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商行倒还是人来人往,毕竟这世上总是少不了富贵人家。

  谢景行三人是从大门进的,没有和黄娘子谈好,他暂时还不打算让周家村任何一人知道,当然也包含谢家人和周家人,免得事有意外,让人白开心一场。

  祝世维走在前面,谢景行和屿哥儿跟在其后一起进的门。

  有机灵的伙计看见祝世维身后的屿哥儿,和招呼着的客人道了声歉,快步走过来,“小少爷,祝老爷,谢公子。”先是一迭声地招呼,才站在屿哥儿一旁问:“小少爷是需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过来。”

  屿哥儿摇头,对他说:“不用了,我是来找奶娘的,她现在是在二楼吧?”

  伙计连忙说:“在,徐护卫也在上面。”

  屿哥儿嘴角微提,说:“你先去忙,我自己上去。”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唇角带笑,三人一同上了二楼。

  天下商行在宁和镇开张近一年,谢景行也在商行后院大街做了那么久生意,这居然是他第一次踏上天下商行二楼。

  他早知道二楼卖的东西稀少又昂贵,这次上来还是开了眼界,真真是比现代连锁大超市卖的东西还齐全。

  各种细腻的陶器和瓷器摆在定制好的柜台上,一旁的柜子上则是各种玛瑙、玉饰,另一边则放着各种上好的茶叶和药材,还有摆在精美纸盒里的各种香料,零零种种,真不愧是“天下商行”,商品也配得上他的名号,囊括天下珍品。

  行至中间时,谢景行目光定住,靠着墙摆放着几排竹扇架,上面的竹扇有倒挂着展开的,也有斜放在木盒里头的,两侧还各有一半敞开的大窗户,光线从窗户散落进来,就是谢景行也算见多识广,一时也被琳琅满目的竹扇晃花了眼。

  娟制、绸制扇面细腻妩媚,全竹扇细巧精致,还有宣纸书画扇,掌中宝折扇,真是应有尽有,美得各具特色。

  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文玩扇,扇面上有的是书法,有的是绘画,甚者有精美的刺绣,只有两端各有几把看样子是专为女子准备的团扇,和素面的折扇,这种比其他素净清雅的,应该是日常实用的扇子,谢景行猜测着。

  “谢哥哥,你也喜欢这些吗?”屿哥儿踮起脚,拿了一把锦面扇在手里把玩。

  “还行,屿哥儿喜欢吗?”谢景行收敛心神,问道。

  “喜欢啊。”屿哥儿又放回去,“这里的都是些常见的,我府里书房有许多名家制的扇子,谢哥哥若喜欢,明日随我回去,只管随便挑。”

  “我书房里也有,你在我那里选一把就成。”祝世维只背着手看,这些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制扇技艺还成,就是扇面上的诗、书、画都不甚好,若是有好诗、好书、好画题于其上,才勉强算得上是珍品。”

  谢景行心里一动,试探问:“若是配上李白那首诗,老师愿意买回去吗?”

  祝世维捋捋胡须,诧异地看谢景行,道:“你怎么会觉得我可能不愿买?若是有那般好诗相配,哪个爱扇、爱诗之人能抵挡得住。”

  也就是说,连曾为京官、见过世面的祝世维都愿意买回去,其他有相关爱好的人肯定也乐意从口袋里掏钱。

  到时说不定都用不着现代那种花里胡哨的广告之类的,也能在大炎朝引起一波华夏诗词文化风潮。

  他怎么早没想到,他脑袋里的这些诗,才是他穿越后最大的财富!

  “原来是我这商行里头的扇子太过差强人意,祝先生才少有光临,若是早知是这原因,我还不得全天下搜罗品质上好的扇子,好引得祝先生常常登门,也能帮着商行多吸引些读书人过来。”黄娘子顺着过道走了过来,裙摆飞扬,应是有伙计见着屿哥儿三人,去告知了她。

  “黄娘子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一个糟老头子,哪能帮你吸引客人过来,就是真有读书人来,也是黄娘子手腕高,生意做得好。”祝世维笑着摇头说。

  “先生也太谦虚,当年您可是争得了您那届科举的传胪之位,全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人能及得上你,莫说宁和镇,就是通州府,都有许多人想拜您为师,若不是你扬言不再收徒,怕是门槛都得被踏破了吧。”黄娘子言笑晏晏地说。

  “你这张巧嘴,老头子我是说不过的。”祝世维无奈地笑言。

  谢景行默默听着,老师原来这么厉害,他以前居然还拒绝了老师一次,多少是他不知好歹了。

  幸亏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收了他为徒,谢景行不禁对祝世维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不知这次先生难得来商行是为了什么?有没有我可以效劳的地方?”黄娘子一边示意身旁人去倒一壶新茶过来,一边问祝世维。

  “黄娘子这次可是猜错了,有事的人是我这小徒弟,我只是随他跑一趟。”祝世维泰然自若地说,他都还不知道此次来是为了何事,反正谢景行待会儿总会言明的,他也不着急。

  黄娘子看向谢景行,疑惑地问:“哦?谢小兄弟找我?”

  谢景行点头,爽直地说:“我有一事想同黄娘子商议,不知可否耽搁黄娘子一些功夫?”

  屿哥儿还在一旁,就是看在他的面上,黄娘子也不可能拒绝。

  几人一同去了黄娘子平时处理商行事物的房间。

  房间里活计早已泡好了茶,茶香四溢,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照得里面柔润亮堂。

  一一落座后,徐护卫给每个人都添了一盏茶,才站去黄娘子后头。

  “谢小兄弟找我有何事?”黄娘子好奇地看向谢景行。

  “黄娘子直接唤我‘景行’就行。”谢景行正襟危坐,无论成与不成,这种重要的事情,态度得摆正。

  “行,景行何事这般严肃?”黄娘子和谢景行打过几次交道,几乎都和屿哥儿有关,还都是她因为屿哥儿主动找的谢景行。

  这次谢景行居然找上了门,黄娘子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要好好听他说一说。

  屿哥儿也倾身看向谢景行,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他都好奇一路了。

  被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景行也不再拖延,开门见山说:“我有一个关于竹扇的生意设想,要做成这桩生意,还需要黄娘子和天下商行参与其中。”

  黄娘子认真听完,脊背靠回椅背,脸上神情兴致缺缺,“竹扇生意可不好做,刚刚你也看见二楼放着的竹扇,做工虽算好,可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货,商行里也只是搭着卖,若有实在喜欢某位工家手艺的人,才偶尔会来多买几次,其他的,也只有对竹扇要求不高的百姓过来买,富贵人家之流多是去专卖竹扇的商家买,我们是竞争不过的。”

  祝世维点头赞同,“扇骨若人之骨,扇面若人之血肉,两者需得相辅相成才好,外间那些,扇骨、扇面的手艺确实是不错,可惜扇面上的内容差了些。竹扇这般的怀袖雅物,无论是赠人还是会友,需为上品方才拿得出手,商行卖的这些扇子,应该只是些普通百姓买回家用,那些个文人墨客眼光可看不上。”

  “确实如此,要将扇面做好,必须要有名家的书、画、绣、诗制模板,可名家作品难得,只有那些制扇世家才能求得相熟的名家,或是自家就有能绘扇面的行家,让人为扇面绘制模板,我们看着是好,却是不能直接拿来盗用的,到时候原版去官府一通状告,商行得赔钱不说,告示再一张贴出来,还落下个盗贼的名声,可是得不偿失。”黄娘子拿手往条案上一拍,最近的事可是让她对那些瞎了眼的读书人心里多有不满,而能绘制扇面的恰巧多是有些名声的读书人。

  她是做生意的老手,当然知道自家竹扇不好卖的缘由。

  可她有能从哪里得来那般多好的书、画、绣、诗做扇面,虽然大炎朝不抑商,可却极重文,那些文人墨客可看不上做生意的,嫌弃做生意的一身铜臭,哪里愿意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卖给商人,让商人拿去行商贾之事。

  现在极品的翰墨丹青扇都是文人自己制得,又让手上有功夫的友人亲笔题写,比如祝世维手里的扇子大都是如此得来,另有部分是好友所送,这可是文人士大夫们的身份地位象征,哪肯轻易拿出让其他平民百姓所有。

  大环境如此,黄娘子也无法,反正天下商行生意路子也广,没必要在一个竹扇上费太大功夫。

  屿哥儿也是第一次听说,回想他家里竹扇的情况,扇面上的题名确实多是父亲的好友,“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那些读书人眼睛是怎么长的?瞧不起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却将晟王真当作了贤王,恨不得倾其所有也要投入晟王麾下,大炎朝这段时间出了那许多赞咏晟王贤明的诗词,还才子,我看都是脑袋是被驴踢了的庸才,才会看不穿晟王那副面皮,有时间拍晟王马屁,怎么不来看看税收翻倍的这几个省地是个什么情形?”

  说到那些不长眼的读书人,黄娘子就忍不住想起被读书人视为伯乐的晟王,还有晟王弄出的税收翻倍这一出,自政令下达,闹得安平省三个省地鸡犬不宁,为了解决他弄出的烂摊子,黄娘子这段时间可谓是焦头烂额,实在没忍住,嘲讽出声。

  反正这个房间里的人,差不多都是知情者,唯一一个谢景行就算听到这话,也只当她是随口抱怨,毕竟天下商行的行商税也要翻倍。

  祝世维咳嗽了一声,他就是读书人,可他却没被晟王所迷惑,倒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殊不知,谢景行早已在分化当天,屿哥儿喃喃自语时,将他们的身份知道的一清二楚。

  垂下眼帘,黄娘子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不少,看来大公主一系当真是势单力薄,不止朝廷的官员,天下的读书人居然也多是站在晟王一派。

  可现在的当务之急却不是其他,还是得先解决竹扇售卖之事。

  谢景行待他们说完,才淡然自若地抛出一句:“如若我这里有极好的诗呢?”

  黄娘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才跟着祝先生读了多久书,就能写出极好的诗了?”

  就算谢景行表现得确实比一般孩子聪慧许多,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不信他就能写出有多么好的诗,不过是小儿之言罢了。

  屿哥儿先是惊奇地看向谢景行,他不认为谢景行是在说大话,见谢景行面色平静,坦然自若,屿哥儿随即变得若有所思。

  祝世维捋着长须,沉吟不语,他是谢景行的老师,当然知道谢景行学习进度极快,但写出的诗也不过平常水平,算不得惊艳。

  他与谢景行做了近半年的师徒,知道他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尽管疑惑,也没有说话,静待他后续之言。

  “屿哥儿,老师,我上次默背出的李白的《少年行》可够好?”谢景行没有急着反驳黄娘子的话,而是转头问被他拉着一起过来天下商行的两人。

  “好。”屿哥儿眼里渐渐变得明晰,他好像知道谢哥哥口中的好诗出自哪里了。

  “惊才绝艳,绝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企及。”祝世维也跟着评价。

  “黄娘子可听清了?我这里的诗虽然不是首首都如那般顶好,却也差不了多少,如此质量的诗,可否用来写在扇面上,可否让天下人心甘情愿为其掏钱?”谢景行看似是在询问黄娘子,语气却自信从容,他觉得相比大炎朝的诗,华夏流传下来的诗词显然对大炎朝的人,尤其是读书人,更具冲击力,也极具吸引力。

  让他们掏钱买题有华夏诗的竹扇,他们绝对心甘情愿。

  他是打定主意,要做华夏诗词的搬运工,也要在这大炎朝做一回华夏诗词文化的传播者。

  虽然初衷是想解决周家村村民的困境,可想到还能借此在异世传播华夏文化,留下他过往文明的痕迹,谢景行心里不免热血翻腾。

  屿哥儿从凳子上跳起,“我就知道,是同李白一样出自华夏诗人的诗,谢哥哥,对不对?”

  祝世维一双本是随意半眯着的眼登时精光直冒,若真是出自华夏这个神仙国度的诗,喉头滚了滚,他就是三个月不吃肉也得省出钱去买回来。

  谢景行强按下心里激动,点头说:“还是屿哥儿聪明,确实如此。黄娘子,现在你觉得这个生意可还能做?”

  黄娘子沉吟片刻,说:“确实可行,就是不知道你那里有多少首诗?”

  谢景行伸出一根手指。

  黄娘子皱眉,“十?或是百?这可不算多。”

  谢景行摇摇头,感谢多校举行了联合诗词大赛,感谢他成为了奖金废寝忘食,感谢母校图书馆收集的成套流传下来的中华古诗词集锦,感谢他投胎后十年头痛留下的后遗症-超群的记忆力,感谢他现在犹如电脑硬盘一般的随取随用的回忆。

  “共有近万首,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语气听着波澜不惊,可他心里的骄傲与自豪却从他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中不经意地泄露了出来。

  又有哪位华夏儿女不会对中国华夏源远流长的历史而引以为豪呢?

  这近万首诗还只是他看过后记下来的,有些他觉得不会出现在诗词大赛里的,他只是看一眼就过,没有记下来,现在回想起来,难免有些可惜。

  可是,就算只是他记下来的这些诗,也绰绰有余了。

  祝世维的手本是随意地放在桌边,此时却青筋暴起,手指紧紧抓住着桌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景行,恍若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个满头,又担心是一场幻影,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近万首!”

  黄娘子端着的茶盏冷不丁地发出磕碰的声音,谢景行怕不是在说笑,近万首,谢家这小子知道“万”是什么量词吗?

  只有屿哥儿,全然高兴,赞叹地说:“哇!好厉害!要是我阿父和大哥知道,不知得多高兴,他们最爱诗了。”

  屿哥儿听了谢景行劝,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总有一天他能弄明白。

  论迹不论心,无论他的出生到底有什么隐情,他从小到大的感受是真实的,家人对他的爱护和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就算这里面掺杂有一些他不明原因的歉疚,屿哥儿还是觉得相对于他感受到的爱,这些都不重要了。

  将种种不解压进心里,屿哥儿就当没有听见黄娘子和吴老大夫的谈话,等有朝一日,他想通了,再与家人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现在,屿哥儿还是原来的屿哥儿,只是再不如以前一样委屈自己。

  家里人待他好,月月送信过来,时时将京里的好东西寄过来给他,他自然也想着家里人。

  不提屿哥儿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父和大哥,这里现成的就有个快惊喜地失态的人。

  祝世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几步过去按住谢景行的肩膀,急声问:“当真有近万首诗?”

  谢景行镇定自若地点头:“千真万确!”

  黄娘子就算暂时不信任谢景行,也被他表现出来的自信弄得将信将疑,若是真有近万首诗,那卖竹扇一事就大有可为。

  得了谢景行的确定,祝世维喜不自胜地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疾走,“好小子,哈哈,我真是得了个了不得的好徒弟。不就是卖竹扇吗,卖,黄娘子若是不愿,为师去给你找匠人,到时候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不过……”

  祝世维猝不及防停在谢景行面前,“好徒弟,到时你将诗默出来,可得先让为师好好赏品,要不你现在就先默几篇出来,就默李白的就可以。”

  谢景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祝世维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了,面对他刚刚满屋乱走的动作波澜不惊,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挑眉:“老师您可真会选,李白可是被誉为‘诗仙’,华夏上下几千年,写的诗能比得上他的,统共也数不出几个。”

  祝世维却没注意到他说的其他,耳朵里只听进去了“诗仙”二字,先是愕然,然后才一脸恍惚地说:“神仙国度的‘诗仙’,难怪能写出那样龙章凤姿的诗歌。”

  谢景行深以为然,李白那是一般人吗?

  屿哥儿早已坐回去,手撑住侧颊,笑眯眯地瞧着谢景行,反正他不急,谢哥哥默出来诗,肯定会给他看的,他等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