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50章 | 50

  【矿山】

  春季,在蒙古高压的影响下,大西北最不缺的就是酷烈的狂风。狂风带来了铺天盖地的沙尘,呼啸着掠过去的时候,就算是穿了厚厚的防护服,也依旧能把皮肤打得血点淤青一片一片。

  又经历了一整晚的沙暴,我们的帐篷还能坚持住,纯粹是因为搭在了山石的背面,不然半夜就能把我们连人带帐篷卷上天。最后二十公里,车子已经完全开不动了,脚底下的沙丘过于松软,随时可能会踩入流沙里,所以必须一边探路一边走过去。

  高大宏伟的汗腾格里峰就在沙丘的另一头,但是唯一能走过的南峰就是一片杀机暗藏的流沙丘,而北峰的海拔过于陡峭,我们也无法绕开沙丘从北攀援。车队一共四辆车,全部停在雅丹地貌的风蚀城里,然后穿戴整齐,带上枪支弹药徒步向汗腾格里峰的南峰进发。

  在沙漠中徒步,除了危险的流沙之外,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干旱和高温。为了对抗日晒,我们必须穿戴不透气的紫外线防护服,否则不出两个小时皮肤就会被灼伤。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的汗液,所以不得不常常停下来补充水分和盐分,电解质失衡也是可能会带走性命的威胁。

  楚白秋和顾北知这次带来的都是自己身边最得用的人,加我一共十三人,将睡袋、食物之类的行囊算上,每个人至少负担二十公斤的重量。从黎明到入夜,也就堪堪走完了这二十公里,勉强算是到了汗腾格里峰的脚下。

  这里的气温很明显要比沙漠低上不少,并且湿度也增强了很多。虽然是荒废的古河道,但是依然有融化的雪水汇聚,只是再不能像百多年前一般汇聚成河水了。山脚下有起伏的植被,都是一些耐旱植物,稀稀疏疏,但也可以见到一点零星的绿色。这让沉默着走了一整天的大家都精神为之一振,虽然都没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坐下整理睡袋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帐篷早已被我们抛弃在了车上,玻璃钢的支柱重量放在那儿,谁也不可能背着帐篷跑。所以山脚下大家都换成了睡袋,能保证自己不失温就行,多舒适是不可能了。

  我坐在草地上一声不吭的展开自己的睡袋,楚白秋坐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低头捣鼓着他自己的装备,隔十几秒钟就抬头看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也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前几天学怎么加工自热口粮,这几天学拆帐篷和铺睡袋。

  顾北知抱着自己的蓝色睡袋飘然而过,很自然的走到了楚白秋和我中间,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然后他也坐下来,把自己的睡袋铺开,介绍道:“双人睡袋,加厚加绒,而且我身体又特别好,自带取暖功能。宝宝,你跟我一起睡吧。”

  我正在给自己的睡袋绳子打结的手顿了一下。实话说,这里确实很冷,我是有点动心的。

  楚白秋大概以为我会一口回绝,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等着看顾北知的笑话。结果我沉吟了三秒钟没说话,他看出来我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立马坐不住了。拖着自己的睡袋走过来,啪的一下往我和顾北知中间一放,冷着脸道:“这里位置有限,劳驾你往旁边挪一挪。”

  顾北知很大声的“哈”了一下,用一种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的语气说:“位置有限你不知道自己挪一挪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道?”

  楚白秋说:“我先来的。”

  顾北知:“写你名儿了?”

  楚白秋:“你知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哦你不知道,你连别人的未婚妻都敢动手动脚,礼义廉耻当然是不懂的了。反正你们家那个情况,也谈不上什么素养。”

  顾北知:“什么未婚妻?办订婚礼了?还是戴戒指了?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上,显得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

  我拖着睡袋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争吵戛然而止。

  傻逼。

  不,傻逼们。

  次日清晨,我从睡袋里迷迷糊糊爬起来,寒意笼罩了我全身。裹着毯子坐起来,我仅剩的一只眼刚恢复一点视线,还没开口问顾北知和楚白秋为什么坐在草地上却不叫我起床,仰头就先震惊到失语。

  只有站在山脚下,才能感受到汗腾格里峰的宏伟。仰头不能见其顶,只能先看到嶙峋瘦削的山石,然后是光裸枯黄的草皮。最后把头仰尽,才能看到我此生以来见过的最壮丽的画面。

  天色是半澄半浑的,西边还残留着浓墨一般的夜色,星罗棋布,熠熠生辉;而东边却已迎来一轮浑圆滚烫的红日,带着无边无际的气势,从山峰次第之间一跃而起。随着那轮光华的射出,整片天空都被染得火红,如熊熊燃烧的烈焰,如泼溅挥洒的朱红,一副势要将十万里江山吞尽染遍的恣睢。而在那轮光华四射的红日之下,默默蛰伏的是连绵无际的群峰,此起彼伏的剪影如无数笔直向天的巨手,莽莽漠漠似是要将天地接起,又如要捞尽这轮太阳,将它的光辉永远的留在这片大地上。

  群峰之巅,是雪白的积雪。而现在,这亘古不化的白色也被朝霞镀上一层滚烫又壮美的血红,如辉煌的烈焰在月华之中燃烧。这轮朝霞,千万年以来,日复一日的用自己的热量披拂在这片古老而沧桑的山脉之上,誓要染尽一切、吞尽一切。

  这就是日月,这就是天工造化,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古如斯,唯它永恒。

  那一瞬间我几乎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融化在这片壮丽绝美的画卷之中。这是人内心最深处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只有在这一刻,我也好、楚白秋顾北知也好,我们都被剥去了各种各样的身份,真正的作为一个“人类”,被大自然所震撼。渺沧海之一粟,无论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何斗得死去活来,最终,都将敬畏于天地的宏大、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整整十多分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那轮朝霞完全的出现,气势汹汹的升上天空,整个日出的过程结束。我才坐下去收纳睡袋,头也没抬的说:“出发。”

  诺苏的标记很隐蔽,所以不是很好发现,再加上汗腾格里峰也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多少破坏了一些。我们寻寻觅觅找了大半天,才走完最后一点路,停在了一个被荒草遮盖大半的洞窟面前。

  这是一个典型的矿洞,地表的植被显然比同海拔地区稀疏不少,因为底下有金属含量过高的矿石,并且金元素又是极其稳定的金属元素,植物更加无法生长了。我掏出工兵铲在石块上轻轻敲了敲,很轻松的就敲下来一块石头碎屑,证明此处的矿石硬度非常低,也符合金矿石相对较软的特征。手指用力碾碎,随着阳光照一照,能看到粗糙的闪光颗粒。

  这些都是诺苏教我的,我爸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也许,他的设想里,我会继承他的衣钵,在锦市老老实实玩些楼盘、股票之类,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来到艰苦偏远的矿洞。

  矿洞是斜向下的,坡度不高,有人工开掘的痕迹。洞口比较窄,只能容得下一个成人进出,我确定了坐标,二话不说拿了登山绳绑在腰间,拿着地钉就往旁边质地较硬的山石走。

  顾北知忙拦住了我,说:“阿醒,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探探情况。”

  我一边把地钉安放好,一边用工兵锤将它一下一下砸进去,头都没抬:“我是领队还是你是领队?”

  顾北知眉目里就流露出一股无奈:“你是,但是......”

  “我是领队,那你废话什么?”我把地钉狠狠砸进去,再用鞋底碾了碾踩实,熟练的往上打八字结,将登山绳栓好,又用手试了试牢固度:“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仍然没有跟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的资格?”

  顾北知立马闭嘴了。他三次轻视我,一次我当着他的面跳了冰河,一次被我打了药拿走了证件,一次我当着他的面上擂台搏命。我和自己赌了三次命,终于教他学会了尊重我。

  楚白秋抱着双臂,居然什么也没说。顾北知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楚白秋看出了后者脸上“你怎么不劝劝他”的表情,好整以暇的说:“阿醒一直都是个很厉害的人,把他当笨蛋看的只有你一个,傻逼。”

  我拽着登山绳的手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蹬着山壁开始慢慢往下走。

  我自己曾经的懦弱、白痴和天真,现在想来,实在让我自己都汗颜。但是从很早之前,楚白秋就莫名其妙的认定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所以在我死活学不会那些复杂困难的课程的时候,他才会大发雷霆。他觉得是我不努力,却从来没觉得是我不聪明。

  和顾北知把我当个宠物不一样,楚白秋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伴侣看。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我慢慢沉入黑暗里,一边拽着腰上的登山绳,一边细细的在山壁上摸索,试图寻找诺苏留给我的记号。

  我不知道这个斜向下三十度的矿洞有多深,诺苏下来的时候也一定不知道,所以他的记号大概率在偏洞底的位置。我小心的探索,大概下行了七八分钟,双脚终于触地,我赶忙拽了拽绳子,提示上面的人我落地了,然后解开腰上的扣子,开始在黑暗里摸索。

  在山壁最底下,我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大概是往西的方向。

  因为不知道祁之晨是否留了人把守,我也不敢打开强力手电,只能在黑暗里等着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落地之后我数了数,除了我们三个,上面留了两个人放哨,一个人要在洞口接应,也就只剩七个人能跟我进去。

  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