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醒来时,正对上周宁红彤彤的双眼。

  周宁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先喝点水润润喉,你睡了一天两夜,肯定渴了。”

  谢景行确实觉得口渴,接过水几口喝完,把杯子递回给周宁,“阿爹,屿哥儿怎么样?”

  坐直身,他才发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这是哪里?”

  房间一看就少有人住,里面摆设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除了谢景行躺着的床之外,房中央还放着一个带桌帏的实木方桌,边上几个木凳围着,博古架上有些装饰用的花瓶、香鼎。

  “是屿哥儿家,前日你们晕倒后,徐护卫直接带着你和屿哥儿一起来了这里,让人去请了吴老大夫上门来看诊,屿哥儿也没事,你们都只是些擦伤,不严重。”周宁话音一顿,眼里又红了些,“景行,都怪我,我若是能更仔细点,发现你是在分化前期,不让你们出门,那日你们就不会遭受这番罪。”

  谢景行诧异说:“我自己都没觉出不对来,怎么能怪阿爹呢?”

  上前一把抱住周宁的肩膀,谢景行作出一副小儿情态,“阿爹,我分化成天乾,该是高兴的事,笑笑。”

  谢景行少有这副样子,周宁被他逗着,心里虽然内疚,但还是随了他的愿,笑了。

  谢景行也跟着笑,转头张望,“阿父呢?”

  “他刚见你有转醒的迹象,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你肯定饿了。”

  说曹操,曹操到。

  谢定安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谢景行闻到饭菜的味道,才觉出腹中饥肠辘辘。

  托盘上是一碗粥和几碟小菜,谢定安边摆放碗筷,边说:“快过来吃点,屿哥儿家里厨子一直备着有这些好克化的饭食,你睡了这么久,正适合用这些。”

  谢景行刚刚才醒过来没有注意,现在谢定安走进来,他才觉出屋里的几种不同味道来,缬草味很淡,就算是从他后颈散发出来,他也只能闻到很轻微的味道。

  周宁离得近些,他的信息素是一种说不出的青草香味,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谢定安虽站在屋中间,离得最远,可他是天乾,信息素侵略性强,谢景行能清楚地闻到那股厚重的檀木香味。

  他们可真不愧是一家人,信息素都是草木系的。

  谢景行抽抽鼻子,看来他以后得慢慢适应这种时刻被各种味道环绕的生活了。

  “你们都在这里,双胞胎吗?”

  周宁跟着坐在桌边,“双胞胎你外祖母带着。”

  既然周宁已经说了屿哥儿无大碍,谢景行也放下了些心,准备先解决腹中饥饿,收拾好再去看他。

  回想起前日的屿哥儿,谢景行夹菜的手快了几分,嘴角带笑,他居然也会有因为一个人那么动容的一天。

  算了,他心胸宽广,还有很大地方供一只猫活动,不过,他可不喜欢猫一直怯生生的,要是能再活泼点就更好了。

  这边谢景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边黄娘子眉头紧蹙,给躺着的屿哥儿理了理被子,起身走到吴老大夫身边,担忧地问:“屿哥儿怎么还醒不过来?真的没有大碍吗?”

  吴老大夫正坐在一张翘头条案后,拿笔写着方子,屿哥儿虽然已经能散出信香了,还是需要用药稳定稳定。

  搁下笔,吴老大夫对黄娘子说:"确实无碍,他现在睡得久,是因为散发信香消耗大,多休息能让身体更快恢复,是好事。"

  看黄娘子还是一脸担忧,吴老大夫犹豫了一下,说:“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黄娘子一怔,心下莫名,但还是让周围人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徐护卫,他们两人都是长公主府的心腹,没有隐瞒必要。

  吴老大夫也知道,这两个人就是这个府里能做主的,没有意外徐护卫留了下来,沉声说到道:“既然屿哥儿已能散出信香,那我也不再隐瞒了。虽然我一直坚持为他调养身体,可不过是想着能让他身体康健些,对于他是否真能完全好转一事,我其实没报太大期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黄娘子身体一震,“吴老大夫,之前怎么不曾明说?”

  都到了如此地步,吴老大夫也不再想着置身事外,屿哥儿能散发信香和他好友之子脱不开关系,后续也需谢景行帮忙,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将以往准备烂在肚子里的事情和盘托出。

  吴老大夫眼里闪过一道莫名情绪,或许在他心下不忍,答应治疗屿哥儿时,他早就已经卷入其中了。

  盯着黄娘子的一双眼睛移到躺在床上的屿哥儿身上,“屿哥儿身为哥儿,天生注定就是地坤,为何却一直不能散发信香,相信黄娘子比我更清楚。”吴老大夫垂下眼帘,他早已上了年纪,眼皮松垮,但表情和善,给人的感觉极为无害,保安堂许多病人对着其他两位大夫都是唯唯诺诺的,可若是恰巧能让吴老大夫看诊,胆子便会大许多,连病情都会说得更清楚。

  保安堂每每都有三位大夫坐诊,吴老大夫面前总是大排长龙,也只有当他实在顾不过那么多病人时,其他大夫旁边才会有人去。

  黄娘子眸色一冷,“吴老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徐护卫也用冷厉的目光看了过来。

  “两位不用紧张,我就是一位普通大夫而已,对两位背后有什么人、隐藏着什么事全不在意。”吴老大夫仍然是一副带笑的模样,言语坦荡。

  黄娘子和徐护卫对视,眼里的情绪只有他们二人能明白,最后,黄娘子嘴角也扯上一抹笑,“既然如此,还请吴老大夫明言。”

  “我第一次为屿哥儿把脉时,就觉出有异,他是早产吧?”吴老大夫既已准备坦明,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道。

  黄娘子回道:“是。”

  “他早产应该不简单?”平常人早产多是体弱或意外,而屿哥儿却不一样。

  三人之间暗潮汹涌,没人注意到屿哥儿的睫毛颤了颤。

  黄娘子的笑没坚持多久,一双美目死死盯着吴老大夫。

  吴老大夫也没想等他们的回应,继续说道:“前朝宫廷里有一副汤饮,名为‘生胎汤’,这名字取得好啊,不清楚的人只以为是有助于女子怀胎、保胎的,可它却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汤饮,未孕女子喝了不易受孕,而怀了孕的女子喝了,面上显得容光焕发,肚里胎儿似乎也在茁壮成长,殊不知汤药里的毒素全被胎儿所吸收,生下的孩子自幼体弱,喝的时间越久,孩子受影响越大,夭折的概率也越高。”

  黄娘子和徐护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始终没有打断吴老大夫。

  “‘生胎汤’出自前朝后宫一位宠妃,她出自医药世家,因意外无法受孕,被嫉妒所控,研制出来了这种汤药。最后事情败露,家里受牵连,被诛了九族,‘生胎汤’的方子也被前朝毁掉,少有人知。”吴老大夫说到此,停了下来。

  黄娘子本是站在一旁,此时却是坐到了吴老大夫对面,“既然已被掉毁,你又是如何得知?”

  徐护卫也走到了门口守着。

  屿哥儿躺在床上,黄娘子还坐在床边时,他就已开始清醒,只是还有些迷糊,便没有动作,等发现几人开始谈论他身体时,屿哥儿已完全清醒,却还是闭着眼躺着,佯装出还沉睡的样子。

  “为什么阿父、阿娘和大哥,还有家里所有人从没说过自己和二哥是早产的?难道他从小体弱就是因为早产吗?他和二哥是双生子,若是他早产,二哥也该是早产才对,可二哥的身体明明很是强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屿哥儿的睫毛剧烈颤动,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来回转动,若不是另一旁三人间气氛沉凝,早已能发现屿哥儿的异样。

  “宠妃知道事情败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还牵连族中亲人,伏诛前拼其所有送了亲近的侍人出宫,那侍人也算能耐,拿义庄一具小儿身体毁了面目,混进大牢,将族中一位孩童换了出来,一路逃亡,最后两人改名换姓定居在了通州府,一代一代将此事口耳相传,并立誓后代行医救人,再不可掺和进宫廷权宦之中,也不得有害人之心。”吴老大夫还在继续说,他这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到黄娘子身上,再一次表明自己绝无恶意。

  “想必吴老大夫跟此人有关了?”黄娘子端起一盏茶,喝了一口,茶早已凉透,她却一点没注意到。

  “正是,前朝覆灭,大炎朝建立后,此事该已翻篇,这百多年间,此事也早已被淡忘,我是无意间翻出祖宗遗物,得知了这幅药饮的存在。”吴老大夫坦言道。

  黄娘子安静地看着吴老大夫,没有说话,她不知吴老大夫知道多少,不肯轻易透露其他。

  “上面还记录了服用‘生胎汤’的孕妇产下的胎儿症状,屿哥儿全都一一验证了。”吴老大夫又看了一眼黄娘子微沉的脸色,将心里一直装着的话说了出来,“‘生胎汤’还有一个作用,孕妇如果提前喝几幅‘生胎汤’,等到了时间,只要断掉汤饮,便可立即产出胎儿,因为喝的时间短,生出的孩子不至于夭折,可体弱多病却是少不了的,但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胎儿的产出时间,可以由孕妇控制。”

  黄娘子掌心一紧,这件事极为隐秘,只有几个人知道,还全是心腹,守口如瓶,居然在这么寻常的一天,就这么被吴老大夫极为平淡地说了出来。

  “屿哥儿就是如此出生的吧?”吴老大夫虽是在问黄娘子,语气却甚为笃定。

  黄娘子和徐护卫顿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