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决定好要去府学,那必然是要去通知祝世维的。

  翌日,谢景行一早就去了祝府,管家爷爷将他领去了书房。

  他进去时,祝世维正坐在书桌后,拿着一叠厚厚的书信翻看。

  见他进来,祝世维将书信放在桌上,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夸赞道:“考得不错。”

  谢景行随着他走向一旁的登上坐好,“还要多谢的老师谆谆教诲。”

  祝世维欣慰地看着谢景行,说:“那也得你自己争气才行,行了,不说这些客气话。今日你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府试之后,谢景行闲赋在家,且祝世维昨日也去周家村参加了宴席,那时谢景行就以茶代酒敬谢过他,今日会突然来他府上,不应该是无缘无故的。

  祝世维还真了解他,谢景行点头道:“昨日宴散后,我同家里人商量了,打算日后去府学进学,特来告知老师。”

  捋了捋胡须,上个月谢定安突然来祝府找他询问府学进学情况时,他就有已有预感,果然,此时应验了。

  相比较县城书院,祝世维也是更倾向于谢景行去府学读书的,不谈其他,单是府学的学习氛围,就比县城书院好了一大截,同窗的学问也会好上许多。

  “打算什么时候去?”

  “将家里打理好就去,应该要不了几天。”谢定安他们要将家里全部处理好,谢景行也不知道具体需要多久,不过谢定安他们早前就已同周广德他们商量好了,家里由周家帮忙照看,到时让周广德夫妇搬下来在谢家居住,免得房子多日没人住荒废了。

  这样的话,许多东西就不会搬走,费不了多长时间。

  “那行,你有你家人帮着操心,我就不再多询问了。”祝世维笑着说。

  谢景行却还有些疑问,“老师,我同家人搬去府城居住,又是在府学进学,到时我该如何向老师请教课业?”

  祝世维却浑不在意此事,摆摆手说:“府学教官都不是等闲之辈,全是有真才实学之人,那些平常的课业,教官们教你已是绰绰有余,我之后每半月给你留些题目,你做好了交由我批改即可。”

  府学教官全是身有功名之人,不止如此,提学官每年还会对治下教官进行考察,不合格的会被辞退,所以府学教官就算无心再科举,也从不曾落下学业,有的甚至是名满通州府的名师,陆寒松就是如此。

  祝世维完全不担心谢景行进入府学之后,会荒废学业,这一年多来他已给谢景行打好了基础,以后有府学教官教学,他只需要把管好谢景行学业的大方向,不时指点指点就行。

  “是。”谢景行放下心,他是发自内心地尊重祝世维这位老师,而且论才学,通州府能比得上祝世维的也是凤毛麟角。

  站起身,祝世维走到书桌旁将刚才那一叠纸拿起,过来递给谢景行,“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就别再将这些闲事放在心上,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谢景行接过厚厚的一沓纸,满心疑惑地看过去,只见第一张纸上最右侧一行大字写着:赏《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有感。

  谢景行目光一定,匆匆扫过后面的字,寄来这封信的人,许是十分喜爱这首诗,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超然物外”、“物我一体”、“山林闲居之乐”、“赤诚的友人之情”,几个关键词句映入眼帘,居然是一篇诗词赏析文章。

  谢景行又往后翻,接下来全是一些他曾默过的华夏诗歌的评论,也有对喜爱的华夏诗坛名人的夸赞文章,甚至有以诗喻情的文章。

  谢景行一直翻到最后一张,这个更离谱,居然是来信人与好友争论李白和杜甫谁更厉害的文章。

  谢景行在心里直呼“好家伙”,没想到都来了大炎朝,居然还会有“李杜”之争,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连串知乎标题,“李白凭什么与杜甫并称?”、“杜甫与李白齐名是否过誉?”、“李白与杜甫究竟谁的诗更胜一筹?”,谢景行无奈扶额,借用他在现代知道的一句话,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为什么就非得争谁更厉害?难道就不能认为两人都厉害吗?

  两人明明各有高下,岂是他们这等凡人能一言论之?

  谢景行将这些文章整理好,看向祝世维,“老师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全是大炎朝各地素有才名的读书人写的,他们爱诗也赏诗,不少人写了这些文章,送来了天下商行,想借天下商行的手送到天外居士手里。”说到这儿,祝世维看了谢景行一眼。

  “送到我手里?”谢景行默默地将文章放回条案上,不会是想让他来下定论李杜谁更厉害吧,他可没这资格。

  祝世维哪能不知道他这个弟子在想些什么,谢景行自己写诗不过就一般水平,莫说谢景行,就是祝世维,对李杜二人也只有仰望的份,在他心里,他能读到华夏的诗歌,就深感荣幸,哪里还有这些心思去想谁的诗更好?谁写诗更厉害?

  “自从华夏诗在大炎朝传播开来,就深得大炎朝读书人的喜爱,少不得会有一些人为了抒发心中的敬佩喜爱之情,写下这些文章。”祝世维拿手指往他们二人中间的条案上点了点。

  “有些人就是纯粹地抒发感情,有些人却是为了扬名,有些则单纯是想与华夏更接近些,会想要送到你手里,不过是因为你是将华夏诗默出来的当事人,想要求得你认同罢了。”

  毕竟,若是能得天外居士的一声好,不就证明他们与华夏诗歌、华夏诗坛名人的距离更近了吗?

  谢景行有些不能理解这些寄信过来的读书人是如何想的,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将华夏诗歌默出来的人,他们就觉得他有这个权威性吗?非要得到他的认同,才算是表明他们真的懂了华夏诗,懂了华夏诗人吗?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祝世维见他两眼无神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弄明白,温声解释道:“假使你有一个十分想要追随的人,可那人却在你触不可及的地方,但他派了一个使者到你身边,使者又将他所有的物事送到了你手里,你对这些物事十分欣赏爱护,尊敬崇拜地写了无数文章赞美这些物事,可那人却听不到又看不到,你的身边只有那位使者,若是你,你该如何?”

  谢景行顿悟,那他还不赶紧扒着使者,使者肯定了解那人,能得使者一句称赞,不就是间接得了那人的赏吗。

  见了他恍然大悟的样子,祝世维又指指面前的这些文章,“这些还是极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都被黄娘子的人拦下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名家大儒寄过来的,我正愁该怎么回呢?”

  通过华夏诗歌,大公主好不容易将这些人笼络了过来,若是这些名家大儒发现他们寄过来的信犹如石沉大海,一点不见回音,到时可别恼羞成怒,反而生了怨怼。

  这些事情他却不好同谢景行说,但是若让谢景行一一回信,就会极大地浪费谢景行的时间,影响他的学业,祝世维也不愿。

  这些信到他手里已有很长时间,可他却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是将谢景行隐藏起来了,却没有想过要另找人顶替天外居士的名号,天外居士得到的赞誉和憧憬就该是谢景行的,让别人冒名,这不是他、大公主、英护侯能干出来的事情。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谢景行过来恰好撞上,他干脆让谢景行自己决定如何处理。

  之后,他只需要将结果原原本本回给这些寄信过来的人就行了。

  就算祝世维不说,谢景行大概也猜到了,确实不能只因为这点小事,就让大公主等人的筹谋毁之一旦。

  可他也没太多时间花在回信上,谢景行皱眉,该如何处理才能两全其美?

  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却将难题抛给了自己未满弱冠的弟子,祝世维老脸发热,再厚的脸皮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亲自给谢景行倒了一杯茶,合着一旁的瓜果点心一起推过去,温声细语地说:“先喝点茶,吃点东西,慢慢想。”

  谢景行不自觉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凳子的扶手,脑袋里思绪翻飞。

  首先,他是必须要对寄信过来的读书人作出回应的,这样才能稳住他们的立场。

  经过去年税收翻倍一事,他对太后和晟王一脉更是深恶痛绝,要是让这种会对底下百姓为所欲为,只为自己好过的人,坐上了那万万人之上的皇位,到时还不知有多少百姓从此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想要科举做官,初衷不过是想要护住他所在乎的人,若有余力能为民请命就更好。

  可若是晟王以后真的登位,别说是护住家人、为民请命了,要在污浊的官场之中不随波逐流,保持本心,都远非常人能做到。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为想法将大公主取得的成果巩固下来,既然都被大公主引到了他们这边,就别想轻易地转换立场,投入太后和晟王一脉了。

  谢景行没有注意到,他不知不觉已将自己归入了大公主一边,心神完全沉浸在要如何处理这些信当中。

  其次就是他自己的学业不能耽误,最好是有其他专人处理,但也不能全部假手他人,不然到时事情败露,结果甚至更严重。

  祝世维默默地端起茶饮了一口,没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扰了谢景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