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已是临近乡试的紧要关头,谢景行也没有打破自己的作息规律,按时起床,先打过两遍八段锦强身健体,又将在大学时选修课学到的太极八卦掌练了一遍。

  十几岁之后日日练习,他早已烂熟于心,心无杂念,很快便是近一个时辰过去。

  他起得早,早晨天气微凉,不过毕竟是在古代,他总不能打赤膊,就算只着一层单衣,也是长袖长裤,他打完时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院子外早有侍从守候一旁,比谢景行起得还更早,看见他在院子里晨起锻炼,便吩咐人去准备了热水,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要往房里走,很快抬了几大桶热水进来,方便谢景行洗漱。

  谢景行沐浴时还在想,难怪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日里他锻炼完自己去打水倒也觉得不觉得如何,可有人帮忙他才觉得确实方便不少,不过他也只是叹息一声,反正就这几日功夫,日后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沐浴才过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孟冠白和丘逸晨两人是边说话边进的院子,声音之大连淅淅沥沥的水声也挡不住,“谢兄、寇兄、萧兄,快起了,我们今日去外面吃早食。”

  很快旁边房间的大门被敲得哗哗作响,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很是清晰,萧南寻无奈道:“听到了,不用这么大声音。”

  寇准规的声音也响起,“我欲在房间温习功课,你们自去吧。”

  谢景行觉得以孟冠白和丘逸晨的性子绝不会放寇准规一人在家,果不其然,孟冠白劝说的声音响起,“只剩四日了,再看又能记住多少,劳逸结合方为读书之道,乡试时你得动多久的脑子,现在不让你脑子休息休息,到时它要是歇工,你不就傻眼了。”

  就算随着谢景行用功学习了几年,孟冠白勤勉不少,可他还是一直坚持着劳逸结合的读书习惯,在府学中时被谢景行几人影响,他是极为认真的。

  不过离了府学,他却会放松不少,往日从府学回去孟家,他只会同侍从在家里或外面消遣。

  知道他后来知道了谢景行有一个每日时间规划,被谢景行激励,他也抄了一份,到家后也会按着谢景行晚间读书时间温习课业。

  可除了这些时间,他是绝不会碰书本的,尤其是休沐日,他想方设法都要劝说谢景行几人出门玩,若是几人实在有事,他自己也会寻着他过往的几位酒肉朋友,骑马、射箭、秋游赏景,活动还挺丰富。

  反正是要将“劳逸结合”四个字贯彻到底的。

  寇准规当然知道他这脾性,还欲再回绝,丘逸晨也过来捶了一拳他的肩膀,“寇兄,以你的才学和平日的用功,哪里还需再锦上添花,只是出去玩半日,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吕高轩和萧南寻虽也勤勉,可他们也并不是时时拿着书本不放的人,虽未在一旁帮着劝说,可看那架势也是要跟着出门的。

  寡不敌众,而且寇准规也觉得两人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就沉默不语表示默认。

  谢景行加快了动作,看来今日出门一事是势在必行了,侍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少爷,谢公子才晨练完,刚刚入内洗漱,可能还需再等一些时间。”

  孟冠白点头,他是将谢景行的作息和计划原原本本抄过去的,自然知道他每日的这个时间都才锻炼完。

  也就是他谢兄才能有如此坚定的意志,明明只是一位文人,却日日晨起练功,数九寒冬、酷暑烈日也不休,还一练练了许多年,若是他,怕是连十日也坚持不过去,也难怪自己不如人。

  像谢兄这类要才学有才学,要意志有意志,要心力有心力的人,他只配仰望,就别想同他比较了,还是该心大点,能与之为友得到他倾囊相授就是他的荣幸,他很是满足。

  毕竟因为与谢景行成了友人,他现在都敢想自己今次乡试许能榜上有名,若以他原来的情况,怕是只能来乡试凑个数,长长经验,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中举人。

  谢景行拿过一旁的干布巾将身体擦干,身旁放着一整套周宁事先就成套搭配着放在一起的衣服,上辈子事事都得自己操心,这辈子有了周宁和谢定安,就算他现在已近十八,也将他将孩子一样看待,什么事情都想帮他处理好。

  谢景行不欲他们多加操心,脑袋好了以后都是自己动手,可此次来参加乡试,周宁又固态萌芽,谢景行看他忧心就也随了他的意,也好让他放心些。

  拿着这些东西,谢景行心里暖洋洋的,他再一次无比感恩自己重活一世,还遇到了这般好的双亲。

  这也导致他开门出来时嘴角挂着舒畅的笑意,孟冠白一见他这神情,当时打开扇子猛扇了几下,“看来今日谢兄心情挺好。”

  谢景行跨出门槛,走去几位友人身旁,回道:“我哪日心情不好了。”

  孟冠白一噎,确实,他好像真是没见过谢景行发怒的时候,每日都心情平和,唯独因为屿哥儿紧张过几次,不过许是谢景行在他心中的形象过于高大,他总是带着敬佩的眼光看待谢景行,自然也就觉得他平日里带着些许威严。

  他反思了一下,谢景行又从未对他发过怒,他何故在内心深处隐隐担忧他生气呢?肯定是自己的问题。

  谢景行几人已往外行了几步,见他没跟上,疑惑看他。

  抛却心中无缘无故的想法,他忙不迭跟了上去。

  整个安平省几乎都是高山,平地少且河流众多,要想选一处地方修建府城可不容易,这也是安平省整体面积几乎能排大炎朝所有省份中等偏上,却只有八个州府的原因,着实是因为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地方再修建一处府城。

  不过明州府这块地方选得不错,几乎可以算是安平省八府最宽阔的,府城可比通州府大上许多。

  可明州府之所以成为安平省省城,只是因为这座州府历史最为悠久,朝廷所派官员最先驻扎在明州府,而并不是明州府有多大、多热闹。

  刚建成的明州府几乎可以说是只有一座城楼看得过眼,当然,人也算多。

  城外一条大江,大江的东南向上八百余里就是通州府,通州府旁即为清河府,中间还有安平省另一州府,沿着大江向下三百里才有安平省的其他州府,离得都不近,周围县城大多都靠近明州府,因此,来往明州府的人员才会比其他州府多些。

  安平省每个州府都有江道、河道可供船只停泊,只是河道、江道宽窄不一,明州府初始自然也有河道、码头以及朝廷所派官员,不过,人员虽多可受地所困,百姓贫苦,市井很是萧条,虽为安平省省城,可却并不比其他州府繁华多少。

  直到出现科举取仕制度,作为乡试举办之地,官员众多,学子也多居于此,学府林立,乡试之时士子云集,如此才渐渐与其他州府有了些差距。

  不少商户慢慢就将生意做到此处,原来荒无人烟之地,也渐渐变得热闹繁华,如孟冠白所购置这处河房所在之地。

  一出门转过后巷便到了与河房相连的正街,酒楼、茶社遍地,小摊小贩更是数不胜数。

  谢景行几人很是随意地跟着人群往前,卖胭脂、卖布巾、卖糖人的摊子都只是一览而过。

  孟冠白随着他们时走时停,最后停在了一处街道转角的食摊旁,招呼道:“管家说了,这家的鱼丸面极为劲道,汤鲜味美,极力推荐我们来尝尝。”

  客随主便,谢景行几人都是头次来明州府,由本地常住居民推荐的,味道该是不差。

  再一看,食摊旁足足摆了十几张桌子,一直延伸到里头巷子中,几乎都坐满了,而对面就是一家酒楼,酒楼可有三层。

  就在酒楼对面做生意,还能有这般多客人捧场,就算无人推荐只是恰巧遇到,也是想要尝试一番的。

  几人坐在两张长桌拼接成的一整块方桌旁,孟冠白叫了摆摊的老叟过来,点了东西,他们便在此静候。

  这里可不止他们一桌读书人,看穿着打扮,他们旁边的那桌该也是来参加乡试的,两边离得很近,能听见那桌三位读书人之间的谈话。

  “听说本次的主考官们今日就要到了,就是不知是哪部的官员?”是一位看着三十来岁的文人。

  居然是在谈论此次乡试的考官,谢景行等人昨日才到,未来得及得知消息,不过得知考官比他们还晚到一日,倒也不觉太过惊讶。

  乡试主考官都是从京中选派的京官,选出来后还要千里迢迢赶过来,而且为了避免与学子之间私下联络,定然是一到明州府就举行上马宴,之后就得立即进入贡院,在乡试结束之前不得外出。

  这样做是为了减少考生贿赂考官的机会,再就是为了考官们考虑,晚点进去贡院,在里面待的时间也能短些,长久封闭在一处地方,就算贡院不小,待着也不舒坦。

  旁桌之人忽然放低了声音,“你们可知本次的主考官是谁?”

  孟冠白刚刚叫好东西,转过头想要说话,恰巧听到此句,立马闭嘴不言。

  都是将要参加本次乡试的学子,自然好奇主考官,也就是他们未来的座师是哪一位。

  坐在谢景行身后的中年学子道:“我怎能知道?若是如前朝一般,乡试主考官是由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巡抚御史在本省学府中挑选教官,还能猜猜。”

  这个谢景行也知道,前朝时,乡试主考官是在本省挑选出的,一开始是选择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精通理学之道且操德品行俱佳之人,并不要求必须是,只要是明达懂经又公正之人都可,后来则演变成了只选择合适的学府教官。

  不过就算不改,一省之中能满足要求的,也数不出几个人来,自然好猜。

  那边话声还在继续,“可现在主考官是从京城而来的,我在京城又无人脉,哪里能知道这般紧要的消息?”

  由京城选用京官担任乡试主考官是大炎朝建朝后才改变的,因为前朝时选用教官或儒士为主考官,其无论有无官职,见了巡抚御史和进士出身的知县等外帘官都矮了一头。

  改卷时,内外帘官本应不得私自交流。

  科举取士只看文章,在本省选出的教官和儒士虽然精通理学,能通过文章判定一个学子的才学和品行,可作为主考官却根本拦不住外帘官越权查看试卷,只要有考生贿赂了外帘官,想要私自更换排名也是可的,科举愈发不公,选出的不少人都是一些无才无德之人,失了举办科举的初衷。

  在前朝时就有人反对此种制度,大炎朝建朝后,开国皇帝听取并采纳了官员中通过科举,凭真才实学考上进士的学士的意见,主考官才改为由京中选拔六部和翰林官员,只要是有才有行之人都可上书奏请担任主考官,并不以官职高低为先。

  这些全是祝世维这位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师同谢景行讲过的,他的回忆才到此处,身后便响起了更为压低的声音,“本次下来的主考官一位是从五品的工部都水司员外郎舒方海,另一位则是翰林院的正六品侍讲包忆安。”

  声音低到谢景行仔细凝神才能听见,可到底是听清了。

  不止他,其他几人也都听见了,孟冠白和丘逸晨都是惊得睁大了眼,几人满脸讶异,面面相觑。

  谢景行未曾想过他们只是出来吃个早食,随意选了个摊子,就得闻了此等秘辛。

  主考官的选派,在从京城出发之前,就是本人也不知会被派往哪个省份,而得知地方后几乎是立即出发。

  没想到主考官还没到,消息却传来了,定是这人在京中有故人,才会及时将消息送过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多少应试学子想要知道主考官姓名,好能有所准备,没想到谢景行几人根本没有起心打听,却在无意中得知了。

  “当真?”显然身后之人也惊讶,声音都大了不少。

  “千真万确。”说出考官信息之人话语严肃,“等他们到达明州府不就见分晓了?我又何故欺骗两位?”

  另外两位学子连连说道:“并未说客兄欺骗我等,我等只是太过惊讶。'

  "既如此,我们该要动作快点,也不知书肆中有无这两位大人往日的习作?”

  另一人也道:“之前并未听闻过这两位大人,也不知他们喜好什么文风?”

  “正是如此,我们还需在其他人得知消息之前先去看看,万一有,还得先买下来,不然等大家都得知了,再去买怕是买不着了。”

  说着他连桌上还剩一半的面都不顾了,就想喊来老板结账走人。

  还是说出消息的学子说道:“先不急,考官们最早也得快晚间才到,我们还有一日时间。”

  听到他此言,身后的动静才小了下来,可三人吃饭的动作却也明显快上几分。

  谢景行几人对视一眼,皆都心领神会。

  他们的面端上来时,恰巧后面三人吃完离开。

  孟冠白这才抑制不住兴奋地道:“我们也快些,真是时来运转,未曾想到居然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还碰了碰一旁寇准规的肩膀,“寇兄,我就说还是要多出来走走,若是一直闷在家中,等我们得到消息,黄花菜都凉了。”

  古往今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哪个不会将自己的文风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不然就是文章写得再好,若是不得主考官的眼,虽不至于将之罢录,但却也会影响排名,乡试最终排名可完全是由两位主考官商量决定。

  而且,乡试题目也是主考官临时出,若是能知道主考官偏好哪本经义,也能临时抱抱佛脚。

  当然,乡试还有同考官,同考官的选择仍沿袭前朝,由乡试所举办的省府官员自行选择擅经义且品德好的儒士和学府的教官担任。

  唯一不一样的是,由从本省选择改为了隔省选用,有的甚至会选用旁省的六七品官员,如通判、推官等。

  不过同考官的喜好却是并不影响最终排名,毕竟一个人文章是否写得好,到底还是有客观依据,总是能被推选上去,只要送去了主考官面前,一个举人功名是少不了的。

  可排名高低却关乎学子的荣誉和社会地位,由不得面试学子们不慎重对待。

  就算谢景行能保持平常心,可是他若是能考上举人,明年可就要去京城长公主府提亲,若是名次能更加靠前,他提亲的底气也能更足。

  几人内心都有些激动,连刚才被孟冠白夸说无比美味的鱼丸面都尝不出其中滋味,三两口将一碗面吞下肚去,几人结了账,被孟冠白急急忙忙带去了另一条稍远街上他所知的书肆。

  时间还早,书肆里只有掌柜和伙计,掌柜站在柜台里时不时翻看账本打着算盘对账,伙计们拿着布巾在书架上东擦西抹,将灰尘扫净。

  见着他们进来,伙计立马迎了上来,孟冠白性子急,急声问道:“店里可有舒方海和包忆安的文集,或是写有他们文章的书。”

  并不是他们不关心朝政,只是朝堂官员众多,而这次来明州府的主考官大人他们确实未多听闻过,毕竟安平省还是比其他省份差了些,不论是文风还是经济,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也不会被派往这里。

  说完他便用双眼期待地看向伙计。

  这家店铺有三位伙计,他们同时停下动作,露出思考的神色。

  伙计们是需要同来书肆的客人介绍书籍的,自然对书肆中书籍了然于心。

  大炎朝只要是胸有点墨之人都喜爱出书,不然祝世维也不会想到将谢景行的笔记收录,然后将之集成一本《四书五经集注》,他还在京城时也出过诗集,辞官之前更是将大炎朝好诗收集起来,也是准备出版的。

  其他能考上进士的也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他们才会直直来到书肆。

  可看三位伙计一时都没有动静,孟冠白皱起眉,难道这两位大人居然未曾出过文集,也未曾有文章被刊印出来吗?

  他有些失望,就想再让他们多想想,这时其中一位最年长的伙计一拍手,立即奔向了书肆最里面的书架,在最底下翻了又翻,找出了几本书。

  然后将书本翻开,他是识字的,果然找到了方才客人所说之人的名讳。

  当即将书拿出来,高兴道:“这两位并无单独的文集,不过这两本书中有客人所提之人的单篇文章,合起来每人也有好几篇了,客人需要吗?”

  自然是要的。

  伙计手中的书只有四本,他们六人都还分不过来,当然是全要了。

  掌柜做了许多年生意,看谢景行几人的打扮就能知道他们是来应试的学子,等结完账,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等谢景行几人出门后,他连忙招呼方才找出书的伙计,“你快去库房看看,还有没有刚才这几位读书人买的书,若有的话全部寻出来。”

  伙计一惊,他也并不是那等愚钝之辈,试探问道:“难道是此次的主考官大人吗?”

  掌柜捋着胡须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了。”

  谢景行还不知道他们只是去买本书,就被掌柜的猜出了原因,他们又跑了几家书肆,未曾想到印有舒方海和包忆安文章的书就只有手头的这两本,而且货还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