尔达之间的那一出,就知道守边城城破的罪魁祸首可不是早已身首异处的西戎大王子。

  牧渐鸿的眼神看得更远,掠过拉格泰,投向了西戎军的军帐,西戎二王子阿那日便在里面,终有一日,他要让他们为死去的父亲、大哥、二哥还有数万牧家军将士们血债血偿。

  牧渐鸿眼神中有着恨意,可面上却是平淡,直到眼神捕捉到了西戎军军队中一处异样,瞬间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屿哥儿的手臂,大声道:“不对劲。”

  他的这声大喊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屿哥儿连臂上的疼痛都没顾上,急声问:“哪里不对劲?”

  牧渐鸿抬手一指,“西戎军队中藏着有弓箭手,正在瞄准赵首领。”

  屿哥儿顺着牧渐鸿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躲在西戎军后面张着弓正朝着赵一舟瞄准的弓箭手,电光火石之间,屿哥儿明白了西戎军的打算,拉格泰今日的异样也全部都说得通了。

  无论今日出场与拉格泰对战的是郑国公、全通海,还是出乎意料出战的赵一舟,都由拉格泰与之缠斗,使之精疲力竭之时,再从后偷袭,当着两军之面除掉金匾城一位大将,打击金匾城守军的士气。

  虽然西戎军比金匾城军士多了三万有余,可金匾城有城墙,借着地利,西戎军想要攻下金匾城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若是能趁其不备杀掉金匾城一位将领,趁其士气低迷之时再行攻城之战,胜算立即就能大上不少,看来前几次喊战都是为了此次偷袭做准备。

  眼看着箭矢就要从那名弓箭手的手指上射出,屿哥儿来不及多想,一把抢过站在他身侧士兵手中的弓箭,拉开弓弦,箭矢搭在手指上,指向西戎军那方。

  牧渐鸿只来得及看见西戎军弓箭手的箭矢射出,卡在喉间的“小心”匆匆喊出时,视野里就闪过一道同样极速飞驰而去的箭矢,甚至更快。

  于两军众目睽睽之下,屿哥儿的箭矢犹如电火行空,后发先至,两只箭矢飞撞在一起。

  赵一舟才刚听见一道清脆的童声传来,眼角余光便瞟见了向自己急速飞射而来的箭矢,可他被拉格泰消耗了大部分精力且又被他纠缠着,来不及避闪,脑袋一片空白之间,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毙命与箭矢之下时,另一只箭矢从他身边“咻”地飞过,箭尖扎进从西戎军队那方射过来的箭身,去势不减,又飞了三丈距离,才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忽然而来的箭矢让赵一舟愣了愣神,拉格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可他早有准备,趁赵一舟不备,又是一刀挥出。

  高手过招间,容不得一丝失误,赵一舟匆忙抬刀抵挡,可还是落在了下风,不过到底没被成功偷袭,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牧渐鸿见赵一舟还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全通海更是一掌拍在女墙上,大骂出声:“卑鄙无耻。”

  李大壮呆呆地看了看掉在地上几乎看不见的箭矢,又愣愣地回头看屿哥儿,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小公子你这箭法也太神了。”一时之间,已许多年没有出现的乡音都重新捡起来了。

  说着说着脸上神情变得激动,“这么远,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小公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他人刚才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箭的精妙,现在听见李大壮的叫喊声,才反应过来,方才屿哥儿射出的那一箭简直是神乎其神。

  全通海忍不住来上下打量屿哥儿,看不出来呀,不就是一个从京城来的金尊玉贵的小哥儿吗?听说还是被泰安帝和长公主都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疼的小哥儿,怎么有这么好的箭法?他咋摸了一下,反正就算是在身手最好,身体也无恙的情况下,他也是做不到的。

  真人不露相啊,果然义父说的是对的,不能随便小看任何一个人。

  牧渐鸿眼里也满是惊讶。

  站在城墙边,通过垛口往下看的士兵们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着屿哥儿,看来他们的陛下也并不是随便就派了一个皇家子过来,也是,安庭轩能在危机之际,兵行险招保住金匾城军民安危,作为安庭轩的弟弟,就算是个小哥儿,也容不得人小觑。

  屿哥儿却并没有在意他们的惊叹,而是回头看向袁松云,“西戎军如此行事是可行的吗?”他将弓箭指向城下还在打斗的两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攻击拉格泰”

  袁松云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大壮眼睛一亮,“当然可以,你不仁我不义,他们都先出手了,我们只是回击,小公子还犹豫什么?射他娘的!”

  全通海又是一掌拍在城墙上,满脸激动,“对,对,射他娘的。”

  屿哥儿听得此言,抿起唇,接过袁松云默默递过来的又一支箭矢搭在手指上,箭尖指向骑在马上,正闪身腾挪的拉格泰,箭尖缓慢游移,就在拉格泰正要将刀横劈向赵一舟时,屿哥儿勾住箭尾的手指一双,箭矢如闪电般飞出。

  赵一舟已经是在艰难抵挡了,眼看着这一刀再也挡不住,正准备以伤搏伤之际,却见拉格泰猛地向后一晃身,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一道箭矢正插在拉格泰的胸膛上。

  痛打落水狗,虽不知这只箭矢是如何射过来的,也必须抓住机会,将刀挥出,不过拉格泰到底是戎人的勇士,他艰难抬手挡住赵一舟的长刀,以手臂被砍伤的代价,挡住了这致命一击,然后一夹马腹,便迅速朝着西戎军逃回去了。

  赵一舟哪里能容他就这般离开,打马追过去,可追了没几步,迎面射来一道箭矢,他匆忙闪过,等再欲追时,已被拉格泰甩下颇长一段距离,若要再追过去,就进入了西戎军的攻击范围内,他只得勒住马,转身欲回金匾城。

  他在下方不容易看见西戎军后方弓箭手的行动,可屿哥儿居高临下,却将那边人的动静全部收进眼底。

  一支又一支箭射出,在藏在西戎军中的弓箭手想要射箭攻击赵一舟时,屿哥儿每每都能抢在他们出箭之前,先将箭射过去,如此才能让赵一舟顺利靠近金匾城。

  全通海和李大壮的嘴越张越大,时不时惊讶地看两眼屿哥儿,他们这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有人的箭法如此之精妙?一箭一个,箭箭不落空。

  赵一舟骑着马跑进了城门,城门在他身后快速合上,等他跳下马时,一声声的欢呼声在身边响起。

  下面兵士欢呼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听到城墙之上传来的欢呼声,而且是隔一阵时间响起一声,很有规律。

  赵一舟有些好奇,将马扔给身旁的兵士,不顾身体疲惫和身上的大小伤口,大步跑到了城墙之上,然后就看到袁松云正兴致勃勃地抱着一个剑囊,将箭矢一支又一支递给屿哥儿,而屿哥儿则严肃着脸看向西戎军那方,将箭矢射出,而每当箭落,城墙上就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西戎军弓箭手这时正在攻击城墙之上站着的屿哥儿几人,此次计划落空全部是因为屿哥儿,西戎军左将恨得咬牙切齿,“快给我射死城墙上那几个大炎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不过只一人,而他这边的弓箭手却一个又一个倒下,他怒火攻心,一把扯过身旁的副将,恨声道:“却将干木拉叫来。”

  干木拉乃是西戎军右将,也是整个西戎军中箭法最好之人,此次偷袭计划便是他提议的,这些弓箭手也全是由他安排,而他此时正陪在二王子身边,正等着他们的喜讯呢,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身负重伤的拉格泰。

  阿那日伤得确实并不重,此时还能安坐在军帐的凳子上,拉格泰被抬进军帐时,阿那日方才还平静的脸上登时脸色巨变,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便亟亟让军医来为拉格泰治伤,兵荒马乱间,左将派来找干木拉的人也到了。

  阿那日将大刀提在手里,不再言语,大步走出军帐,跨上马,与干木拉一起匆匆来到了城门下。

  屿哥儿见阿那日复又现身,微眯了眯眼,今日阿那日一直不曾出现,还以为是赵一舟看错了,阿那日可能被郑国公那一刀伤得不轻,可现在分明是行动自如的模样,心急速跳动了两下,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来不及多想,就顺从了自己心中的直觉,“全将军,召集兵士迎战。”

  就连这里年龄最大的徐参将也忍不住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牧渐鸿,“今日的一切都是西戎军的计谋,先以拉格泰为饵,诱使我们派人迎战,试探郑国公和全将军今日是否还能出战,再派人偷袭,意图使金匾城失去一员大将,现在该就是要攻城了。”

  一环扣一环,难怪守边城能那么快陷落,就算有内应,阿那日本身的智谋也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屿哥儿先前心中只是有着隐隐的猜测,却并不明晰,此时听牧渐鸿此言,才猛地一点头,跟着豁然开朗。

  全通海和许参将脸色一变,刚才被屿哥儿的箭法惊住的心神霎时收敛,一声声地命令喊出,两人对视一眼,全通海身负重伤,此时若是勉强迎战,怕是力有不逮,徐参将将手上配刀握紧,对着屿哥儿一叩身,道:“小公子,末将定当以命护得金匾城周全。”

  赵一舟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喘息,屿哥儿就已经转身看向他,“赵统领,你领着亲兵,从后辅佐徐将军。”

  见赵一舟眼神中有些犹豫之色,屿哥儿沉下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必须得守住金匾城。”

  他回首指向金匾城城内,“那里有数万百姓,若是金匾城城破,西戎人马蹄、屠刀之下,所有人都会殒命于此。”

  赵一舟脸上犹豫尽退,大声应道:“遵命。”

  全通海也没有置身事外,更不可能弃金匾城于不顾,他招来牧家军一位将士,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

  倾刻间整个金匾城所有军士间气氛尽皆肃穆起来,不过并不同于阿那日所计划的那般,有赵一舟方才将拉格泰击退,还有屿哥儿犹如神来一笔的箭法,他们虽然是被迫应战,却是士气昂然,不见一丝低迷之气。

  祝世维站在屿哥儿身后,一直欣慰地看着他,等到所有人行动起来后,祝世维才走到屿哥儿身边,说道:“屿哥儿,我们先回将军府吧。”

  袁松云也跟着劝道:“有全将军、徐参将和赵统领在,小公子不用忧心,先随我回去将军府。”

  离开京城时,泰安帝和长公主对他们的吩咐还回响在耳边,若是让小公子伤了,等他们回去肯定得受罚。

  袁松云本是孤儿,是被长公主收养训练后,才有进入皇帝亲军的造化,对长公主一向敬畏有加,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就算不用惩罚,他也会用命护屿哥儿的安全。

  上一次已经让安庭轩以身涉险了,以至于现在都再未见到安庭轩的踪影,这一次绝对要将屿哥儿看顾好。

  屿哥儿握住祝世维的双手,说道:“祝爷爷,我知你们都是担心我,可现在郑国公爷爷还起不了身,我不能让这些兵士们为守卫金匾城而抛头颅洒热血时,自己却龟缩在后方,我身为皇室子,就算不能亲自上场杀敌,也得站在这里。”

  袁松云急切道:“可是……”

  屿哥儿仰手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

  祝世维眼中有着深深的忧虑,叹息道:“我答应了景行要保护好你的,还要多劝着你,可现在看来你已打定主意,我便在此陪着你吧。”

  屿哥儿却不愿他呆在这里,刀箭无眼,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祝世维在屿哥儿的心中也早已被他当做家人看待,“我得劳烦祝爷爷一件事,郑国公爷爷还在将军府中昏睡,不知其他人会不会去扰了他,你帮着我将其他人拦下来,不然郑国公爷爷得知此时战况,定然会不顾身体来此督战的,今日军医的话,祝爷爷也听见了,若真是如此,郑国公的身体就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祝世维张了张嘴,被屿哥儿推着往城墙下走去了。

  身边的兵士们搬来了一箱箱滚石和箭矢,此时金匾城的家家户户也是喧闹声阵阵,家家拿出家里能用的着的物事送来城墙处,尤其是一口口的大铁锅,就在城墙下,不少居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用砖搭起了一口口矮灶,搭上铁锅开始烧滚油,油不够,水也被烧得滚烫。

  尤其是守边城的百姓们,他们是经过与西戎军一战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亲人死在了西戎军的屠刀之下,望着城外的眼神几乎像是要穿透城墙,将西戎军一个个射死在目光下。

  整个金匾城仿佛在顷刻间活了过来,而屿哥儿这时却走到了牧渐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个孩子现在站在这里也是无用,要不我喊人将你送回去。”

  牧渐鸿摇摇头,倔强道:“不,我得在这里看着。”

  屿哥儿的眼神投注在牧渐鸿坚定的脸上,知道他心意已决,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如自己方才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到后方被保护起来一样。

  屿哥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愧是牧大将军的孩子,留下来可以,不过你自己多加注意安全,我可腾不出功夫来保护你。”

  牧渐鸿小小年纪,许是突逢家中巨变,看着却很是沉稳,明明看着比双胞胎也大不了多少,却完全没有双胞胎身上那股淘气的小孩性,一直站在木箱上,八风不动地道:“放心,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有一点异样,明明屿哥儿也还未成年,还是个小哥儿,看着脸上也带着些稚气,对他说话却跟个大人一样。

  屿哥儿道:“那就好。”

  说完就转眼看向城下西戎军,可才转过头,一道亮光就划过他的眼前,屿哥儿的双眼猛地瞪大,却由不得多想,眼看着箭尖直直飞向牧渐鸿。

  两人都没有战场经验,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方才只注意着说话,完全忽视了城下西戎军的动静,屿哥儿根本来不及出声警告,只仓促用手猛地将牧渐鸿往后一推,牧渐鸿猝不及防就从木箱上跌了下去。

  牧渐鸿根本没有注意到箭矢,也未防备屿哥儿的动作,等摔到地上都还没缓过神,等他想要出声询问屿哥儿为何如此动作时,话到嘴边,还没问出口,一滴鲜血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眶募地瞪大,眼神中出现了惊恐的情绪,眼前屿哥儿正用手捂住额头,指缝中还在缓慢地渗出鲜血,白玉般的手指间的鲜红刺得人眼疼,手背上还温热的触感提醒了牧渐鸿现在发生了什么,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马翻身爬起,扑到屿哥儿身上,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儿?”

  袁松云方才下去安排人将祝世维送回将军府,并派人将将军府守着,别让外人进去打扰郑国公。

  等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他才刚重新跨上城墙,便见到了方才一幕,连忙急匆匆赶来,满脸紧张。

  方才情况紧急,屿哥儿只来得及匆匆往前一步将牧渐鸿推开,可由于他的动作,那破开空气射过来的箭矢却恰巧擦过他的额角,额头先是一凉,紧接着才传来灼热的刺痛感,若不是他及时将头向后仰了仰,只是怕已被弓箭射穿了脑袋。

  牧渐鸿急得嗓子都快喊劈了,袁松云连忙拉开屿哥儿的手,看见了那一道被利器所伤,已经裂开的口子,双眼被心头的焦急逼得发红,焦急喊道:“快,军医,军医呢?”

  这已经是屿哥儿这日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可他却毫不在意,也没将心思放在额头还在刺痛的伤口上,而是甩开了袁松云抓着他手臂的手掌,蓦地转身看向对面的西戎军。

  那个随着阿那日一起出现,现在还搭着弓将箭瞄向这边的那个西戎人,屿哥儿眼神一厉,手上弓箭抬起,从身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准,随着长长的眼睫上血珠落下的同时,箭矢也从指尖射了出去。

  第一支箭才飞出,屿哥儿又立即搭好弓,射出了第二箭。

  两只箭矢的箭尖在空中相撞,屿哥儿射出的箭,将干木拉射过来的箭失从中破开,去势不减,又飞过一段距离之后才落下地。

  干木拉见自己的箭被破开,还未来得及惊讶,紧随其后的第二支箭乍然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快得他还来不及反应。

  还是他身旁的阿那日一脚踹出,干木拉才仓促闪开,箭矢从他耳边滑过,扎进他身后一名西戎士兵的胸膛。

  那士兵晃了晃身体,然后便扑倒在了地上。

  人体倒地的声响惊醒了干木拉,他抬手摸了摸方才箭矢飞过时,被擦过的耳尖,将手指在眼前摊开,上面有一抹血色。

  这下,阿那日和干木拉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城墙之上白衣胜雪的那人,他挺直身体,笔直地站在城墙之上,离得太远,只勉强能看清那是一位少年人。

  阿那日忍不住眯起眼,大炎朝朝堂派过来的明明只是一个身患旧疾的老将,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哥儿,怎么忽然又出现一位这么厉害的将军,莫不是在这段时间又从京城赶过来的?

  干木拉更是惊怒交加,在西戎,还没有人能拿箭指着他还安然无恙的人。

  屿哥儿却不管阿那日和干木拉心中如何翻天覆地,一支箭矢又从他手中飞射出去。

  距离实在太远了,又是在阿那日和干木拉的眼皮子底下射过去的,就算屿哥儿箭术再强,在阿那日和干木拉有所准备之下,飞至阿那日眼前的箭矢也被他轻易一刀打开。

  阿那日眯了眯眼,这只箭矢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阴沉下脸,狠戾地看着远处高大的城墙,今日他们已箭在弦上,就算大炎军队又不知从哪冒出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只凭他一人,也挡不住他们今日已做好十全准备的一战。

  阿那日缓缓举起左手,猛地向下一挥,站在他身旁的所有西戎军便朝着金匾城冲了过去。

  =

  京城,谢景行才刚被车夫送到安平会馆大门前,远远就看见元宝从会馆大门里跑了出来,一直到了谢景行跟前,“老爷,房间里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你,说是你的旧识。”

  谢景行有些疑惑,京城会有谁是他的旧识?难不成是黄娘子?想到此,谢景行脚步变得急切,难道是金匾城有消息送过来了,或是屿哥儿送回了信?

  大步走进院子,跨过房门,可正坐在他房中之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黄娘子,而是萧南寻。

  萧南寻见到他回来,连忙放下茶杯,站起声道:“谢兄,许久未见。”

  谢景行一惊,都来不及失落不是黄娘子,就又立即高兴起来,“萧兄,你怎么也已经到了京城?”

  看他这模样,元宝这才确认房间这位陌生的读书人真的是他家老爷的朋友,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转身去为谢景行也泡了一杯茶。

  这边谢景行来回看了看房间,发现只有萧南寻一人,疑惑道:“只有你一人来京城吗?寇兄他们呢?”

  萧南寻想到他会早日来京城的原因,眼神暗了暗,不过只是一瞬便复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说道:“我家中嫂子就快临盆,家中忙乱,我便干脆早日来京城安心准备会试,寇兄他们并未随我一同前来,不出意料,应是同通州府其他举人跟随天下商行商队一同上京。”

  谢景行并没有太失望,能在此时见到萧南寻,已是意外之喜。

  先是红衣大炮成功在即,现在又在会馆中遇到旧友,所谓他相遇故知,人生三喜之一,谢景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寒风刺骨,可也挡不住他心头喜悦,“走,我们去外面吃晚食,庆祝旧友重逢。”

  元宝才端着茶放在桌上,就被谢景行招呼着往外走,s自然跟在他身旁,等路过旁边房间时,看见敞开的大门,谢景行才注意到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问道:“萧兄,你就住在我隔壁?”

  萧南寻点点头,“今日我来会馆时,马管事同我提起会馆已有一名来自通州府姓谢的举人,我当时便想着可能是你,便问了问,结果果真是你。”

  “马管事听说我来你的好友,很是热情,连棉被都是他特意帮我挑的最厚得两床,还帮着我一起将房间收拾好了。”萧南寻侧头看向走在身旁的谢景行,面上带着丝笑意,“谢兄真是走到哪里都是这么招人待见,我又沾了谢兄的光。”

  谢景行摇摇头,心知肚明马管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身后的安淮闻,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说道:“住在旁边也好,晚间我们还可以一起探讨学问。”

  萧南寻很是赞同,“正是。”

  不过萧南寻心中还有些疑惑,他刚才收拾好后,便一直在房间中等着谢景行,马管事之前同他闲聊时,提起谢景行自来到京城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来到京城不就应该待在会馆中认真温习学问,好为会试做准备吗?

  此时谢景行正好提起,他便问出心中疑惑,“谢兄怎么日日早出晚归,还这么早便来了京城?”他原以为他已是整个通州府最早动身前来京城的,没想到谢景行比他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