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42章 | 42

  【顾北知就保持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直到担架走了很久,也没有抬起头。】

  按照矿谷的安排,我隔一天必须打一场。第一场的对手是最孱弱的,第三场开始我身上就不断的带伤。被击中背部就会淤青,被击中骨面就会骨裂,被踩中关节就会断手断腿。这也是诺苏教的,所以,他让我如果非得被打中的话,必须用肌肉和背部去迎接攻击。

  对手越来越强,我身上的新伤叠旧伤就没好过,诺苏每天晚上给我揉药膏,复盘讲解动作。我在休息的那一天狠狠的睡觉,睡眠是最好的恢复。

  打到第七场,我被击中了胸口,实在是太累了,那一下我真的躲不过。对手是个魁梧大汉,我几乎立刻就趴在地上,一低头就呛咳出了一地血沫,同时迅速举手示意放弃。他从浓密的络腮胡中看了看我,退了一步,竟然没有再补刀,而是就这样把我放了下去。但我那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是诺苏上来扶着我拖下去的,他那一击如同卡车碾过了我的胸口,幸好有坚硬的肋骨保护住了内脏,我还能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一次,我伤得很重,一直到第二天都没爬起来。诺苏给我用药膏揉了伤口,整个前胸都是一片隆肿的血红,可能伤到了内脏,也可能没伤到,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块的皮肉和骨头都在突突的疼,这是事实。我努力想挣扎起来吃饭都做不到,仅仅只是抬一下手臂,就是骨头都碎裂一样的剧痛。

  诺苏抱着我,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手却在隐隐颤抖。

  我们看着山洞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去,夜色像帷幕一样垂落到大地上,两个人都没说一个字。当朝阳再次升起,我就要拖着这个身体,再次站上擂台。而我现在动弹不得的身体,下一次,我可能会重伤,或者就像穆则帕尔的那个对手一样,死在那里。

  那一天的夜晚好像格外漫长,诺苏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冷。我和他挤在那张骆驼毛毯子里,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那床毯子的膻味,只觉得暖和,不觉得难受了。

  我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想起了很多人。最熟悉的爸爸,一个大老粗,混混加兵痞,既当爹又当妈,把我千辛万苦的教养长大,双手捧着送到楚家去,以为是给我找了个好前途,可是没想到锦市等着我们的却是这些......当时,他买好了带我来锦市的机票,抱着我说“爸爸要带你去首都啦”的笑脸,那么真切,仿佛前路坦荡、万事万物欣欣向荣。

  在爸爸之后,第二个想起来的居然是楚白秋。十二岁走进锦市,还带着南方口音的我,平翘舌都说不好,英语口语更是一塌糊涂。爸爸没管过我的学习,我在顶尖名师荟萃的成璧那么艰难,楚白秋放下他的大少爷架子,一点一点手把手的带着我学。他向我描述的未来,也是那么明媚。出国留学,归来接管家业,楚家和裴家依旧是商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我们也是......他矜贵高华的眉目,即便是微微蹙起时也依然动人心魄,他对所有人都熟视无睹,唯独在我面前才真正像个少年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些一起牵着手走过的少年时光都是真的,安静的心动和仰慕也是真的,正是因此,后来的猜疑和伤害,才会显得那么真切。

  爱如逆风执炬......不动则不伤。

  最后想起的,是一个我很不愿意想起的人。

  那样不应该存在的纠缠,春光明媚的午后,咖啡馆里煦煦浮动的馨香,他笑得弯弯的翡翠色眼睛,像一只慵懒的趴在地上注视着我的大猫。时至今日,我猜他当时毕竟有一些真心实意,但是对于他所拥有的来说,那点心意太浅薄、太平淡,不足以压倒他本性里的强势和傲慢,也不足以让他学会尊重和平视我的眼睛。

  我要的是......平等的、宽容的、充满自由和生命力的......爱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为什么只会伤害我?

  我怎么能放弃呢?我堂堂正正做人,从未有负于人,凭什么得不到这样的感情呢?

  我不甘心。

  朝阳落在我的眼睛上,像父亲的手掌心,温暖而平和。可是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了。

  诺苏把我抱得更紧了。他的喉咙很嘶哑:“我去找哥,今天这场你别上去。”

  我笑起来:“说什么傻话呢?我亲口答应过祁之晨的,怎么能不作数。”

  诺苏的声音有隐隐的颤抖:“你会、会死的,阿醒。”

  “可是,我如果,是死在追求自由和尊严的路上。”我笑着说:“诺苏,你应当为我高兴。”

  依然是那条熟悉的长廊,这一次,看着我的阿由拜脸上很凝重。

  诺苏背着我,我缩在他背上发出低低的咳嗽,阿由拜没有立即让开路,而是说:“你确定今天还带他去吗?为什么不去求祁哥?”

  诺苏脸色寒如冰,一个字也没说。

  我笑了两声,从他背上抬起头:“阿由拜,我亲口答应过祁之晨的,得撑过这个月。”

  阿由拜顿了顿,眼睛里就流露出一点焦急:“这只是一个说法,如果都和你一样死咬着一个月,矿谷早就都是死人了!”

  “谢谢你,阿由拜。”我轻声说:“让开吧。”

  他用力闭了闭眼,退后了一步。

  诺苏背着我,一言不发的走入了那个山洞。

  观众们早已入场,诺苏把我放在惯常的角落里,拿出背包里的冰水为我冷敷。我笑着看他忙前忙后,摸了摸他的头。

  我靠在他身上,安静地等着轮到我。按顺序来看,还有三场,应该就排到我了。

  台上又是惯常的血肉横飞,今天穆则帕尔也在场上,他好像有点冲动,和我第一次见他那样下了死手,将对手推到角落里,一拳接一拳,直到对方一动不动。观众们欢呼着,把各种各样象征着奖品的东西扔上台,穆则帕尔举起双臂绕场迎接属于他的荣光。

  “怕吗?”诺苏忽然道。

  我摇了摇头,顿了顿,说:“我只是怕,我爸爸回来知道这一切。诺苏,帮我个忙,如果他找到这里来,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好吗?”

  诺苏沉默着没说话。

  “如果他还是知道了,你就说我在沙漠里走丢了,也许碰到了某个绿洲,什么时候有机会就回去了。每年帮我给他寄两张明信片,就说是我捎来的......”

  诺苏忽然打断我,语气压抑着怒气:“我不寄。”

  我笑着说:“诺苏,别生气——”

  “我寄不了,我自己也——”

  观众席的欢呼忽然断了,瞬间一片寂静,我和诺苏下意识噤声。我还坐在他怀里,维持着那个姿势,随着人群齐刷刷的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是祁之晨。

  和顾北知。

  我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下王国能看见顾北知,在我的认知里,他怎么会和这种荒凉偏僻、法律之外的环境扯在一起呢?他是来找我的吗?还是也为了雨华资本和我爸的金矿而来?一瞬间我心乱如麻,半晌没有回神,只是呆呆的望着一脸冷漠踱步而来的顾北知,看着他和祁之晨并肩而来。

  “你认识他吗?”诺苏有点迷茫:“他是我哥的贵客,只有贵客才能配枪进来。”

  贵客?我看着顾北知腰上的枪,反应过来。对了,他的母亲是那不勒斯黑手党的女王,他有波吉亚和卡莫拉家族的血脉,矿谷之于他简直像是过家家,我怎么忘记了?

  诺苏的呼吸都变轻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满满的都是亮光:“阿醒,他只要说一句话,你就不用上擂台了......”

  我那颗干涸的心脏好似在绝境里看到了一线生机,又勃勃跳动起来。对,只要我今天不用上擂台,我养好伤,后面的比赛我还可以撑过去的。如果可以生,谁会选择死?我还可以、还有机会,等到我爸爸,我还能和诺苏一起学拳,我......

  只要顾北知一句话,对吗?

  诺苏抱着我站起来,他一直都是冷漠的、事不关己的,可这一秒钟,他的脸上带着比我本人还亮的希冀。我站不起来,双手环着诺苏的脖颈,也尽力控制着澎湃的心绪,佯装安静地等着顾北知前来。

  我和他在锦市确实闹得很难看,可是,可是他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点喜欢过我的吧?生死大事面前,他总不会真的看我去死。只要他一句话,我只要一个机会,我只要撑过今天!

  顾北知的脚步那么平稳,眼神淡淡的落在我脸上。

  他停住了,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祁之晨。

  后者勾了勾嘴角,声音很温和:“诺苏,你怎么带着裴少爷在这?”

  诺苏张了张嘴:“哥——”

  “他在这多久了?”顾北知打断了诺苏,声音很平静。

  “我想想,一个半月吧。”祁之晨走过来几步,摸了摸下巴:“先经受了一个月训练,然后上台半个月。”

  我和诺苏有点紧张的等着顾北知说话。

  祁之晨笑着,又很随意的掀起我的衣摆,密密麻麻的青红淤痕一闪而过,顾北知的眼睛立刻就冷下来。祁之晨的语气非常悠闲:“裴少爷在这里,很受欢迎。仅仅半个月,大家都认识了这个漂亮的孩子。”

  顾北知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几乎是蹿起了氢气点燃一般的火焰。

  他是在为我身上的伤痕......吗?

  那么,他会愿意为我说一句话吗?说,让我今日不要上台?

  顾北知说:“一直如此?每天上台?”

  祁之晨点了点头,眼神若有似无的飘过了雕花栏杆的空站台:“您也知道,我们矿谷是不养闲人的。裴少爷想在这里生活,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顾北知的眼睛,随着他,落到了空旷的雕花栏杆上。

  祁之晨笑着说:“顾少,怎么说?您今天想要他留下么?”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口,眼睛里的期待几乎要流溢出来。

  说吧,顾北知,只要你说一句话,让我留下来,我今天就不用去送死。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我在诺苏面前的潇洒,其实都是伪装。我怎么会不怕死呢?那些横飞的血肉、痛苦的哀嚎,我其实是真的惧怕。但是,有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我不得不撑住。

  可是,现在你来了,你会保护我吗?就像先前,在顾翡面前一样?

  如果这一次你愿意保护我,那我,我也可以原谅你,我们——

  顾北知的眼睛像冰冷的刀锋,落在我脸上,唇角弯了弯:“不了吧,一个被玩坏了的烂货,不至于。”

  在这一瞬间,空气好像凝结了,我鼻尖的氧气忽然稀薄起来,喉咙里一刹那十成十的窒息感,好像一根缰绳狠狠地勒在了我的喉咙上,拼命的收紧。

  他在,说什么?

  什么是,被玩坏了的烂货?他是在说我吗?

  那一瞬间,我的眼神十足的迷茫,好像顾北知说的并不是汉语,而是什么我听不懂的奇怪的方言。又或者,他并不是我认识的顾北知,而是别的什么人?又或者,其实我根本没认识过顾北知,此前和他的一切,是我的一场幻觉?

  在我回过神来之前,祁之晨已经笑了起来:“顾少,你在说什么啊——”

  诺苏低沉的咆哮也响了起来,几乎和祁之晨重合:“你在说什么!”

  我懵懵懂懂的看着顾北知,眼泪先我的反应一步挂在了睫毛上。

  诺苏抱着我往前冲,怒色几乎冲出头顶。祁之晨一挥胳膊拦住他,这一次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渗入了眼底,整张脸都生动起来:“顾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半个月,裴少爷上的是拳手擂台啊。”

  死寂,彻底的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喘大气,偌大的大厅里竟然落针可闻。

  只有祁之晨还在笑:“既然这样,裴少爷,你今天还是得上去打一场。顾少的贵客豁免权,可没打算留给你......”

  我的血液仿佛从头顶冰结到脚底,直到这时候才重新汩汩流动起来。我抱着诺苏的脖颈,看着顾北知惊变的神情,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他根本没想过我上的是铁笼子,他一看到我,问都没问一声,就先入为主的把我当成了娼妓。

  他潜意识的就觉得,我是在另一边的雕花栏杆,靠冲着观众张开大腿、卖弄色相,在矿谷这个地下世界苟延残喘了半个月。

  他的脑子里,就没有出现过“裴醒枝是靠一个男人的方式堂堂正正的活着”这个选项。

  他发自内心的,看不起我。

  他真情实意的,轻蔑于我。

  这比他直接捅我一刀还痛。

  顾北知,从来就没有,哪怕一秒钟,平等的把我当过一个人。我在他的眼里,是一个随时能出卖自己的尊严的烂货。

  “阿醒!”他也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冲上来,诺苏带着我飞速后退,直接退到了铁笼子边缘,警惕的看着他,他不得不停住,僵硬的看着我。

  “顾北知。”我的声音和他一同响起,很轻,但在场的几人都能听清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拍了拍诺苏,他把我放下来,一落地胸前的剧痛就牵扯着全身,我根本站不稳。但是诺苏稳稳的扶着我的后腰,我们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都明白此时此刻,该让我尽力的站得笔直。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

  我攥紧了拳头,眼睛一眨,眼泪就吞了回去。我望着面色苍白的顾北知,微微一笑,眼睛里全是冰冷,话却是对祁之晨说的:“祁家主,请帮我安排今天的拳赛。”

  “分内之事。”祁之晨笑嘻嘻道,随手一指那一排坐着的拳手:“今天就让我们的拳王再和裴少爷打一场吧,裴少爷是个英雄,自然只有拳王配当你的对手了。穆则帕尔,今天有贵客在场,你可要打出效果,不要怯战啊,发挥出你的真实水平,明白吗?”

  穆则帕尔本来正在候场区擦手上的鲜血,闻言瓮声瓮气一点头,把毛巾一丢就往台上走。

  “裴少爷,今天这场打完,不管输赢,你剩下半个月都不用打了。”祁之晨笑道。

  挺好,他总算当了一回人。又或者,他笃定我根本下不来这张擂台。

  他要用我吊着我爸,可是,又没说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我。再说了,有顾北知作为他的盟友,我是不是活着,我爸愿不愿意交出金矿,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忌惮的是我爸身后同样对金矿和雨华资本虎视眈眈的楚家,但是现在顾北知来了,他也不用再把天高皇帝远的楚家放在眼里了。我的命,已经没必要留着了。

  而我,最好的结局,在顾北知选择放弃我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死在擂台上,不让自己成为我爸被要挟的把柄,也许是相对最干脆、最有尊严的下场。

  “祁之晨!”顾北知的声音蓦然响起,非常响亮的一声子弹上膛声,他腰间的配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里,准确的对准了祁之晨,嗓音嘶哑:“让他下来!”

  祁之晨身后的保镖勃然变色,但他本人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架势,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也无可奈何:“顾少,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我也没拿枪逼着裴少爷上去。”

  他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扭头对我喊到:“裴少爷,下来吧,你今天别打啦!”

  我没忍住冷笑出声,扶着栏杆,走上擂台的脚步一下都没停顿。

  祁之晨又非常无辜的转向顾北知:“你看,今天不是我要他上去的,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睁大眼睛道:“哦,不是裴少爷自己要上去的,是顾少您要他上去的,不是吗?”

  顾北知霍然露出吃痛的神情,好像被他这句话一刀扎在了心口上,拿枪的手都发着抖。

  他咬紧牙关:“那你让......那个拳手下来!”

  祁之晨更无辜了:“拳手上台,落子无悔。穆则帕尔一进去笼子,谁的话都没用了。要么你现在一枪打死他吧,裴少爷就自动赢了。可是,顾少,要裴少爷上台打拳的也是你,你要是再一枪打死我的穆则帕尔,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走进笼中,笼门应声关闭,四周忽然降下黑压压的幕布,将铁笼严严实实的笼罩起来。笼顶的灯亮了起来,观众席和擂台瞬间被隔开。

  顾北知嘶声道:“祁之晨,这是什么?!”

  主持人已经拿着话筒,热情洋溢的向观众席介绍起来:“今天,拳王的保留节目,黑暗困斗!大家看不到笼中的场景,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双方的形势,最后活着走出来的,就是赢家!大家可以开始下注了,今天走出来的,会是拳王穆则帕尔,还是我们的小少爷——”

  观众席静默一瞬间之后,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声和欢呼声,整整二三十秒都没有减弱的意思。黑暗困斗,极其罕见的拳赛模式,观众席完全看不到笼内的情形,意味着拳手可以放开手脚使用一切手段决定胜负和生死!

  也意味着,顾北知已经失去了开枪的机会,因为他再向着笼子开枪,有一半几率会直接送我去死。

  我自嘲的笑起来,挺好。至少,大家看不见我被一拳一拳打成碎沫的样子,能留点尊严。

  穆则帕尔已经竖起拳头挡在身前,他粗大的指关节上还沾着上一个对手的鲜血。锁定着我的眼睛犹如一头凶兽,择人欲噬之意溢于言表。

  我举起双手,摆出起手姿势,无声的看着他,眼睛里同样是燃烧的战意。

  血液再次沸腾,我仿佛又听到了热血砰砰冲击血管、心跳敲打耳鼓膜的声音。胸前的痛楚也瞬间远去,我侧耳听着沸腾的欢呼,忽然明白了这个残忍的擂台,到底为什么能吸引这么多观众前仆后继。

  战斗,是写在一个人基因里的本能。

  有一些人为生存,有一些人为名利,有一些人为尊严,为了证明自己的骨气,为了赢得他人的尊重,为了能做一个自由平等的人,堂堂正正的活着。

  通过战斗。

  不是为了打倒眼前的对手,而是为了扼杀曾经懦弱的自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扯到胸口,很痛,但是很爽。

  来吧,拳王。

  不管今天我能不能活下来,我都将彻底放弃那个畏畏缩缩、胆怯弱小的裴醒枝,杀掉那个心怀幻想、余有侥幸的我自己。

  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很细弱,在如此宽阔的大厅里几乎听不清楚。只有一拳一拳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从牙关里实在咬不住所以被迫泄露的闷哼,身体砸在铁笼门上,带动着整个笼子都在震动。观众席鸦雀无声,每一下肉体砸在笼子上的巨响,都能引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下,一下,一下。

  每一下都比签一下更响,谁都能听出笼子里溢出压抑的嘶声的是个少年,而不是个成年男人。顾北知仍旧拿着那把枪指着笼子,从手腕到手臂都在悄无声息的发抖,他的脸色惨白到极点,冷汗从颊边接连淌落,翡翠般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慌和绝望几乎失去焦点。

  但是他仍旧站着笔直,一点风度都没失。

  最后一下巨响,应该是什么重物被一把掼在台上的声音,铁笼彻底安静下来。然后死寂之中,响起了那种老旧的风箱被拉动的呼哧声,如果有惯见外伤的人在此,就能轻易的听出,这是骨头折断后扎进肺部,人体无法正常呼吸,所以只好拼命吸气的嘶声。

  铁笼的角落里,暗色的液体悄无声息的从帷幕最底端的缝隙里渗出来,渐渐的在台边淌落,在台阶最底下汇聚成一滩不详的红色。

  长达半分钟的死寂无声,观众席上千人都不敢吭声,死死的盯着笼门。他们知道,胜者,要从那里走出了。

  轰然一声,笼门被一脚踹开,看台上响起四面八方的倒吸凉气的声音。顾北知拿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连带着笑容的祁之晨也不知什么时候沉下了脸色,目光牢牢的锁死在笼门。

  一只壮硕的,带着深棕色体毛的手臂伸了出来。

  捂着喉咙的穆则帕尔扶着笼门,很缓慢的、一步一步挪出来。他一只手扶栏杆,一只手死死捂着喉咙,那里有鲜血缓缓渗出。随着他的出现,帷幕瞬间落地,露出了铁笼和擂台。

  “他是、一个、巴图。”穆则帕尔剧烈的咳嗽,扶着笼门几乎直不起腰,每说一个字喉咙就迸出一股血,但他仍旧坚持着把这句话说完,然后才在鸦雀无声的观众的目光里,一瘸一拐的走下擂台,消失在了准备席。

  随着他的离开,四面八方的眼光,再次落到了铁笼子里。角落里渗出的鲜血,和擂台上的比起来,实在九牛一毛。倒在笼子边缘的身体一动不动,整个人都被浸在了血泊里,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呼哧呼哧的、破音般的风箱声,证明着他还在竭尽全力的呼吸。

  顾北知在看清场中的那一瞬间,仿佛不堪重负般,瞬间跪倒在了地上,宛如一棵拦腰被折断的树。

  祁之晨的眼眸沉下去,罕见的面无表情。

  诺苏一个箭步冲上去,三两下奔上擂台。随着他的跑动,大厅里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观众们第一次对败者发出了一重更比一重高的欢呼和喝彩。两个医生提着急救箱急匆匆跑上来,跟在了诺苏身上,飞快而熟稔的处理起了伤势。

  担架被匆匆抬着,消失在后台的幕布之后。

  顾北知就保持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直到担架走了很久,也没有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长,因为感觉情节比较重要而且连贯,如果卡在一半了大家应该会看得比较崩溃。

  今天更新早一点,明天要把孩子送回家里,然后我也差不多要结束假期了。

  已经开始动笔在写第三卷了,既是火葬场也是结局,写第一卷的时候反复想象过第三卷烧起来的时候会有多爽,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爽。

  可能因为写到现在,角色们基本都已经定型了,他们对我来说并不是走剧情的纸片人、工具人,看过我其他文的鱼鱼应该知道,无论是攻还是受我都是非常怜惜的,不会写无缘无故的爱恨或者甜虐。所以到了二十七岁这节,很想用阿醒的死来惩罚一把前面不做人的顾楚,但是一切慢慢揭开的时候,我竟然并不觉得解气,只是觉得悲哀。

  为失去了一切的阿醒而悲哀,或许他自己其实也并不觉得,他是在用死亡和离去惩罚顾楚。他只是疲倦,只是累了,只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能留住他的东西了。

  “选择不了生,我还选择不了死吗?”这是我十七岁的时候、特别痛苦的时候,会想很多次的话。现在我也快二十七岁了,但是我作为一个有了更多牵绊的普通人,已经不会再去轻易想“死”了。但是经历了不平凡的痛苦的阿醒,他会。

  所以他说的“我只活到三十岁”,对他来说,根本不是爽文,反而是疲惫、倦怠和心死成灰的一种结局。

  所以我不确定我要不要真的写成BE,当时开文的时候就打了OE的tag。

  也许我应该沉下心把第一卷再看看,体会一下当时的心情,顺便还能修一下bug。

  我很喜欢裴醒枝,我不想潦草而慌乱的定下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