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54章 | 54

  【第二卷 完】

  最后三个字,几乎含了血,每吐出一个字,我的脸就憋红一分,将祁之晨的手推开一分。最后一个死字出口,他似乎失神了一下,手劲略松,我立马抓住机会一脚蹬在他股骨上,趁他吃痛松手的那一下迅速弹起,往旁边滚去,力求脱身。

  可祁之晨是什么反应速度?我那一脚犹如兔子搏鹰,几乎尽了全力,我几乎都听见了他股骨被踹裂的声音。可他仅仅是僵滞一秒钟,就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股剧痛一般,扑上来从后勒住我的脖子。我被这一下勒得几乎背过气去,两个人又滚成一团,往不知道哪个方向厮打过去。

  凉风更盛。

  我感觉自己好像滚到了什么地方的边缘,心下巨震,也顾不上身后勒着我脖子的祁之晨了,拔出臂刀就往地上插。可祁之晨那个疯子,像是失心疯了,一把又将我的手按了回去,还不要命的抓着我往下滚。

  我惊惶至极,可被他牢牢压着,连回身踹他都做不到。两个人还在厮打,忽然我身侧一空,风声大作,几乎是咆哮着从耳边刮过。我怒喝一声“祁之晨你疯了!”,就要背着他往上爬。可他却根本不管,甚至使巨力在我喉结上一掐,掐得我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然后嗬嗬笑起来:“别怕啊小少爷!”

  疯了,他疯了!

  我恨极、怒极、心头血气盛极,大脑最后一点清醒被冲垮,再也顾不得什么悬崖不悬崖了,反身就和他厮打起来。两个人滚着往下掉。、

  忽然,我身下猛然一空,整个人瞬间往下掉。最后一点神智残存,我猛地抛出腰间的登山绳,不知道挂在了哪里,总之是把我和祁之晨两个人拖在了悬崖上。

  我双臂绞着登山绳,祁之晨双臂绞着我,几乎勒得我喘不上气。他嗬嗬笑着,声音里渗着血:“小少爷,你看,你最后还是得和我同生共死了。”

  我双脚悬空,内心恨极:“祁之晨,你个畜生,就算我今天和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哪用得着一起跳?你爸在矿山里放了多少毒气,你以为我不知道?”祁之晨嗬嗬笑着,嗓音沙哑,状若疯魔:“你们父子,做事真是做得绝!不过,祁家的便宜没人能占!当年让你爸全身而退,就很不应该;现在,小少爷,恐怕你也要陪我死在这里了!你怕不怕?啊?”

  他哈哈笑起来,笑声在风声之中回荡:“你怕不怕!”

  我冷声:“我若说一个怕字,我就对不起这个‘裴’!”

  “这才是你,小少爷......”他勒着我的手臂微微颤抖,热气混合着血腥气喷吐在我耳边,声音又逐渐转低,几乎迷醉:“我就喜欢你这副把我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真漂亮!”

  我心中一阵恶心,可现在又没法儿蹬开他。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全是怨毒:“你到底为什么看上诺苏?那个杂种,他不过是我手底下的一条狗!你竟然为他伤了我?你竟然为他要杀我?你竟然为他——”

  祁之晨就像是疯了一样,反复的、咬牙切齿的咀嚼这几个字,好像我与他曾经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恋人一般。我觉得他真是可悲又可恨,这辈子大概从没人爱过他,他根本不知道被人真心实意爱着的滋味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对我当初那点虚情假意的臣服也念念不忘,竟然就这样被我得手了。又因为自尊心太高,始终接受不了被我戳瞎,才以至于如此走火入魔。

  但他这样的贱人,又真是活该。

  我冷笑着想,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估计着毒气装置也离启动不远了,恐怕我是得跟祁之晨一起死在这里了。死之前,多少也得痛快两句。

  刚张开嘴想嘲讽,一阵由远至近的呼声就令我猛然仰头往上看。

  “么偌——阿醒——!”

  是、是诺苏!

  我心中狂喜,立刻攀紧那根摇摇欲坠的登山绳,尽我最后一点力气回应他的呼唤:“诺苏!诺苏!”

  诺苏的脚步声噔噔而来,我身上还挂着沉重的祁之晨,却精神振奋的喊着诺苏。

  微弱的光亮里,悬崖上探出一张脸,我瞬间热泪盈眶。

  虽然面色苍白、嘴唇干枯,但那的确是我的诺苏。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好像眼睛就红了:“阿醒!”

  我连忙说:“你把我和祁之晨都拉上去!登山绳快坚持不住了,毒气也快启动了!”

  诺苏凝视了我三秒钟,我耳边都是空旷的古河道里呼啸而过的风声。很难形容那个眼神,复杂、深刻、失落,而又充满了喜悦、憧憬。我认识诺苏这么久,他一直是沉默的、疏离的、寡言的,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能显露出一点点坚硬内壳里被封印的情绪。

  可是,就那一个眼神,他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第一次展露了鲜活的、十七岁的他自己。

  可是我没有看懂。我的大脑被缠斗的热血充斥,我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我们抓住了祁之晨,诺苏有救了,我根本没想过诺苏是怎么想的。

  毕竟在我眼里,他一直都很听话。刺瞎祁之晨、逃跑又被抓回,一直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和诺苏商量过,他一直都在被动的接受着我的爱。

  我的......诺苏,我忘记了他,他其实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

  “好。”他笑了一下,往回缩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来一段登山绳,另一头大概拴在哪里,说:“哥,你先攀着绳子上来,阿醒要挂不住你了。”

  祁之晨大概也是冷静下来。他还有那么大的家业,如何能舍得和我这个无名小卒一起死在人烟罕至的汗腾格里峰呢?他一声不吭,从我身上爬开,双臂双腿都绞紧了那段登山绳,开始一截一截往崖上爬。

  他也和我一样,习惯了诺苏二十年如一日的听话,对他的忠心耿耿。他就是诺苏的药,也是诺苏的命,他不相信有人不想活。

  就在祁之晨的肢体完全从我身上离开的那一刹那,诺苏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伸出了他一直没有拿出来的另一只手。

  手上拿着一把刀,不大,但锋利。

  他一手拽着绳,一手拿着刀,反手就是一切,干脆利落的切断了祁之晨的那根绳子,断口无比光滑,一点碎屑都没有。也足见他的决心之盛,出手的那一秒钟,根本没有犹豫。

  “诺苏——!!!”

  祁之晨的半声惊痛、震惊的咆哮卡在喉咙里,他几乎是瞬间挟着风声往下坠,尾音还在我耳边一擦而过。我又惊又怒,根本说不出话,就听到黑暗中巨大的风声呼啸,数秒之后,一声震响从崖底传来,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祁之晨的咆哮还在空旷的矿洞里回荡。

  那是他此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声音。

  在我战栗和颤抖里,诺苏的手却那么平稳,毫不犹豫的把我拉了上去,抱在怀里就往外拖。

  我头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前行,根本来不及反应,满脑子都是“祁之晨死了”“诺苏的药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冷的泪水就流了满脸。

  可是诺苏的手那么温暖,拉着我在曲折复杂的矿道里飞速穿梭,我凭着本能跟他前行,脑子里还全是浆糊。

  我的诺苏,我的诺苏,他怎么能那么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的药!

  诺苏啊!!!

  我的手表响了起来,滴滴滴,四十分钟最后的倒计时,每一声滴仿佛都透露着不详。诺苏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的手心也开始渗出冷汗,我宛如行尸走肉,被他拖着奔跑,完全忘记了这倒计时意味着什么。

  我的诺苏!

  亮光突兀的在前方出现,诺苏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拉着我几乎开始飞奔。心跳如雷鸣鼓动,诺苏的手掌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温度,我和他宛如连体婴,被死亡的阴影毫不留情的追赶,在世界末日一般的倒计时里狂奔向前,在身后追逐的滴滴声中上气不接下气。

  亮光近在眼前。

  “阿醒,跳!”

  我从不质疑诺苏,这一年来,听从他的每个指令仿佛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抱紧他,两个人猛然向那团亮光扑去,然后相拥着往下滚落。

  豁然开朗,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两个人抱作一团,呼啦啦沿着什么坡道一路下滚。石子、断枝不断地在我们身上戳过,鲜血很快流了出来,几乎渗透衣裳。

  就在我们滚出来的那一瞬间,矿山里响起沉闷的巨响,那是毒气装置启动了。

  七条矿洞的洞口会被飞速炸塌,致命的毒气四溢在矿山,杀尽里面的每一个生物。然后在一个月之后,才会被逐渐分解成无害的气体,慢慢淡化。

  这是我为自己写的结局。

  无数尖利的枝条扎进了我和诺苏的身体,我听到他喉咙里传来闷哼,我浑身上下也剧痛无比,可是我们只剩下拼命抓住对方的本能,牢牢地抓住,不要再分开!

  不知道滚了多久,我们两个被一截伸出来的山石拦住,身体重重的撞了上去,撞得脑浆都快从嘴里迸出来,背上更是痛得几乎麻木。我仰面朝天,诺苏压在我身上,我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倒映出他虚弱的脸。

  “阿醒......我要带你回去......”他喃喃着,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脸上都是他接连撞击之中吐出的鲜血:“回、回家——阿醒......”

  山谷幽幽,天边白云苍苍,高大的汗腾格里峰只留下一线剪影,绵延的雪山覆盖着日光熔铸的金顶,倒映在我的眼睛里,几乎要灼痛得我落下泪水。

  诺苏......我的爱人,我多么想带你回去......我曾呕心沥血,只为保全你的尊严。现在,如果能把你带回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痛、好痛......

  身下鲜血汩汩,从我身上的每个创口流出,很快就渗透了堆积的枝叶和沙土。我几乎能闻到生机逝去的味道,感觉到自己逐渐冰凉的肢体。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被祁之晨打得鼻青脸肿,又被撞得头晕眼花,可是,诺苏的笑容那么温和,他不会嫌弃我,诺苏永远都不会嫌弃我。

  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争前恐后的涌出。

  他在自己的性命和我之间,放弃了他自己。

  他亲手割断了祁之晨的绳子,为了保全我。

  我的诺苏,诺苏啊!!!

  “我和阿醒,死在一起。”他又咳了两声,勉力举起手,来擦我的眼泪,指尖那么温暖。我无声的哭着,泪水汹涌,他轻轻的贴在我脸上,仿佛是哄孩子一样哄我:“么偌不哭......我们一起......”

  也好,也好。

  我爸已经跟着楚白秋回去了,顾北知也被放在外面,他的人开着定位就能找到他。

  我不欠他们什么,我谁也不欠了,我只是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和心爱的人,安静地死在宏伟壮丽的雪山下。

  我笑了一下。

  诺苏,木古惹古·诺苏。

  我还记得在中巴上见到的那双眼睛,森林般寂静,湖水般安宁,眼尾迤逦、线条柔软,垂眼看人的时候,有种近乎圣洁的悲悯。

  我的爱人。

  眼前越来越黑,身体越来越冷,我身上的诺苏仿佛也开始陷入昏厥,呼吸声越发微弱。我慢慢地闭上眼,打算和他一起,平静的走向我们最终的黑暗。

  风声煦煦,天边隐隐约约一声鹰唳。我以为是错觉,没有睁开眼,只是将嘴唇往诺苏脸上又贴了贴,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要走散了。

  鹰唳又响了一声。

  不是错觉,是真的。

  我猛然睁开眼,凝聚起全部精神盯着天空。

  云色缥缈,苍穹澄澈,黑色的阴影在云中穿梭盘旋,鹰唳应和着鹰哨,从天边幽幽传来。地面震动,似乎是急匆匆的马蹄声,也在鼓点里向此处奔腾。

  “艾则孜——巴图尔——”

  女人清脆的呼唤声,在山谷之间回荡。我浑身剧烈颤抖,抓着迷迷糊糊的诺苏,热泪盈眶。

  “诺苏,我要带你回家了!诺苏!”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