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想以后,就现在。

  其实是很简单的逻辑。

  很简单地换个想法,就能减少那么多对未来的无力感。

  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陷在里面,走不出来。

  闻执凝眸看了一眼陆意。

  他没想到陆意还是个把握人心的高手。

  “——或许你可以考虑做个心理医生?”闻执淡淡地笑开。

  “心理医生不至于,只是我的处事方法就一直这么简单。”陆意摊摊手。

  闻执心道,我知道。

  所以你才会这么让我着迷。

  陆意的身上有一种与别人不一样的特性。

  简单又善良,跟他在一起,就像是裂缝中被照进了一缕阳光。

  “我说,”陆意看着纪北北,轻声说,“好歹这位也是个京大毕业的高材生,脑子不会死到这都转不过来吧,我一个考不上京大的人都能想通的道理。哎,则故是不是就想考京大来着?”

  闻执说:“是。”

  “那小子最好加加油,考上京大以后也带我这个从来没资格进去的人见见世面,见见什么叫高等学府。”

  “……你。什么学历?”

  “我?在学习这方面,比普通人好一点吧……,但绝对不是顶尖的学霸,为这我妈可没少膈应,每次过年亲戚聚餐回来都要说我几顿。”

  “哦。”闻执垂下眼眸。

  那是陆意的人生中他没能参与的一段时光,他只能从陆意的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想来也有些遗憾。

  “说起学历,给我想起来了,我一个考不上985的人,到底是怎么能进你家公司的?”这个问题陆意已经憋在心里好久了,聊到这他才猛地想起。

  闻家的那个公司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根据历届应届生的描述,他们家的hr面试时,都垮起一个目中无人的批脸,对人百般刁难。

  虽然没有明面上说非985、211不要,但能进他们公司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全国排名前几的高校出来的天才,一面就能刷掉一大堆人。

  即使是这样,每年往闻家那公司投简历的人,还是一波一波的。

  陆意当年刚毕业的时候,和大多数刚从学校出来的初生牛犊一样,觉得自己一定被各大公司抢着要,就自信满满地去面了闻家公司。

  当时他头铁,连公司情况都没打听,就很虎地去了。

  排队的时候,陆意终于发现前后左右都是各省高考排名前五十的大佬,当时就把这孩子给吓咂舌了。

  这把,大意了。

  但是来都来了能怎么样呢,总不能白来吧,打车费还要五十块钱呢。

  结果,旁边一个某省高考状元拿着简历哭哭啼啼地出去,陆意一个小菜鸡却当场得了一句“恭喜你,你被录用了”。

  直到后来收到短信通知,陆意都一度怀疑是不是发错人了。

  毕竟他跟那种大佬比,他就是菜鸡中的菜鸡啊。

  闻执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正常嘛。

  毕竟闻执一个大boss,哪会亲自来管招人的事情。

  陆意从前一直把这件事归结于他碰了狗屎运,那以后也这么归结吧。

  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了半天,眼前的纪北北终于抬起头来。

  她手里拿着那份辞职报告。

  “难道你还没说服她?”闻执说。

  “不可能。”陆意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只见纪北北用发抖的手指,捏住了那份辞职报告,然后从中,缓慢而坚定地一撕两半。

  飘飞的纸屑从她的指尖掉落,好像下了一场大雪。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的嘴唇有些微微地发抖,“我曾经在日记本里写,我要燃烧自己给世界带去一点温暖。就算不能让这个世界亮如白昼,那么……那么哪怕只有一星明亮的烟火,也是我的胜利。”

  “我不该忘记的。”

  ——“不管我几岁,我将永远忠于自己十八岁的理想,我永不背叛自己。”

  陆意情商很高地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让纪北北一个人沉浸在她的小世界里。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手表。

  嗯,已经过了十分钟,差不多了。

  于是他开口:“美女,求你个事儿呗。”

  纪北北:“……”合着刚才情商很高很会安慰人的那一套全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的呗?

  “带我们去见一下401的小傅叔吧。”陆意冲纪北北眨了眨眼。

  纪北北的脸色从白到青,从青到紫,又从紫到黑,跟调色盘似的,一分钟换了七个颜色。

  陆意赶紧发挥他美色的优势:“嘤嘤嘤,姐姐,这个很难办到么。”

  得亏陆意长得不错,要是换了黄毛,这娇一撒事情反而成不了。

  “也不是很难,就是不符合程序……你们要找他做什么?”纪北北很难想象一个精神病和另一个精神病有什么好聊的。

  “就是想与他交流一下病情治疗中的经验。

  我听说他这个病病得蛮严重,挺佩服他的。”陆意一本正经地胡扯。

  “……”纪北北: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帅哥坏得很。

  陆意就是欺负纪北北好说话,所以盯上了她,软磨硬泡了半天,纪北北才勉强答应了。

  不过……

  “五分钟。”纪北北一脸严肃地说,“我只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一到你们就给我出来。”

  五分钟就五分钟吧,好歹算是能见小傅叔一面。

  进去前纪北北还说:“不是我小气只给你们五分钟,实在是……算了你们进去就知道了。”她一声长叹。

  陆意一开始没把纪北北这句话当回事,只是当纪北北太谨小慎微,直到他和闻执一起进去,迎面就是一个大枕头飞过来。

  “啪。”枕头直接闷在了陆意脸上,给他差点憋死。

  接着又是一个花瓶飞来,闻执微微偏了偏头,那花瓶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去了。

  竟有生命危险,纪北北诚不欺我。

  小傅叔正在病床上嚎叫:“我说了我病已经好了,我已经没病了,你们还困着我做什么!!!”

  虽然小男孩叫他小傅叔,但他其实没那么老。

  陆意瞥了一眼旁边的病历本,小傅叔才二十六岁,只不过被无尽的药片和治疗折磨得像已经步入中年,尤其是那岌岌可危的头发。

  旁边的护士早已见怪不怪,一个压着挣扎不已的小傅叔,一个熟练地开始准备给他打镇静剂。

  “——我说了我没病,我说了我没病,你们这些疯子——”随着药剂打入静脉,小傅叔的挣扎渐渐低了下来。

  他的眼里失去了神采,像是一滩死水一样。

  见小傅叔安静下来,那几个护士才松了手,转头看见陆意他们,又是柳眉倒竖,呵斥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护士开口替他们解释:“他们好像是纪北北带进来的。”

  听见是纪北北带进来的人,那护士才收回凶恶的眼神,不过嘴上还是没有放过他们:“那聊几分钟差不多就行了啊,不要太久呆在一起,你们又不熟有什么可聊的。”

  终于等所有的护士都出去了,陆意才走到小傅叔面前。

  他盯着小傅叔半天,小傅叔也没正眼看他一次,全程低着头,一副颓得不行的样子。

  “我们有一位朋友丢了一条手链,想问问在不在你这里。”陆意开口。

  “不在不在。”

  小傅叔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问不出什么来也在陆意的意料之中,他在病房里转了几圈,视线往小傅叔的床底下看去。

  那里摆着一个纸盒子。

  正说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

  陆意低头一看,是之前那个小男孩。

  他弯下腰,小男孩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他所有偷来的东西都放在那个纸盒子里,我之前看见过。但是他非常宝贝那个盒子,一旦有人碰他就大吼大叫,所以如果丢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的话护士姐姐也不管。”陆意笑了。

  现在丢的这可还真是贵重东西。

  甜歌那样子,看起来要是再找不到手链得寻死了。

  陆意朝闻执努了努嘴,闻执会意,走过去,干脆地按住了小傅叔,几乎同时,陆意伸手往床下一捞。

  小傅叔的反应却比他们两个预想的更大。

  小傅叔一看到陆意碰他的盒子,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叫唤,闻执几乎要按不住他。

  陆意赶紧打开盒子从里面摸出甜歌的手链,挑在手上对小傅叔说:“不是,兄弟,你就真这么激动啊?讲道理,这明明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别搞得跟我们俩强抢民女似的。”

  小傅叔全当没听见,疯狂地咆哮着“还给我还给我”,很像五岁的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陆意:“……”是他考虑不妥,不该和一个精神病讲这么多。

  他顺手在盒子里翻了翻,竟然又翻到了一把钥匙。

  诚然这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钥匙,但吸引陆意的是钥匙上面贴着的标签:403。

  这是403的钥匙,也就是陆意他们病房的钥匙。

  估计是小傅叔趁着护士不注意偷的钥匙串上的。

  原来403不是没有被偷过,而是丢了东西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啊。

  陆意突然升起了一个很坏的念头:“要是把这把钥匙连着手链一起拿回去,是不是以后他们就能随意进出病房了?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小男孩之前说,几乎每一间病房都被小傅叔偷过。”

  陆意拿起一个钥匙扣,问小傅叔:“这是你从哪间病房拿的?”

  小傅叔:“404。”

  “这个呢?”陆意拿起一个星黛露的玩偶。

  “405。”问题解决了。

  从402开始,一直挨着偷下去,总不可能是每间病房都恰好有他看上的东西吧。

  陆意说:“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每一间病房都拿走一样东西?你要是告诉我,我就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

  他看出小傅叔对那些东西都非常在意。

  陆意感觉自己现在很像一个哄骗小孩的怪蜀黍。

  本来没指望小傅叔会回答,没想到小傅叔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为了……记住。”

  “我再也不想忘记……我再也不想前功尽弃……我想离开这里,到底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