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19章 | 19

  【我绝对接受不了梁望在我活着的时候出任何一点事。】

  自在居的装潢非常精巧,前庭后院,油烟从另一个通道被输走,一点儿也传不到前面来。只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辣子香味,闻一鼻子就让人轻而易举的浮现出红油被热辣辣泼在辣椒面、蒜蓉、花椒上的画面,顿时舌根酸软、口水分泌,食欲大盛。

  易清安摇着扇子娉娉婷婷穿过回廊走过来,她有一点近视,但是为了美观坚持不戴眼镜,一直走到我面前才能看清楚。她今天穿得华美,缎面的绣花旗袍、贴在鬓边颤颤巍巍的乌黑发髻、涂得精巧的朱红嘴唇,满脸笑意在看清楚我和梁望的第一瞬间僵了一下,但仍旧是若无其事的掠了过去,声音清凌凌的:“裴总,胃病治好了?一年多没见你了吧,终于敢来自在居尝一口了?”

  我笑起来:“没治好就不能来了吗,你跟大师傅说一声全都不放辣子花椒就好了。”

  易清安的扇子掩住下半张脸,优雅的朝我翻了个白眼:“你去跟大师傅说,川菜不放辣子花椒,他立马挥着两把菜刀出来把你剁成宫保鸡丁。”

  “那就正常放吧,养了这么久了,早该好得差不多了。”我说:“这是梁望,四川来的,我今年在那边资助的学生,顺便跟在雨华做助理。”

  易清安的眼光意味深长的在梁望略有些羞涩的脸上转了一个旋儿,手里扇子又扇了两下,还是只露出来一双窈窕的眼睛:“彝族小伙子?”

  梁望怔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一半一半,我爸是汉族,我跟我爸姓。”

  易清安“噢”了一声,又瞥了一眼我神色如常的脸,引着我俩往里走。转过两道弯,便是我以前最常用的“攀枝花”包间。

  里面的陈设还是我上一次来的样子,连花瓶放在窗下的印儿都没动过。

  我刚想对易清安说什么,她已经哼了一声,一扭腰娉娉婷婷的走了,只留个面生的领班拿着平板站在我面前,笑容可掬的等我点菜。我看着她负气的背影,无奈的笑了一下,转向领班开始说话。

  菜上得很快。虽然自在居的大师傅手艺昂贵,但是做得最好的还是那几道家常菜,每天都会在各个西南人的饭桌上反复出现。油汪汪的花椒和辣子均匀的铺在肉片、白菜叶上,一筷子夹起来,难免连汤带水的湿淋淋,泼溅出来的汁水也是一股热辣辣的香味。放在嘴里咬下去第一口,辣味还没升起来,舌尖先被麻得一酥,然后那股烫意才传进脑子里。咬两口吸着气囫囵吞下去,从喉头一线辣到胃里,面上细密的汗水蒸腾,脊背一麻却是说不出的畅快。牙龈胀痛、脸颊通红,可是总是忍不住再去夹第二筷子,好像在祈求那股汁水别再这么辣了,却又好像在期待它再刺激些。

  我是阳城人,自然是吃得辣的,只是来锦市十多年了,肠胃早就被锦市驯化了。加上胃病总是反反复复,就着这些菜吃了半碗白米饭,就觉得一阵一阵的隐痛,只好停了筷子慢慢地喝茶。梁望却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吃起来当然是一点不在乎。他额头上的汗水在顶灯的照耀下格外清亮,小麦般的肤色也透出一股喝醉了似的酡红,吃得头也不抬,我都能看见他唇边沾的红油。但是我一点也没觉得狼狈,我只是这样深深的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我自己也发觉不到的、满溢的温柔。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他哪怕脸上沾着土,你都在期待里面开出花。

  梁望大概是真的很久没吃过这样地道的一顿了,连着吃了两碗白米饭才停手。他放下筷子,抬头看见我的眼睛,脸顿时更红了。忙不迭抽了纸巾去擦嘴,擦出一手红油,顿时耳根都红了,一副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的表情。

  我忍着笑别开眼睛去看窗台上的花。

  吃到尾声的时候,基本就是我在看着梁望吃了。实话说,他吃饭的仪态跟优雅肯定是不搭边,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出身,每一筷子菜都要小心翼翼提过桌面,生怕落在桌上浪费。菜也要裹着米饭含进嘴里,最后碗里剩的那些也要拈干净。我点了一整桌子,看得出来他已经吃得八九分饱了,但是最后一点汁水仍然是浸在米饭里擀完,最后剩一点花椒碎辣椒汤才收手擦嘴。

  他看了看一桌子光碟子,很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了我一下,但是神态依旧是自若的,没觉得自己把饭菜扫干净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坦诚。疏远的时候明明白白,心动的时候却也放肆大胆。他其实整体上是偏向于汉人的,用汉名、说汉语,但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他骨子里大山少数民族的那股特有的坦坦荡荡、直白利落,其实一直都在。藏在他自若的动作里,藏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偏偏这些就是勾得我移不开眼睛的源泉。

  我和鬼在一起纠缠久了,难免就想做一回人。

  “吃饱了想去干什么?”我交叠着双腿,含着笑意看他。

  他低头在手机上刷了刷,摸了摸鼻子,有点赧然的看我:“去看电影,可以吗?我们可以戴口罩......”

  我哑然失笑:“可以啊,当然可以。”

  梁望于是就眼睛亮亮的开始在手机上买票。

  我看着他一气呵成的下单付款,甚至还点开了爆米花的购买页面,忍不住的想笑。这孩子前十八年别说看电影,手机支付估计都是来了锦市才学会的。现在都学会买票了,买之前还记得先上首页领满减优惠券,真是不知道私底下研究了多少遍。

  这种热气腾腾的真心,往往才能烫得人一哆嗦。

  看着时间点差不多了,还有四十分钟电影开场,我拿起外套,和梁望推开门往外走。

  店里客似云来,服务生穿插不休,我估计易清安现在应该正忙着,给她发了个微信说了一声,就穿过回廊往后门走。

  自在居做的是私房菜,后面的包间和前面的大厅完全是隔开的,梁望跟在我后面,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我通过两边玻璃窗户的倒影,看见他的手期期艾艾的往我身边送。他垂着眼睛,耳根还是红的,手指轻轻蹭着我的掌心。我实在没忍住笑,在他第五次鼓起勇气把手往我这边塞的时候,一把握住了。

  梁望的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有心逗他两句,停下来回身:“你……”

  身边一扇木门被推开,我的话音戛然而止,看见了楚白秋领着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那种营业式的笑容正一起出门,身后还跟着双方的助理。他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我,眼睛里刚泛起来一点涟漪似的笑意,就倏然落在了我和梁望交错的手上。那点笑意立刻被冻结,无边森寒从眉宇间泛起,腮帮子很短暂的咬紧了一下。

  我太熟悉他每个神情,藏在那张君子如玉的脸下。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并不会把愠色带在脸上,而是会条件反射一般先咬紧牙关,帮助自己稳定情绪。那双眼睛会无比深刻的盯着让他记恨的人或事,脑子里已经在思索一百种报复的方法。

  我像被蛇咬了,瞬间放开了梁望的手。

  他还带着一点困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已经上前一步,把他挡在了身后,冲着楚白秋展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白秋,在这里见客人?”

  我这时候不敢回头,自然也不知道梁望在我身后看懂了多少。我只看到楚白秋那双充满了冰冷的审视的眼睛,一点一点像刀子一样在梁望和我的脸上划过去,声音依旧是平稳的:“是啊。刘董,这是我和您提过的,我的爱人,裴醒枝。”

  身后的梁望一声不吭。

  刘董上来和我握手,我堆着笑,实际上全副心神都在楚白秋身上。刘董的声音很热情:“裴总啊……我知道雨华资本的,前几年转型做得很成功的啦。哎呀,我曾经也是见过老裴总的,真是时势造英雄,可惜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他走得这么早的啦……不过裴总实在也是力挽狂澜,这几年的翻身仗打得相当漂亮……”

  楚白秋的瞳孔像被针扎了,倏然收缩了一下。他僵住了,垂下眼睛不看我。

  我的笑容蓦然真心实意起来,握着刘董的手摇了摇:“谢谢您看得起,我也就是沾了政策的光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谁都知道这几年国家肯定是要大力扶持半导体的,但是能抓住风口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一番寒暄之后,跟我交换了微信的刘董心满意足的离去,楚白秋的助理去送客。我头也没回:“梁望,你去找一下前台,问问我在这边的余额还剩多少,要不要充卡。”

  梁望连应也没应一声,保持着沉默,转头就往前台那边走。

  我和楚白秋站在回廊处,这边接待的都是身价亿万的贵客,自然僻静。他强忍了一会儿,直到梁望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那一头,才开口:“你怎么敢把情人带到外面来?”

  我和顾北知勾搭了这么久,从来没在酒店和办公室以外的地方出现过。

  我笑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是情人?”

  楚白秋的声音里有种幽幽的刻毒:“一个顾北知满足不了你了吗?床上那点事还不够,你现在开始玩起走心的游戏了?”

  他磨了磨牙,上前一步,盯着我的眼睛冷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裴醒枝,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动不了顾北知,我还动不了他?你是不是忘了顾翡是什么下场?”

  我抱着双臂,语气很轻松:“我还以为你来的哪门子火,这你也当回事?我跟个助理出来吃顿饭,也要先给你交代吗。我什么时候是这种细水长流谈恋爱的人了,哪次碰到可心的不是直接滚上床。”

  楚白秋没接茬,站在那里,满是探寻之意的审视着我。

  我甚至笑了起来:“你也觉得他长得不错啊?那行,你直接把人带走吧。我都跟顾北知厮混这么久了,确实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玩完了记得给我送回来,人还挂在我这实习呢。”

  楚白秋的声音和缓下来:“你确定给我带走?不怕我做点什么?”

  我语气很轻松:“你想做就做好了,只要以后别老逮着我和顾北知唧唧歪歪。你也知道我跟他断不了,睁只眼闭只眼把日子过下去算了。”

  楚白秋盯了我三秒钟,唇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我,而是越过我直接落在我身后,语气很松快:“不用,你自己留着吧,我没你那些癖好,不喜欢碰些乱七八糟的。”

  我看着他瞬间轻松的神色,脊背蓦然一凉,不详之意瞬间从头笼到脚。

  楚白秋又上前一步,含着一点满意的笑容,甚至伸手给我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里竟然有几分亲昵:“晚上记得早点回来,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我握紧了手,不敢回头。

  可是梁望的声音已经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他的嗓音带点嘶哑,生涩得像是声带被砂纸打磨过:“裴总,你的车钥匙落在我这里……我来给你送车钥匙的。”

  那天的电影自然也没看成,我不知道梁望最后把票退了没有。

  我让他自己打车回去,开着车回到了我和楚白秋的家。

  家里空空荡荡,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每一寸空气都是冷的。保洁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呆在这儿。

  我最后都没敢看梁望的眼睛。

  我到底还是伤到他了。

  楚白秋离去的笑容难得的真心实意,但是我真的太熟悉他了,这个人戒心重重,根本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相信我和梁望真的是清白的。

  就像我熟悉他一样,他也再熟悉我不过。这些年我身边来来去去,除了顾北知之外不是没有其他的人,但是楚白秋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顾北知他管不了,这是我们彼此生命里的毒瘤,根深蒂固的长在那里,但是他高傲的自尊心和强烈的占有欲也就只能容得下这么多了。

  我看着梁望的眼神,实在是向楚白秋泄漏了太多秘密。他平时的确君子如玉,但这个阶层哪里有手上不沾脏的。我怕他对顾北知积蓄已久的怒火,会全部聚焦在梁望身上喷发。

  我绝对接受不了梁望在我活着的时候出任何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