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栗的妹妹就读于海京的一所普通公办中学。如他所言,他的确去了学校,也接到了他的妹妹。

  不同寻常的是,他外出买退烧药的时候在一家药店附近停留了近一个小时。

  杨勇传过来的视频里,瘦小的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拎着环保袋,身前的高大男人背对着镜头,两人交谈了许久。

  结尾,男人伸手压了压他的帽檐,四根手指幅度很轻地挥了挥,露出一点侧脸和一小段高挺的鼻尖。

  蒋云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按动鼠标让画面停在这一帧。

  陈栗和戚家没有关系……

  他是楚尽风的人。

  为什么楚尽风选择把他安插在自己身边?其实从回国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蒋云就发现他已经有些看不懂这个曾经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了。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滴水不漏,仿佛排演了千遍万遍。

  很多年前楚尽风不是这样的,虽然在外人面前套了十八般伪装,但私底下同他跟魏疏相处时却无比轻松自在,就好像非狩猎状态下的狐狸也会在原野上尽情打滚。

  “听说最近那位风头正盛的小楚总是你朋友?”

  霍致年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蒋云还在回一封邮件。

  同时做两件事容易分神,于是他把笔记本推远了些,语气懒懒的:“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霍致年模仿他的强调,戏谑道,“阿云,几次约你都约不出来,算算你多少天没出门了?外面快传疯了。”

  蒋云无声抿开一抹笑。

  实不相瞒,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霍小姐消息向来灵通。他们说我什么了?我很乐意听一听呢。”

  “圈内说你和梁津关系破裂,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关在他名下的一套私产里,连出门散步都得经过他同意。”

  梁津在书房摆了从松江那边移过来的香雪兰和仙人掌,蒋云举着手机,走到那盆仙人掌前戳戳它的软刺。

  “今天特地亲自问问正主,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蒋云:“昨天中午你不是和梁津吃了顿饭,怎么不问他?”

  “问他?算了吧,”霍致年头疼道,“这些天他似乎心情很差,谈公事跟审讯似的,我秘书以为我私底下偷偷欠了他一个亿,不然他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

  “蒋氏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梁津没跟你说?”

  对面一下子没了声,霍致年仰头枕着靠背,道:“多亏你那位好朋友,梁津丢了一个大项目。就说这个时候吧,这位小楚总的父亲和大哥双双躺在ICU,他竟然敢从蒋氏嘴里撕下这么大一块肥肉,着实……激进。”

  须臾,她笑着补充:“还没上位就急着虎口夺食,还惦记上了霍家的东西。阿云的朋友胃口很大嘛。”

  作为为数不多知情他和梁津关系的人,霍致年这是在提醒他,朋友和爱人,应该站在谁的立场。

  碍于他的面子,她也不好什么都不说直接对楚尽风的掠夺做出反击,所以只好旁敲侧击,看看蒋云的态度如何。

  “霍小姐是那种会对挑衅无动于衷的人吗?”

  “当然不。”

  蒋云摸摸香雪兰的枝茎,反问道:“这不就完了?”

  “阿云,我真的很好奇……他不是你的朋友吗?就不为他求求情?”

  “生意场上的事都讲究有来有回。更何况是他主动招惹,我为什么要求情?”他说道。

  霍致年在那头拍手叫绝,挂了电话,她恍然反应过来蒋云还没回答她那个传闻是真是假。

  陈栗休完两天事假,蒋云趁他不在,往书房多添了一套桌椅。

  说是让陈栗继续做他的生活秘书,可他每天的活动轨迹雷同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着实用不上陈栗什么,倒不如叫他一块坐下来看看书喝喝茶。

  “蒋、蒋先生,”陈栗束手束脚地站在他旁边,像小学生罚站,“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

  蒋云故意逗他,皱眉道:“工资太低了?”

  “不不不!”

  青年慌乱地摆摆手,说:“您给的薪资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好像也没能为您做点什么。您一直待在书房,也不出门……”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地瞟了蒋云一眼。

  蒋云在追一部最近很火的狗血现代剧,剧情包括但不限于失忆、绝症、误诊、分分合合等戏码。

  两位主角此时正在雷霆暴雨中激烈争执,这段高潮片段结束,蒋云托着下巴抬头看他:“你觉得是我不想出门吗?”

  “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遛遛狗、养养花,偶尔打打麻将斗地主,”蒋云弯了弯眼,若有所指,“是目前来看最好的选择。”

  “在我眼里,您是一个很洒脱的人。您情愿一辈子被梁……梁先生关在这吗?”

  “就算我不想,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发现里头空了,转手递给陈栗柔声叫他泡杯新的来,“下次别再提这个了,知道吗?”

  “好的。”陈栗双手捧杯,闷闷地应了一声。

  蒋云不觉得他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他真正的雇主另有其人。

  退出电视剧的界面,陈栗下班后去哪里、做了什么,在他这里一览无余。

  四点下班,距离他妹妹放学还有一小段时间。陈栗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后座上除他以外还坐着另一个人,轿车在校门口对面的街道旁停了半小时。

  半小时后,陈栗独自一人下了车,那辆黑色轿车掉头扬长而去。

  “在看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下颚,拇指在他唇边稍作停顿,留下一道湿润的水渍。

  他借着梁津的浴袍袖口将水渍擦干,把电脑挪近一些,道:“杨勇传过来的资料。”

  “听说总部最近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怎么不和我说?”

  整张靠椅就这么大,梁津非得挤着坐进来,以至他半条腿被迫抬起来叠在梁津腿根上。

  “听谁说的?”

  “霍致年。”

  梁津掌心贴在他腰侧,垂眼道:“我在查楚尽风的底细。他在加拿大呆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次楚桉和楚南缘几乎同时生命垂危,应该也有他的手笔。”

  “他是你的朋友,阿云,”他低声道,“所以我想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告诉你事情经过。”

  “不是有意隐瞒。”

  “知道了。”蒋云说。

  有上辈子这个前车之鉴,他现在有什么问什么,梁津亦是有问必答,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很少提及楚尽风。

  他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之前那几次重生中,从来没有调查过他吗?”

  梁津没有回答,但蒋云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调查过。

  “结果如何?”

  梁津:“当时的情况未必与现在相符,也许结果不具有参考价值——”

  “梁津。”

  腰上的手一僵,他改口道:“第三次重生的时候,我曾派人去过多伦多。楚尽风与当地□□有勾结,期间与一支楚家旁系保持联络,培养了一批属于他自己的亲信。”

  “那时你和我说过这些吗?”

  “说过。”

  梁津解释道:“魏疏死后不久,楚尽风回国接管楚家。我向你说明真相的时候,你……还在气头上,觉得我又在用谎言欺骗你,大概一个字都没听。”

  “你有证据证明吗?”

  “他在加拿大行事很谨慎。”梁津说。

  意思是没有。

  “这么说,我不相信你也有我的道理,”蒋云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揉了一把,“陈栗一直都是他的人,所以在冀西那会儿你才对他意见那么大?”

  “嗯。”

  “我不明白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老魏、他,至少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楚家薄待他多年,他哪怕把楚桉千刀万剐我也不在乎。”

  蒋云有些失神地盯着视频中的那辆黑色轿车,说:“这么多年,戚家和魏家相安无事,戚明准为什么突然把矛头对准干妈,宁愿错杀也不肯让所谓的证据泄漏?又是谁告诉他,干妈手里有那份资料?”

  “同样,如果戚家要杀许江明,为什么要等二十多年?那场飞机事故是戚家出手不错,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不管是你的第三次重生,还是这一世,他们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许江明。”

  “……而是魏疏呢?”

  这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里盘旋许久,虽然他闲了很多天,但每晚总是很难入睡。于是闭着眼回想发生的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推导出了这个可能。

  事故发生当天,他先入为主地把戚家钉死在了“头号嫌犯”的位置上。

  他忘了一点。楚尽风和许江明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他也是邹渝的儿子。

  这些年邹渝也在国外,他有没有私下见过这位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又是否对那份资料的存在知情呢?

  蒋云看向梁津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梁津眼底宛如一面平静的湖,他说道:“阿云,你有证据吗?”

  “没有,”蒋云摇头,道,“全是我的个人猜测。”

  “但我相信你。”

  梁津笑了一声,说道:“因为我和你做过一模一样的猜测。”

  次日。

  陈栗敲开书房的门,蒋云指尖轻叩桌面,指向旁侧放了软垫的靠椅,说书架里如果有他想看的书可以自己拿。

  听到书籍被抽出的声音,他跳过电视剧的片尾直接进入下一集。就在画面加载的这几秒,陈栗怀抱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压低声音道:

  “蒋先生,我能帮您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