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是何等的意蕴飘逸,一片孤云本该无所依凭,却也有“随龙作雨时”,意境深远而立意高雅,读起来朗朗上口,词和韵美,平淡之深处又有神异之韵味,越品越觉不俗。

  这下无论是方才在丘逸晨斋舍的三府学子,还是杜留良带过来的学子,都将视线落在了谢景行身上。

  只有通州府学的学子早已熟知谢景行,并未太过意外。

  谢景行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分出了心思感受着掌心中柔软的手掌,两人双手相合,毫不顾忌周围人的视线。

  这下好了,在场的人不只是被他的诗给打击到了,也被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刺伤了眼。

  众人几乎是瞬间收回了视线,心中不断默背方才苏夫子念出的这首诗,苏夫子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念着下一张画稿上的诗句,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进去,就是有听的学子也味同嚼蜡。

  最后一首则是韩回舟的,苏夫子的声音柔和依旧,“何处不相逢,青苗垂清露。萋萋碧近水,苒苒在满荫。”(注:改编自五代十国孙鲂)

  韩回舟的诗倒还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虽不是同赵朝贵和秦学子一样事先准备的,不过水平却很是不错,一首简短的五律,通俗易懂且切景、切时,自然生动的同时,音韵协调,足以证明其确有真才实学。

  当然,赵朝贵和韩回舟的诗也得了一片称赞,不过朱玉在前,有了谢景行那首诗作为开头,其他的诗就再也不入他人眼了。

  其他人虽然分了一丝半点的注意力在另几首诗上,可大部分心神都一直沉浸在谢景行那首诗中,直到苏夫子将手中的诗画重新理了理,按照她心中的评判标准得出了排名,站起身,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被众人灼灼的目光盯视,苏夫子仍是平淡说道:“一共十八张画,综合排名已出,我将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念出,若有异议可以提出。”

  接着便直接念道:“秦志才、赵朝贵、韩回舟。”

  前三个名字一出,可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前三名中居然没有谢景行,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苏夫子手上那一摞画稿上,眼中都是惊讶和疑惑,连赵朝贵和秦志才,明明已如预想中那样赢了谢景行,可他们却都不觉得高兴,诗是当中念出的,孰高孰低众人早已心有定论。

  丘逸晨和吕高轩的脸上笑意顿消,“怎么会这样?”

  不止他们心中有此一问,排在第三位的韩回舟甚至在苏夫子继续往下念之前,就先抢说道:“苏夫子,排名好似有些问题,怎的谢兄未在前三?”在他看来,谢景行怎么都该排在头名。

  屿哥儿的心里隐隐已是有了答案,他将空着的左手搭去了谢景行的手背上,两手一起将谢景行的手包在了手掌之中,紧张地看着苏夫子的嘴唇。

  苏夫子果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顺势从所有人身上扫过,每个人都牢牢盯着她,想求得一个解释,她这才缓缓开了口,淡声解释道:“诗确实应排名第一,不过...”她将视线又落回纸上的蓝天白云上,“配上这幅画,综合看来,就只能得个第四了,这还全是看在这首诗的份上,才有的这个名次。”

  众人回忆苏夫子的话,方才她说的好像却是“综合排名”。

  苏夫子继续道:“既然是为画题诗,要排名自然是诗画一体,又何必分开排名?”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苏夫子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便住口未再多言。

  就连丘逸晨、吕高轩和韩回舟都再无异议。

  预想成了真,屿哥儿垮下了脸,知道自己的画技不佳,他也不多在意,手指还有长短,只要是肉体凡胎,就不可能什么都会,可是,这次居然拖累了谢哥哥,而且还是当着整个安平省八府学子面前。

  有点点丢脸,屿哥儿的手缓缓松了,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谢景行另一只手猝不及防盖了上去,拍了拍他手背,“没事。”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之后还又说道:“在我心中,你的画就是最好的,是苏夫子欣赏不来。”

  屿哥儿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谢哥哥居然是这般偏心的吗?”

  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却暴露了他的开心,时梦琪和温嘉站在他们身后,刚刚看见屿哥儿连背影都无精打采时,对视一眼都想过去安慰他,可没想到他转瞬间就又变得兴高采烈,蠢蠢欲动往前伸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们就多余担心,也不知谢景行方才在屿哥儿耳边说了什么?

  赵朝贵和秦志才赢了,但也并没有很高兴,接连受挫,也歇了继续同通州府学学子过不去的心,日头烈,众人也就散了。

  能在湖边相遇已是意外之喜,屿哥儿没有露出依依不舍之态,在苏夫子招呼文清苑学子离开时,从谢景行掌心将手抽出就离开了。

  清河府学的学子方才只将行李放在了房间,现在也回去斋舍收拾,其他府的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离去。

  最后,湖边只剩了谢景行三人,丘逸晨长舒口气,捶了谢景行一拳,“看他们离开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比斗了,早该让你在他们面前展示一番,他们也能早早消停。”

  当双方水平差不多时,还有得争,可如果差距过大,就只能望洋兴叹了,再兴不起丝毫击搏挽裂之举。

  谢景行不可置否,他一直秉持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想法,可以自负有真才实学,却绝不会目空一世。

  云卷云舒,日落日出,第二日就是盛大家的会讲之日,日光方从地平线上散出,府学里就已是稠人广众。

  无论是来自哪里的学子都是精神满满,帮着摆桌子,放凳子,端茶倒水。

  会讲堂中摆放着近五百张长桌,每张长桌旁则摆着一张相同长度的长凳,长桌上都摆放三套笔墨纸砚。

  盛大家最先被山长引进了会讲堂,上了最前方的高台,看着底下同身旁的山长笑道:“你们倒是准备得完备。”

  过往他参加的会讲活动,听众有张凳子就不错了,有时甚至需要站着听,通州府学倒是不一样。

  他看向了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的笔墨,疑惑问:“怎么还有笔墨纸砚?”

  以往他去其他地方会讲时,他端坐一边讲学,底下的学子听得如痴如醉,哪里用的上纸笔。

  山长笑道:“府学里近几年兴起了一记笔记之法,可以将教官讲授的理学经义及时记录在纸上,以备课后时时查看,若是一不小心忘了,看看记的笔记还能回想起来。”

  看盛大家脸上惊异,山长继续道:“盛大家能来通州府学是我们的荣幸,他们当然想要将盛大家之言一字不落记下来,深恐将盛大家之言忘了。“

  他说着,脸上笑意更甚,饶有兴趣地继续道:“前几日我还听到有几位学子商量着记笔记之时要通力合作,结束后将笔记汇总,争取将此次会讲全部呈于纸面,若是落下任何一字他们都心疼呢。”

  盛大家抚须长笑,去了那么多地方,也唯有此次通州府学真是处处合他心意,连吹捧他的方式都如此真诚又新颖。

  听到山长提起了通州府学的学子,他忽然问起:“说起来,昨日我听弟子提及了一首名为《孤云》的诗,听说就是通州府学的学子所写?”

  府学发生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山长的耳目,点头道:“是,乃是府学里一名为谢景行的学子所著。”

  盛大家将《孤云》全诗念了一遍,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山长很是坦然地受了他的对谢景行的称赞,谢景行是一直在通州府学学习成长起来的,府学的教官们都是亲眼见着他的月末文考排名从中下以飞快的速度爬到了最前,之后就一直盘踞首位。

  山长和教官们也深以为豪,他的文章连府学教官都会拿去欣赏,府学里能出得这样一位学子,他们可不得骄傲吗!

  说话间,已快到了时辰,陈夫子作为本次会讲的司赞,穿着正式的青袍,拿着云板行到了一侧站好。

  学子们方才一直在外面候着,此时才被负责维持秩序的教官放进会讲堂,按照顺序缓缓走进堂内,堂内长桌桌面都放着一个三角小立牌,立牌上写着有通州府学、清河府学、会按府学的字样,位置是早已安排好的。

  学子到了位置上站好,并未曾立即坐下,而每府领头的夫子们则是继续往前,站去了最前方。

  高台上陈夫子仍然站立一旁,不过身旁又站了一位童子,约莫十来岁的年纪,小童乃是通州府学特设的蒙童馆中的蒙童,他头戴圆帽,身着白色长衫,童稚的脸努力作出了严肃模样。

  等下方再无其他动静时,盛大家则独自一人去了书案后坐下,陈夫子才举起云板,脸色肃穆,将云板连击三下,高声道:“童子歌礼。”

  “讲以阐道,史以记事,约以纠仪,赞以相礼。”小童清脆的声音响彻整间会讲堂。

  会讲堂不小,足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不过许是在建立时就考虑过会讲堂的用处,高台之下有几口大水缸,连高台之上两侧也有,童子的声音经过水缸的放大,能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位学子的耳中,不然,会讲之人总不可能一直扯着喉咙喊,不但不雅,嗓子也受不住。

  谢景行不懂其原理,却知在华夏古代也有此法,声音经水缸传播,能放大声音不说,还可使声音更加清晰,古时的老戏台都会借助水缸表演,很是实用。

  陈夫子复击云板三下,庄严道:“学子就坐,会讲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