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气狠了还是审判长这具身子本来就有的毛病,林沢川真觉得肝疼。

  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他一言不发,只是捂着腰蹲了下来。

  苏唯赶紧搀他:“你不要紧吧?别管他们了,阿阮会把我爸拉走的,你赶紧回去休息。”

  林沢川只觉得头晕目眩。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撑不住的原因,纷纷扰扰的世界,那些声音,突然就在他耳边寂静,离他很远,好像听不见了。

  他扯住苏唯的声音,有些勉强地问:“他们在说我什么?”

  林沢川没有听见,那些声音都在说:

  “这个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伪君子,看不出来平日还在立廉洁奉公的人设呢!”

  “呵呵,哪有人会真的坚持初心一辈子啊!身居高位以后都会被污染的!笑死我了,果然人有钱就会变坏啊!”

  “老苏家也真是可怜,那两兄弟平时崇拜审判长崇拜得要死,现在被骗了感情又被骗钱吧。”

  其中还夹杂着苏阮焦急的声音:“不是的!审判长他不会这么做的!你们都误会了!”

  纷纷扰扰,不胜其烦。

  苏唯抿了抿唇,回答了林沢川的问题:“他们……他们都觉得我父亲误会了你。他们在为你说话。”

  林沢川轻叹了一口气,说:“……是吗。”

  那边,隔着镜子观看这一切的林则故双目赤红,几乎要发疯了。

  “林沢川!你……我就说你是个白痴!”他恨不能一拳打在镜子上,最后双手又无力地垂下。

  现在,他在镜子里,他在镜子外。他帮不了他。

  请问,林沢川,你那么想要修正审判长的人生——请问你真的成功了吗?你没有,你一败涂地!

  上一世急着出去救人推了别人一把被喷是动手打人,这一世又被诬陷是骗了别人传家宝卖钱还不肯还的骗子。

  审判长啊审判长,你怎么就这么水逆又这么固执?!

  林则故在那发狂,看得黄毛和金财两人胆战心惊又大气都不敢出。

  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三个人透过镜子,齐齐地看见林沢川吐出了一口血。

  林沢川还来得及乐观地和林则故解释:“这不关我的事,是审判长这具身子本身的问题。他身子不太好,气急攻心,给直接吐了一口血。”

  那他妈你现在不就是审判长吗!

  审判长要是死了你他妈也会死的啊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个事情!!

  镜子里的苏唯看见林沢川吐血,也直接吓得脸都白了:“你……你……你没事吧,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他一把抱起林沢川就要跑,偏偏他还只是个成年了还没多久的孩子,手劲还不足以拖动审判长高大的身子,一时无力,带着审判长,两人一起踉跄地跌在了地上,眼泪就滑出了眼眶。

  最后还是那边的苏阮发现不对也跑过来一起搭了把手。

  “哥,赶紧送审判长回去休息……”

  苏阮说完这句话,就指着那些情绪激昂的众人,双目赤红:“如果今天,审判长出了事情。你们在这里说出那些话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杀,人,犯!”

  为什么同样都是人类,他们的嘴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吐出那么多伤人的话?!

  ——他们永远不明真相就开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评头论足,杀掉了一颗最最干净的赤子之心。

  林沢川的意识有些昏沉,不过这并不是身体的原因。

  是因为藏在他体内的审判长本身的意志在逐渐苏醒。

  是真正的审判长而不是他,狠狠地抓住了苏唯的手臂,喘着粗气对苏唯说:“……你会进审判司的,你会成为审判员,也会成为审判长的。你会成为最好的审判长的。”

  苏唯难过地看着他:“我已经不想了。”

  “不,你会的。”这是已经看穿了未来所有发展的审判长,站在时间洪流的后端,以后者的身份对前者说的话:“你要记住今天的我是因为什么才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比我更圆滑,但是永远也不要忘记你现在十八岁的初心,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成为审判司的一员。”

  接下来是苏阮。

  在这个时间线里,审判长与苏阮还没来得及发生许许多多纠缠不清的联系。

  但是过去的时间线里,他已经知道了苏阮的所有念想,所以他也有话对苏阮想说。

  “有什么学不会的,让你哥哥教你,明年……你也来面试审判司,你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审判员。你拥有最好的牌面,就要打出最好的结果来。”审判长说,“想要离我更近的话,试着和我成为一样的人,而不是一直站在暗处仰望着我。”

  苏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是吗?您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和您说过……”

  “我也感谢你代我选择,想帮我舍弃那些痛苦……可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怎么活的权利……对吧。”

  苏阮拼命地摇着头:“您在说什么……我何时代你您选择怎么活了?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这些话,都是审判长想对他们说的话。

  而并非林沢川。

  审判长挣扎到这里说完,意识终于彻底断片了。

  林沢川取而代之。

  他被一群人急匆匆地送回了床上。

  门一关,那些在外面闹个不停的人群,那些刺耳的声音,终于也被阻隔在外了。

  林沢川其实还好,主要是他呆的这具审判长的身子快要撑不住了,连带得他也不太好受。

  服了药以后,林沢川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很久,这个游戏世界里总算是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了。

  他对镜子那边的林则故喊了一声:“则故。”

  “……我可能,撑不到这局游戏结束了。”林沢川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种这么清晰的预感,他出不去了。

  镜子外面的林则故哑声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则故,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林沢川说,“这具身子应该支撑不到我能出游戏了。审判长本身的心魔未解,他的求生欲已经不再强烈,他这具身子死去的时候,就会将我也一并带走。”

  “所以,现在你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可笑了吗?”林则故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早就劝你,接下那袋金子,那是最简单也最保险的方法,为什么要因为心疼一个NPC就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

  林沢川摇头说:“不,我说过了,我不仅仅是心疼他。我为他也为我自己。可能我这一生总是太自信太高估自己,自以为自己可以修正这一切,自以为好人总是有好报……”

  说到一半,他无奈地笑了:“这么宝贵的时刻,不应该再聊这些悲伤的东西,应该聊一些更有意义的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有意义?如果你死了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无意义!”林则故的眼眶红了。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镜子上,只恨自己不能穿越镜子中的世界去给哥哥一个迟到很久的拥抱。

  但他只能听着林沢川像交代遗言一样地说着:“事到如今我只希望,我的缺席不要影响你以后的人生。你要好好长大、参加高考、考上你心仪的京大、选上你喜欢的专业、成为一个你最想成为的人、不留遗憾地度过这一生……而哥哥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沢川很想习惯性地摸一摸弟弟的头,但是突然想到他们一个在游戏里一个在游戏外只能作罢。

  哎。

  突然有些伤感。

  他想起自己亲手把弟弟拉扯大,从一个软绵绵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长成如今个子都快要比他还高的青年,真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只是很遗憾自己不能参与自家弟弟以后的人生了。

  总要告别的,虽然告别突如其来,但他并不希望留在弟弟记忆里的他是一副伤感模样。

  林沢川想了想:“我快要死了,后面的情景我也不希望你能看见,所以……”

  林则故已经猜到了林沢川要干什么,他暴怒地吼道:“不可以!哥哥,你不可以……”

  他的手向前伸去,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跨越两个世界间的阻隔。

  但是林沢川已经毅然决然地伸手把摆在床边的镜子给推了下去。

  “咔擦”一声。镜子掉在地上,碎了。

  林则故手里仍然拿着镜子,但是他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连个声音都听不到了。

  就算是最后一刻,哥哥也仍然是笑容洋溢的。

  林则故隐隐约约地回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哥哥有过负面的情绪,那些都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告别都被他演绎成了遇见。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将来我的快乐都不能与你分享,那么快乐还会有什么意义。

  恍恍惚惚间感觉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林沢川本来以为会是苏唯或者苏阮什么的,没想到进来的却是蒋宵。

  “你是怎么进来的?”林沢川瞬间警惕,他本来想起身,但是身子根本软得起不来。

  蒋宵笑眯眯把他按回床上,说:“你就这么躺着吧。”

  “……”所以你他妈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喂。

  蒋宵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进来是很难的事情吗,找到几个能打过审判司守卫的人对我很难吗。”

  听到蒋宵这句话,林沢川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什么,难道那个小贼是你……”

  要不是没力气,他真想直接拿枕头闷死这个二世祖!!

  他知不知道自己毁了这么多人的一生!

  蒋宵郁闷地耸耸肩:“别这么看着我,之前那些事情我承认,但这次这个小贼还真不是我安排的。”

  “那会是谁?”林沢川盯着蒋宵。

  都是要死的人了,他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蒋宵:“你怎么反过来问我呢?这件事情不应该你本人才最清楚吗?不过想必你自己也不太清楚,因为你平时为人太刚直,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弄死你的人应该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吧……不过我保证,至少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树敌太多,走到哪都被人惦记。”

  林沢川轻蔑地笑了笑:“你们能弄死我,能弄死所有像我一样的人吗?”

  蒋宵不接他的话茬,只是丢了一个袋子在床前。

  林沢川:“你想干嘛?”

  蒋宵:“想上你。”

  林沢川:“……”妈的。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是来做散财童子的,行吧?”蒋宵踢了那些装满金子的钱袋一脚,“把那把弓箭买下来,够了吧?不够我再让人送。”

  “你把这些去拿给苏唯。”

  “好,我马上就派人去送。”蒋宵从善如流。

  林沢川奇了:“不是,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了?你不是之前还想着要把我弄死吗?”

  蒋宵皱眉:“我都说了之前想要弄死你的是蒋家,我虽然看不惯你,但还没想着要弄死你。不过苏唯那小子我是真看不惯。”

  “为什么看不惯?”林沢川联想到之前的时间线里蒋宵对苏唯恶语相向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对你来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不理解。你一出生就有了别人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那在别的地方输一输又怎么了?佛系点儿不好吗?”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游戏音乱入:因为苏唯任审判员的时候,曾经抓到过蒋宵嫖.娼(小声bb)。

  林沢川:“……”那他妈……还真不怪蒋宵。

  故事的最后,弓箭终于被赎了回来,重新交到了苏家手里。

  苏父至今以为是因为审判长见群众指责声音太大心虚,没办法才只能把弓箭还回来。

  审判长情绪波动过大,后因病去世。

  审判长离世之后,苏唯继承了他的位子。

  空出的审判员之位由苏阮顶上。

  故事,仍在继续。

  林则故猛地睁开眼睛。

  他仍然坐在病房外面,背靠着冰凉的墙壁。

  陆意仍然坐在他旁边,闻执仍然靠着门框双手抱胸站着。

  好像只是闭了个眼睛的功夫。陆意见林则故醒来,笑说:“不错啊?又成功从游戏里出来了。”

  林则故只觉得脊背上冷汗涔涔:“我哥……”

  与此同时,只隔了一道墙的病房里,仪器的声音大作,护士和医生惊慌地跑进去。

  “怎么回事?病人的情况不是刚刚稳定下来吗?”

  “除颤仪!除颤仪拿来!”

  陆意皱了一下眉,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但是透过病房的门,看见心电图已经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

  林沢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