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65章 | 65

  【“......我回来过一次。”】

  天亮的时候,梁望的眼睛被窗外投进的日光照射,刺得模模糊糊的。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病床上的裴醒枝。

  后者已经打了石膏,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看一本杂志,看着他顺着椅子背爬起来,唇角扬了一下:“醒了?睡得腰疼不疼?”

  梁望摇头,见到另一张床上的札瑙珠不在,指了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做完全套检查,没什么事,说得回去上课,坐最早的一班车走了。”裴醒枝说,拍了拍床沿,示意梁望坐过来:“我请了半个月,休养好了再坐车回那曲。”

  梁望坐过去,他眼里还带着熬夜的血丝,整个人非常疲倦。他以为裴醒枝状态应该也不好,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裴醒枝唇色泛白、眼下青黑,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温和而淡定,有种不知名的力量从他整个人身上透骨而出。

  是他的眼睛。梁望看一眼,就知道他和三个月前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裴醒枝曾经就像一朵纸花,干枯而美艳,看似灼灼开放、秀色无边,但实际上内里流动的全是水银,整个人都带着明显的倦怠。然而现在的他,头发长了,皮肤黑了,双眼清澈澄净,凝视着别人的时候,能感受到灵魂里煦煦燃动的生命力。

  就像纳木错,双眼之中倒映着寥廓长空。

  梁望的很多话都堵在喉咙口,他觉得不必再问了。就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以前的事真的都不重要了、无所谓了,他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说,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这样的裴醒枝,觉得这辈子就挺好的。

  裴醒枝说:“我以为你会走。”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在火锅店里听完那一番话之后。

  “你有你的看法,我有选择的权利。”梁望扭过身子去拿水,很熟练的热水兑冷水,兑好以后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凑到裴醒枝唇边:“你爱过人,人也爱过你;你的心是灰烬,可灰烬也能暖和起来。除非诺苏舅舅活过来,不然我不承认你属于别人。”

  裴醒枝顺从地喝了好几口,唇色殷红了些许。

  他笑着摇摇头:“小犟种。在我身边,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应该去找一个还有爱人能力的同龄人,和那个人好好的过一辈子。”

  “爱并不珍贵,裴哥。”他喝完水,梁望并没有立刻收走杯子,而是坐在原地,不躲不闪地注视着他:“爱本身并不珍贵,任何人都可以很爱任何人。它不来自我在乎的人,那就一文不名。你还是不明白,我根本不缺爱,我需要的是你,无论你爱或者不爱。只要这感情来自于你,怜惜也好,同情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又带了一点年轻人特有的羞涩,很柔和地说:“承诺、婚姻、陪伴,这些都因为和你有关,才变得熠熠生辉。”

  裴醒枝怔住,他看着梁望的眼睛,被这年轻人冒冒失失而汹涌直白的爱意兜头盖脸,一时间真的说不出话来。

  “你不必在意自己是否能给我同等的回报。”梁望笑起来:“对你付出的过程,我就能从中得到快乐。”

  裴醒枝放下水,半晌没有出声。梁望也不着急,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他已经做好了用一辈子去等待他的回应的准备。

  良久,小小的病房里才传来一声很轻、很悠长的叹息。

  “你去把房门反锁一下。”裴醒枝抬起眼睛,非常直白地看着梁望,眼睛里燃烧的情感清晰而明确:“我想和你做爱。”

  梁望瞬间呆了。

  好几秒之后,他先是下意识回身把房门反锁了,然后又反应过来裴醒枝现在是个伤患,当即恋恋不舍地摇着头:“你还有伤,我们不能——”

  “梁望,你会听话,对吗?”裴醒枝微微勾起唇角:“来,肏我。”

  梁望挣扎地闭上眼睛,然后诚实地走到了床边上。

  裴醒枝玩他真是跟玩狗一样。

  他绝望的想。

  衣裳解开的那一瞬间,光洁的皮肤两相接触,梁望就先小幅度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性经验,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就是给裴醒枝口了一次。

  那一次,对方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内部,让他记忆犹新。在很多个后来的夜晚,他就是靠着那点回忆,在幻想中达到了顶峰。

  而这次,真实的、温热的爱人躺在他身下,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充盈着他的身体。他用唇舌去膜拜,用手指去感受,他的喘息细而清晰,喉咙里溢出的每一点呜咽,都是无言的鼓励。

  他的汗水和唾液和自己的交融,两个人的皮肤也被渗出的体液细细的黏在一起,热度在每一寸肌理跳跃,使得那肢体摩挲更显得密切且令人着迷。他低头去寻找他的唇舌,爱人已经先一步扬起头,轻轻阖上的双眼如流云迤逦,微微启开的唇舌如蓓蕾柔软。

  他噙着他的舌尖,又用自己的去寻找他的上颚,舔舐齿列。裴醒枝大概是被他吸吮得有点痒,低笑着后仰躲开,梁望被这一躲刺激得更疯,按着他的肩膀就去探索他的更深处。裴醒枝低低叹了一声,几乎是纯然信任的敞开了自己,任由年轻的爱人肆虐。

  他亲吻他的胸前和背后,他噬咬他的肌理和皮肤,他吮吸他的前端,也揉捏他的身后。等到硬得发疼的他终于被送进去,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的怜惜也好,同情也罢,是不是爱,都不重要了。

  梁望要的朝夕,就是现在。

  他拥有的实在很少,好在索要的也从来不多。等到两个人在决堤快感之中紧紧拥抱,他还要小心翼翼绕开他受伤的腿,将他尽量温柔的团在自己怀里亲吻。

  梁望脑子里就浮现起一句过分常见的诗词,脍炙人口到有点庸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刚躺满一个星期,梁望还没从两厢厮守的梦里醒过来,裴醒枝就告诉他,找辆车把他们送回那曲市。

  梁望还没反应过来,指着他的伤腿摇头。

  裴醒枝手指轻敲着桌面,淡淡地说:“那俩人找过来了。”

  梁望就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棒的狗,一下从幻梦里醒过来。他把手上的饭盒一抛,闷声不吭去收拾行李。

  两个人的东西不多,饭盒水壶之类都是临时买的,都可以不带。几件衣服一收拾,提前开好一个月的药,租一辆皮卡就走了。

  皮卡在颠簸里吭哧吭哧往那曲而去,裴醒枝坐在货厢里,支着头看着外面煦煦的流云,日光下的侧影秀致宛然。梁望一刻也移不开眼睛,边看他心里还边有点庆幸——至少自己找到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跑路呢。

  这是不是说明,他好歹比那两个人能让他接受一点?

  下午快天黑的时候,他们到了那曲市,札瑙珠下了课就守在门口,眼睛里的焦急都快冒出来。一直到皮卡停下,梁望小心翼翼地把裴醒枝好端端的背出来,她额头上的汗水才渐渐褪去。

  和格桑校长说过原委,多吉大叔就帮忙在裴醒枝的宿舍里加了一张床,三个人坐在房间里,梁望开始归置行李,札瑙珠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才有空去想其他事情。

  她看着裴醒枝,裴醒枝看着她,两个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

  忍了好几分钟,札瑙珠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裴哥,我欠了一辆皮卡!”

  她哭得简直像是世界末日,涕泗横流,丑得要命。但事实上,虽然那辆皮卡是用了十来年的老古董,格桑校长也很体贴的说不用她赔,但是札瑙珠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告诉她,损坏了公家财产是要赔偿的。假是她要休的,旅游是她提议的,皮卡也是她借来的,她不可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假装这事不存在。

  裴醒枝看她从见面起就红了眼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伤。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和梁望的关系,因此一直没开口,却没想到札瑙珠竟然是为翻车的皮卡在伤心。

  他毫无心理准备,几乎语塞:“我、我来赔,你别担心......”

  “不行,你赔不起!”札瑙珠抹了一把眼泪,脸上也花了。她愁眉苦脸的开始算账:“我问过了,现在从拉萨买一辆二手皮卡大概五万块,我每个月四千二,吃住都在学校,大概能攒下来三千五到三千八......”

  她又有点想哭,但还是努力笑了一下:“一年半左右吧,也就还上了。等我实习期满了,格桑校长说还能发一笔人才补贴,每个月又多三百块钱。”

  裴醒枝:“不是,你听我说,我真的赔得起......”

  札瑙珠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你现在才拿多少钱?别闹,裴哥。”

  她顿了顿,虽然非常挣扎,但还是说出口:“你回头把医院的缴费单看一看,我把医药费给你,毕竟你是开车带我受伤的,我不能不对你负责。”

  她说着,又有点想哭:“你说怎么骨折的不是我啊。”她的眼泪就掉下来:“我有医保啊,能报销的。”

  她裴哥现在就算个临时工,医保是没有的,报销是不存在的。

  札瑙珠心如刀绞。

  裴醒枝再次举起手:“札瑙珠,你听我说......”

  她实在听不得他这样好心,于是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泪珠子还在砸:“别说了,裴哥。你要是实在难受,就赶紧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入编了就有医保了。”

  被捂住了嘴,裴醒枝都还是想叹气。他没有想嘲笑札瑙珠的意思,这个姑娘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挣工资,她对金钱的精打细算不仅不应当嘲笑,反而应该尊重。

  他这个无比庆幸自己是有点钱的,札瑙珠难过,他比她更不好受。

  他被捂着嘴,没法说话,于是从枕边拿起手机,点开手机银行APP,指纹登陆、显示余额,然后举到札瑙珠面前,尽力让她看清楚了一些。

  札瑙珠先是扫了一眼,正准备叹息她裴哥的贫穷,然后就发现余额数字不是她以为的那种长度。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了一眼货币单位,下巴就掉了下来。

  她情不自禁松了手,手指尖尖颤抖地指着裴醒枝:“裴哥?你搞电信诈骗?”

  裴醒枝的眉头狠狠一抽搐:“......你从哪看出来的?”

  “你不搞电诈,为什么会有盗版掌上银行?”札瑙珠呆滞:“你是不是搞错了,把手机号填到余额里去了?”

  裴醒枝扶额:“余额是我自己填的吗?那是银行......不是,被你绕进去了。”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个体验生活的富二代。”

  咚的一声,大悲大喜之下,才被砸了后脑没几天的札瑙珠两眼一翻,晕在了地板上。

  五分钟之后,梁望把这姑娘又扶起来,给她递了杯水。札瑙珠靠着床头,还感觉自己在梦游。

  “所以,你俩都是富二代?”她悲愤起来:“天杀的,我说我负重前行,谁替我岁月静好了!”

  梁望的嘴角也开始疯狂胡乱上扬,他按了按,背过身去铺床。

  “所以你们家是干什么的?”札瑙珠说:“你不用继承家业吗?”

  裴醒枝想了想:“早几年......挖矿吧。就是新疆那边,我有矿,那会儿私人开采还是合法的,现在已经收归国有了。”

  “果然是这样......”札瑙珠叹气,旋即又反应过来:“你自己下矿吗?你下矿的,然后说卡车爬不上去,行李拎不动,让我拎?”

  裴醒枝笑眯眯:“我没说过啊。”他的言外之意,你自己理解的。

  札瑙珠是个修养非常好的人民教师,但是她现在确实有点愤怒。

  梁望适时的插嘴:“要吃晚饭了,我去打饭回来,札瑙珠你带我认一下食堂吧。”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最大,札瑙珠飞速的放下这些杂事,带着梁望出门找食堂去了。他们已经和格桑校长确认过,梁望也会在这里支教一段时间,格桑校长当然是来者不拒。

  毕竟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过了四六级的。

  比某位高中肄业、函授本科的临时工强点儿。

  等梁望终于在那曲市安顿下来,课表也排好了,他负责每天推着轮椅送裴醒枝去上课、吃饭,札瑙珠也慢慢消化了自己不在裴哥的性取向范围里的事实。

  但是这对她来说没有太多的影响。她最习惯的就是失望,也很习惯失望之后振作起来。裴醒枝是她平凡的人生里突如其来的亮光,留不住的太阳才是常态。

  她从未想过凭借爱意能占有什么。

  顾北知出现在那曲市小学的时候,裴醒枝的伤已经好了一点,能自己推着轮椅到处跑了。

  他在操场里看孩子们嬉戏,顾北知忽然就从校门口冒出来,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裴醒枝看着他凌乱的额发、满是褶皱的工装裤,插着口袋强装镇定,但是翡翠色的眼眸刚落在他的轮椅上,在太阳底下就泛出了泪光。

  他们走得匆忙,后来报了交警部门去拉那辆皮卡的残骸,自己并未出面。如果顾北知打听到了这场车祸,却再没看过见裴醒枝,可以想象他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裴醒枝看了他一会儿,招招手叫他过来。

  顾北知低着头,像只落魄的大狗,一步一步慢慢蹭到了他身边。然后半蹲下来,蹲在他轮椅面前,抬眼和他目光平齐,眼尾还有一点湿痕。

  裴醒枝很想对他再嘲讽两句,比如“没看到尸体你就不死心对吧”“有找我的这个精力你都能在锦市找一队更年轻漂亮的了”,但是他张了张嘴,看见顾北知满头大汗的额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没有那股再针锋相对的心气了。

  爱过、恨过、生过、也差点死过,翻来覆去折腾一回,最后剩下的情绪早就淡了。就像是放了多年、散尽香味的陈酒,确实不再是过去的味道,却也不忍心抬手倒了。

  他凝视着顾北知的眼神就有点松动。

  就像是一整块的冰,被温暖的气温慢慢融掉了棱角,分子与分子之间的连接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渐渐松动,外面还剩一层酥脆的壳,里面却已经悄悄开始淌水。

  顾北知只看他一眼,就知道那个十六岁的、心性柔软的裴醒枝仍然活在他身体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乘胜追击,就像是十年前一般,抓住他每一个不慎展露脆弱心软的时候,说些扮可怜、或者轻怜密爱的话,勾得他的眼神再次萦绕在自己身上。

  但是他已经不想那么做了。

  他犹记得看见那辆侧翻在半山坡上的皮卡时候的心情。说什么恨不能以身代之,都不太准确了。他当时人和肉体好像分离了,留在原地的那个躯壳还冷静地指挥,叫人检查车身损毁状况,升起的那个灵魂却已经死了一遍。

  后来一遍一遍排查拉萨所有医院的入院名单,他又几乎死了一回。

  最后连夜赶到那曲,在教学楼下的阴凉处看见裴醒枝的时候,他忽然就想通了。

  他蹲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把脸贴在裴醒枝膝上,闭紧眼睛,泪水慢慢浸湿了他的裤子。

  裴醒枝垂下眼帘,摸了摸他的侧脸。

  “你会好好活着。”顾北知说:“该死的,是我这种混账。”

  裴醒枝弯了弯唇角:“你知道就好。”

  顾北知低低的“嗯”了一声,忍不住又抱紧了一点。

  “顾北知,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裴醒枝说:“当时楚白秋读完书就回来了,你为什么迟了那么久?”

  顾北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裴醒枝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回答。

  顾北知把头埋进他腿间,声音瓮声瓮气:“......我回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