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总部建坐落在东三环,自郊区赶过来,车程至少一个半小时。

  蒋云被堵得寸步难行,于是车窗被摇到底部,他瞥向窗外,一条红色“长河”蔓延到了视线边际。

  路况惨烈。

  在同一个地方又堵了二十分钟,李时亲自打电话来催,问:“您还有多久到?”

  “明天吧。”蒋云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三环这边堵得吓人,”他右手搭着方向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爸很着急吗?实在不行,麻烦李叔转告一声,可以先进行梁津的入职安排。”

  刚好,与梁津错开时间,免得他们到时候见面尴尬。

  “稍等。”

  李时音量减小,与旁边的人低语时,蒋云无聊地拨弄着蓝牙耳机,稍后,他听李时的声音回到听筒附近:“蒋总说,他最多等您半小时。并且他还希望您能够培养一下时间观念,选择明智的出行方式。”

  通话结束,蓝牙耳机被粗暴扯落,降落在副驾的真皮坐垫上。

  宽以律己、严以待人,是蒋丰原终生奉行的行为准则,蒋云早有领教。

  没有具体安排,没有提前通知,一旦下达指令,被命令的人必须无条件遵从。

  但凡有一点让蒋丰原不满,他就会把责任全盘推给其他人,独善其身。

  “车河”开始缓缓流动,蒋云刚踩住油门,一辆车从后方蹿出来,试图插队加塞。

  本就不爽的蒋云“啧”了一声,喇叭狂按一通,分毫不让地跟上了前面那辆车的尾巴。开到集团总部楼下,恰好在蒋丰原规定的三十分钟内。

  一个秘书打扮的年轻女人带他走过人脸识别,说蒋总在顶层办公室等您。

  不远处,唯一一座停在当前楼层的电梯即将关闭,蒋云小跑几步,以为赶不上了,不料电梯门再次开启。

  修长白皙的指节按着开门键,那人空着的那只手端了杯咖啡,对愣在门前的蒋云说道:“不进来?”

  蒋云回过神来,闷不吭声地站在梁津身侧,眼神放空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这些天没有出过门吗?”

  听到声音后过了一会儿,蒋云的目光慢吞吞地挪到梁津脸上,意识到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是在跟自己讲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出过门?”他反问道。

  梁津:“每次下楼倒垃圾都碰不到你。”

  空气安静几秒,蒋云说:“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倒垃圾?”

  梁津又不说话了。

  蒋云没由来地感到烦躁,他和梁津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说不上来哪里怪,但一看到他就哪哪不自在。

  不然那晚过后,他也不会扛着行李箱连夜搬家。

  这次蒋丰原把他们叫过去分配工作,他大概率将被分到一个清闲且没什么用处的岗位混吃等死。

  以后两个人一个忙得脚不沾地,一个闲得长蘑菇,应该更难碰上面了。

  这当真是——

  太好了。

  电梯上升到蒋丰原办公室的楼层前,蒋云已在心中计划好了接下来的安排:

  这两年先将他名下的资产变现,投几个前世他看中的、未来发展非常不错的小项目。蒋氏有意在欧洲建立分公司,到时候再申请外派,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届时累积下来的财富,足够他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了。

  堪称完美。

  “叮”地一声,电梯门向两侧移动,门后的李时等待已久,侧身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

  离办公室还有一步的距离时,有人从里面出来,怀里抱着一摞文件,见到蒋云,黑框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往下沉了沉,带着笑意。

  郑思勤还是老样子,衬衫西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贴心地用肩背帮蒋云和梁津抵着门框,说:“二位请进。”

  “郑助,好久不见,”蒋云故意慢一步进去,问道,“方便告诉我你在哪个部门吗?”

  他好避开。

  郑思勤笑得很内敛:“我在秘书处工作。”

  秘书处?

  直接对接蒋丰原,李时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好的,”蒋云点了点头,真诚道,“祝贺你升职加薪。”

  “也祝您万事亨通。”

  蒋云带着郑思勤的祝福走进办公室时,梁津似乎已经与蒋丰原聊了一两句,他脸色平淡,反而蒋丰原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以“不错”二字作为上一句话的结语。

  “你也是,在冀西的表现还过得去。”蒋丰原斜睨了一眼蒋云,说道。

  托郑思勤的福,蒋云心想,他也有听到蒋丰原不那么难听的话的时候,真是可喜可贺。

  “我看过你在分公司做的项目报告,”蒋丰原十指交叉,说话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思路成熟老练,不像一个刚毕业学生的手笔。”

  蒋云余光扫向身体右侧,梁津眼尾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怪蒋丰原怀疑项目报告的真实性。

  纵然梁津在学校成绩优异,获得的奖项荣誉数不胜数,但带领团队完成一个项目,更多时候需要一定的经验积累,也考察一个人的协作能力。

  事实证明,像梁津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具备这方面的天赋。有些人摸爬滚打十几年总结出的方法路径,他摸索几下就会了。

  对此,蒋云既认可也嫉妒。

  上半身后仰靠着皮革座椅的蒋丰原还等着梁津的解释,蒋云盯着那人垂落的手指,在身体的遮挡下,飞快地碰了碰。

  “我可以做一次整体汇报,如果您需要的话。”梁津道。

  “不用这么麻烦吧。”

  蒋云:“冀西分公司一整个项目组的人,包括梁津在内,加了不下一个月的班,他的付出有目共睹,这做不了假。”

  下一秒,他感受到梁津向他投来的目光,蒋云摸摸鼻尖,装没看到。

  下意识的维护来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可能……是一种对对手的尊重吧,他心想。

  “盛瑞科技有一个项目正在推进。”

  刚才的插曲被蒋丰原一笔揭过,话说到一半,李时走进办公室,拿着茶水和几盒药品。

  蒋丰原就着水服下好几种胶囊,继续道:“待会儿让李时带你们过去。”

  你,们?

  蒋云抬头问道:“您的意思是,我和梁津一起?”

  “我不觉得我的话有歧义。”吃完药,蒋丰原的神情松弛下来,眉心微皱。

  “蒋总累了,”李时恰到好处地替蒋丰原送客,说,“两位少爷后续有任何疑问,可由我代蒋总解答。”

  被李时送出集团大楼的时候,蒋云人还有些恍惚,因为事态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一路狂飙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蒋丰原又一次把他们安排到一起?

  蒋云匪夷所思地从李时手中接过车钥匙,朝地面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蒋云停了停,钥匙环扣在指尖打了个转儿。

  “公交车站在反方向。”

  顿了顿,蒋云说道:“地铁站过马路右转。”

  “刚刚在他面前,谢谢你帮我解释。”

  “不客气。”

  宾利受到感应,车灯闪了两闪。

  梁津没有要走的意思,蒋云双手抱臂,后腰靠着车门:“还有别的事吗?”

  “你最近好像在躲我。”梁津说道。

  这回蒋云不能用“你怎么知道我在躲你”反驳梁津。

  因为他真的在躲他。

  重生回来的这几个月里,不可否认的是,梁津对他没有恶意。但许多事情表露出来的东西,冥冥之中都在把他往“梁津也重生了”的方向上引。

  但他不敢肯定这个猜测。

  蒋云引用了一句经常刷到的渣男语录:“我只是最近有点忙。”

  忙着搬家,忙着推翻各种推测,还忙着获取一些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和俱乐部老板的联系方式。

  蒋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汽车发动,梁津还站在副驾的车窗前。

  “……”

  一车一人僵持不下,蒋云认输地摇下车窗,问道:“去哪?”

  “回松江。”

  差点忘了,梁津目前就那一套房。

  路上蒋云打开车载音响,随机放了首舒缓的英文歌,看似专心开车,实则在想盛瑞科技的事。

  不同于其他几家齐名的企业,蒋氏的风格比较传统老派,这个也与它以钢铁生意起家有关。

  零几年之后,全国各地进入快节奏发展模式,蒋氏把产业陆续拓展到地产、文娱,唯独IT这个行业怎么都插不进去。

  直到蒋丰原与霍蔓桢成婚,借助霍家的力量,盛瑞科技的势头一路向好,虽不至于和几个行业巨头比肩,但好歹让蒋家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即将抵达的时候,遇到一处红灯,蒋云摸出一包薄荷双爆,烟头含在嘴里还没点燃,就被人连烟带火机一并没收。

  靠,蒋云偏头看向坐在副驾的人。

  想得太入神,忘记身边还坐着一个戒烟大使了。

  “下次再想抽烟,试试这个。”梁津在他手心里放了个东西。

  蒋云收回手一看,棉花糖,芒果夹心。

  “你小心得糖尿病。”他说道。

  须臾,那人在他耳边轻声笑了笑。

  把梁津送到楼下,蒋云忽然想起马上换季,他要收拾点厚衣服带到郊区那边。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里,上了楼,蒋云一摸口袋才想起来钥匙没带。

  干脆买新的算了,他心想。

  电梯还停在这个楼层,转身去按开门键的时候,背后响起梁津的声音:“今天做红烧小排、蟹黄豆腐羹和椰子炖鸡汤。”

  三道菜名让饭菜的香气具像化,蒋云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往回走。

  “介意多双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