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放榜也很快,才刚翻过四月,夏收都还没开始,就到了放榜的这日。

  仍是那几个人,只不过多了一个屿哥儿。

  这次不用将人举起来看了,屿哥儿早早就使了个侍从在榜前候着,其他人找了一间茶楼喝茶。

  谢景行对自己的答题很有把握,主考又是屿哥儿哥哥,肯定不会有什么舞弊的情况发生,他要上榜是没问题的,只看名次高低。

  府试放榜的流程和县试没有区别,仍是长案,还是由四个衙役守着,等待到时间后揭榜。

  上次县试放榜时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这次也不遑多让。

  茶楼虽离得远,可也勉强能看到那里围着的人,或焦急、或兴奋、或激动的面孔,全都用视线紧紧盯着被红布盖着的长案。

  屿哥儿和林涵正趴在窗口上,远远地望着那边,两人不时窃窃私语,谢景行收回视线,他没好奇那两个小哥儿在说些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寇准规。

  在他的印象中,寇准归虽然才十五岁,可性子稳重,不同于黄、杨、丁三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郎,连在县试时得知有同窗想要诬陷他舞弊,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压下心中种种情绪,知道当务之急是考试,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到考试后再做处理。

  在那种情况下,还考了县试第二名,足可见他对情绪的掌控能力。

  可现在,谢景行将眼角余光落在寇准规紧紧扣在膝盖上的手上,指尖用力得发白,腿上衣衫被他捏得紧皱,面上虽然有着同往日如出一辙的淡定,可这些细节却透露出了他的紧张。

  端起桌上的瓷白茶壶,往寇准规面前的茶杯里掺满茶,“寇兄,先喝杯茶缓缓。”

  寇准规被谢景行的声音唤回神,僵硬地扯开嘴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让谢兄笑话了。”

  “事关个人前程,谁又能不紧张?”谢景行就算再有把握自己能上榜,可心也是晃晃悠悠的,没有落在实处。

  “以寇兄的实力,上榜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些时日的相交,谢景行对寇准规的学业水平已有大概了解,两人在伯仲之间,只看在考试时谁的发挥更好罢了。

  这点谢景行倒是比寇准归占了先手,毕竟前世快二十年的学生生涯,哪个华夏学子不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什么周考、月考、期末联考,他参加的考试次数,自己都数不清,而他的考试结果也一次次证明,但凡他参加考试,只有发挥超常的,从没有失常过。

  寇准归放下茶杯,对着谢景行说:“谢兄,我并不是担心是否能上榜的问题。”

  不等谢景行询问,他继续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已从县城书院退学,可往后学业却还要继续,而我得罪的那几个书院学子,都是县城富豪乡绅之子。而县城富豪乡绅之间或多或少都有联系,县城其他书院、私塾肯定也跟那些人有关系,想要在县城找一位夫子,继续学业肯定是不行的。”

  温柔地看了一眼林涵,他焦急期盼地看着放榜那方,虽然林涵说要养他,可他总不能真一辈子无所事事。

  若是没有老师教学,没有同窗交流,只靠自己一人闭门造车,不说是毫无寸进,最起码想要在科举途上获得一二功名,是难于登天的。

  家人的期盼,自己的雄心,都沉甸甸地压着寇准规。

  他早已考虑过,县城不行,还有府城。而他要进入府城学习,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考到府试前三名,这样就可以直接进入府学就读。

  他对自己的才学有些信心,上榜他不担心,可要进入前三,看了一眼面前面若冠玉、温润谦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谢景行,他这位好友只进学一年多就能拥有如此才学,一举夺下县试案首,而府试将八县的优秀学子聚于一堂,几百人只争夺前百分之十的名额,他又想要争得前三,何其艰难!

  谢景行蹙眉,确实如此。

  寇准规看他皱眉的模样,心知谢景行是在为他的前途担忧,心里宽慰,“谢兄可知,府试前三名可以直接去府城府学就读?”

  谢景行点头,这还是府学教官陆寒松在诗会那日亲口告知于他的,难道寇准归是想要争取这三个名额,才会如此紧张?

  一共五百多位学子,要考到前三名,他是没有把握的,那和他在伯仲之间的寇准规,应该同样如此。

  谢景行问:“寇兄是想争取去府学的名额?可要考到前三名,属实有些困难。”

  不说其他,只在他们考试时,就听其他学子谈论了不少出名的学子。

  如和谢景行一样,同样以不到十三岁的年龄夺下口曲县县试案首的丘逸晨。

  还有三岁能写、五岁能诗的后泉县神童吕高轩。

  还有一些不如这两个人少年天才,却也是将才名传遍整个通州府的其他学子。

  要从如此多才学出众的学子中,博下前三,何止是一个“难”字了得。

  寇准归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件难事,可摆在他面前最平坦的就这一条路,况且,“不用前三,前五就行。因为我被迫主动退学,就算我表现得再坦然,可易夫子仍然觉得有愧于我,不知他从哪里千辛万苦求得了府学教官的一封推荐信,只要我考到府试前五,就可以去府学就读。”

  能去府学当然走好,可他本来也做了最坏的准备,若是真与前三失之交臂,到时自己也可以多抄些书,再摆个写信摊子,多挣几年钱,准备好了可以去府城义学或书院就读。

  没想到距离他退学,已过去两月有余,易夫子还没放下那件事,前几日居然让人给他捎来了那么难得的一封推荐信。

  之前他从不知有府学推荐信一说,推荐信若是易得,怎么他从没听其他曾经的同窗提起过?

  易夫子严肃古板,不喜有求于人,他能得到这样一封推荐信,定是舍下脸面求了他的老友,他曾经也听说过,易夫子有一位同窗好友在府学做教官,没想到,易夫子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寇准规接过推荐信时,只觉得重逾千斤。

  作为学生,他怎么敢辜负易夫子的苦心?这次府试,若是没有考到前五,他又该如何对易夫子交代?

  谢景行听完,心里忍不住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易夫子生出了敬佩之情,能为了一个学生与豪富相争,未成后,也不放弃,而是从其他方面,想方设法为学生谋得一条出路。

  若是他,能得一位夫子如此爱护,在将要得到最终结果时,说不定会比寇准规更忐忑不安。

  红榜便是在此时,被衙役揭开。

  屿哥儿踮着脚往那边看,伸头伸脑的,可榜上的字太小,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急地他摇了摇身旁人的手臂,问:“林涵哥,你看得到吗?”

  林涵更急,微眯着眼直直瞪向那边,“看不见。”

  “哎呀,阿浩叔怎么还不回来?”屿哥儿这不是第一次等人看榜回来,可他大哥科举时他还小,根本不懂得其中的重要性,现在又是他亲近的谢哥哥的考试,他当然等得心焦。

  虽然他不觉得谢哥哥会落榜,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就是放不下来。

  早知道就让大哥写榜后,先送个消息过来,现在就不用在这里等着盼着了。

  “来了,来了。”屿哥儿眼尖地看到阿浩叔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被推搡的人群挤得衣衫凌乱,他却没有顾上整理,立即往茶楼这边跑来。

  林涵也看到了往这边急速奔来的人影,心里忐忑,他是知道推荐信的事情的,寇准规能不能去府学读书,就看今日的结果了。

  一手捏住屿哥儿的手臂,脚仿佛有自己想法一样,往门口走了两步,焦急地往外面望。

  屿哥儿的手臂被林涵抓得生疼,可他瞧见林涵眼里的焦急渴盼,没有出声,而是忍着跟着往前,也期盼地看着门口,他刚刚看清了阿浩叔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好的结果。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听到兴奋的两声“中了、中了。”

  然后人才跑了进来。

  屿哥儿兴奋地摇了摇林涵,“我就知道谢哥哥和寇大哥肯定能中。”

  谢景行见寇准规和林涵都只看着阿浩叔,没有出声询问,心知他们心中的忐忑,问:“阿浩叔,什么名次?”

  阿浩叔歇了口气,高兴地说道:“谢小郎君仍是头名案首。”

  谢景行这时却先顾不得喜悦,立即又问:“寇兄呢?”

  屿哥儿正准备小声欢呼,看林涵还一动不动的模样,将快要到口中的声音又咽了回去。

  阿浩叔满脸喜气,“寇小郎君排在第四。”

  一眨不眨盯着阿浩叔的寇准规和林涵同时呼出口气,转头相视一笑,幸亏。

  谢景行站起身,拱手对寇准归祝贺道:“恭喜寇兄得偿所愿。”

  寇准归起身还了一礼,“贺喜谢兄又得案首之名。”

  跟双胞胎待的时间久了,屿哥儿被影响,也变得更活泼了些,发现房间里气氛轻松愉快,再不顾忌,一把抱住林涵,两只脚来回跺脚,欢天喜地地说:“啊啊,好高兴,谢哥哥和寇大哥都考中了。”

  大炎朝确实很爱重读书人,不止有府试前三名可以去府学就读的好政策,还有一些其他不同前朝的规定。

  前朝要取得秀才之名才会有衙役到家里送捷报,而大炎朝却不一样,只要是府试前三,都会有衙役将捷报送上门。

  谢景行没有想到自己不止进了前三,居然又得了案首,同寇准归互道恭喜后,谢景行又说:“寇兄,今日我要立即赶回去迎接报喜官,之后再行相聚。”

  又走到阿浩叔面前,拱手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阿浩叔了。”

  阿浩叔连忙避开,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

  屿哥儿连忙说:“谢哥哥快回去吧,我待会儿会去告诉祝爷爷的。”

  谢景行揉了揉屿哥儿的脑袋,没再多说,和谢定安亟亟地出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