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逐渐强盛, 不知不觉间,祝瑶和易陵已经在藏经阁中度过了快一个上午。
这期间偶尔也有人跑来找祝瑶搭讪,都被易陵三言两语笑嘻嘻地打发走了:
“你有什么想找的书, 去柜台不是来得更快?瑶瑶要指点我的课业, 没有时间再管别人了。”
“这张桌子也不大, 坐我和瑶瑶两个人正好。我看二楼四楼位置还有很多, 你不如去那边找空位。”
“……”
来的人被易陵阻拦不肯死心,但见祝瑶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样子也知道没戏了。前面主动出击的两三个人迅速败退,后来旁观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人过了一个还算清净的上午, 等到太阳快要走到天空正中的时候,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鸟叫。
紧接着, 这声鸟叫一声接一声, 断断续续的。
藏经阁周遭树影婆娑,时不时地就有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有时还有广场上的人声。这声鸟叫稚嫩细弱, 如果不是坐在窗边,修者又耳聪目明, 多半是听不到的。
祝瑶虽然没有说话, 但执笔的手已经停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摇晃着树影的窗边, 红红的嘴唇微微抿紧。这会儿面前的书籍没有再翻动一页, 纸张上的词也没有再增加一个。
易陵看着他好奇却又矜持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易陵想了想,主动笑嘻嘻道:“我好像听见有小鸟在叫唤, 是那种很小的鸟。瑶瑶你听见了吗?”
身旁的人这才转过脸来, 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了他一眼, 眼尾好像带了一把小钩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务正业, 温习课业的途中还分心。”
易陵被他批评也不懊恼,反而笑嘻嘻凑上前道:“瑶瑶说得对,我野惯了就容易分心。不过这会儿瑶瑶也没看书,应该也听见了吧?”
祝瑶红红的嘴唇抿了抿,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有些别扭道:“现在听来好像是有小鸟在叫,不知道它在哪儿。”
“很简单,”易陵站起身,打开窗户,“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回过头,伸手轻轻拽起祝瑶的胳膊。掌下的肢体柔软、细瘦,易陵一掌就能轻轻松松地圈住。他另一只手朝着底下一指:“你看,就在那儿。”
说着,易陵回过头。
被自己拽住的人面上毫无恼怒之色,这会儿正好凑上前来看他指的方向。温热柔软的躯体挤在易陵的胸膛前,漆黑的瞳仁灵动地张望,一只犹如白瓷烧制而成的小巧耳朵堪堪擦过易陵的下巴,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
一心想看小鸟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此刻有些暧昧,倒是易陵的脸上一下红了。他迅速松开拽着对方的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这一退,撞上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短促地响了一声。
祝瑶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见易陵除了深呼吸外好像没什么大碍,就又转过头去。
这次他一眼就看见了落在瓦片上的小鸟。那还是一只雏鸟,毛绒绒的,嘴巴还泛黄,正张大嘴巴啾啾地叫着。
而在屋檐旁则是枝繁叶茂的大树,深绿色的枝叶肆意生长,几乎伸到祝瑶正站着的窗边。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望去,能隐约看到有个鸟巢安放在枝丫当中,里面堆着一只只嘴巴泛黄的毛绒绒小鸟,都长着嘴巴叫唤,仿佛和屋檐上的小鸟在和歌。
祝瑶看着这副场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冷冷道:“它这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鸟巢在上,屋檐在下,但两者之间横向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易陵笑道:“是从上面不小心掉下来的吧,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偏离了方向,可能也有树枝的帮助。小东西还挺幸运的。”
祝瑶道:“它总这么叫真吵人,得想个办法把它送回去。”
话虽这样说,祝瑶却不知道要怎么做。藏经阁附近禁止御物飞行,而不管现实还是小世界中,祝瑶都不会爬树,他一时有些犯难。
一旁的易陵听到这句话,忽然单手一撑,就从窗户内轻巧地翻到了外面的屋檐上。
祝瑶下意识喊出声:“你干什么?小心!”
易陵听到对方略带焦急的声音,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笑起来:“瑶瑶这是在担心我吗?放心吧,这种事我做惯了。”
说完,他稳稳当当地在屋檐上走了两步。
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对方对飞檐走壁这样的事如此熟练。虽然修者御物飞行的人很多,但大批修为低下的人既不能御物飞行,也不能像易陵这样身手灵活。
窗边的红衣美人听到他的话,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哼,谁担心你了,真是厚脸皮。”
易陵也不恼,笑嘻嘻地应道:“嗯!瑶瑶没有关心我,都是我自作多情。不过瑶瑶虽然不关心我,我还是要关心瑶瑶,这只小鸟,我得遵照瑶瑶的意见,把它放回去。”
说着,他蹲下...身抓住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鸟,塞进自己的衣领里,然后灵活地一跃,双手抓住树枝,两条有力的腿一蹬,就轻而易举地翻身上了鸟巢所在的粗壮树干上。
易陵把这只小鸟放进一群叽叽喳喳的毛绒绒里,抬头看了眼窗边的人。
正午的阳光照在红衣美人的身上,为他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都罩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他的神色温柔安静,仿佛仙人降临此世。
不过在察觉到易陵正望着他后,红衣美人的面上又变得冷冷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还在那待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望过来的时候十分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易陵一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树丛间的确只有他一人。
易陵自欺欺人地心想,所以现在的瑶瑶也可以说的确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像着了魔一样,一想到这里就感到高兴,明明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注视,但因为是瑶瑶落到他身上的,他就高兴。
易陵应了一声:“遵命,瑶瑶。”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又跳回到屋檐上来。祝瑶已经往后退开一步给易陵让开位置,对方单手一撑,又重新翻回到藏经阁中。
易陵拍拍身上沾到的枯枝树叶,想起刚才抓住的小鸟,嘟囔了一句:“下次有时间给它们做个小房子。”
他在藏经阁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见过祝瑶两次,每次对方都在这个位置坐着。
从这个窗口能看到那窝小鸟,他要是做个小房子放在那儿,瑶瑶坐在这里查找资料的时候,时不时就能看上一眼,那自然也会想到这是他做的。
想到是他做的,不就等于想到他了吗?
祝瑶听到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你还会做小房子?”
红衣美人已经坐回到座位上,这会儿一只细白的手撑着脑袋,正抬头望着他。
易陵本就身形高大,还是站着。这会儿他低头看去,就见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看着毛茸茸的,望着他的时候如同一把小扇子扇啊扇,扇得他心里痒痒的。
易陵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攥,这才强行忍住没有伸出手指去刮一刮对方的睫毛。
他心里实在痒得慌,便笑嘻嘻道:“当然了,我以前还当过一阵木匠学徒呢,会做的东西也不少。瑶瑶要是想的话,我还能做不少东西。”
祝瑶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做个小房子,然后把鸟巢放进去。”
易陵犹豫了一下:“现在吗?”
祝瑶目光冷凝地望着他:“不行吗?”
易陵笑嘻嘻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中午了,我可以吃个饭再来做吗?就是凡间的木匠学徒,也是可以先吃饭再干活的。”
他的修为暂时还不够高,还达不到祝瑶他们这种可以辟谷的阶段。当然瑶瑶要是愿意对他笑一笑,他也可以饿着肚子干活。
祝瑶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一片晚霞。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储物戒中甩出一个小瓶,扔到易陵的手里:“吃饭误事,这是一瓶辟谷丹,于我无用,你拿去吃一颗,今天就不用吃饭了。”
语罢,他抬眼瞥过来,面露不屑:“真是没用。修为怎么进展这么慢,你要是入了筑基,就不用吃饭了,白白耽误这些时间。”
明明语气毫不客气,那双眼睛却波光潋滟,温柔多情,看得易陵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
他接过那个小瓶,倒了一颗小丸吃了,顿时感觉腹中的饥饿一扫而空。
易陵仔细收好瓶子,就对祝瑶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嘻嘻道:“瑶瑶,做小房子还需要些工具,我们去后山做吧。”
*
后山密林前的草地上,易陵的身前放着许多丛林中捡来的木头,还有一部分工具。他正拿着一柄小刀不断修整着木头的形状,通过卯榫结构将几块木头拼起来。
祝瑶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现实生活中,他就喜欢看这种捣鼓手艺的视频,包括但不限于做木雕、做手工活、车珠子和用挖掘机挖土等等。
如今亲眼看见手工现场,他觉得心里十分放松。一放松,祝瑶的话就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些:“你怎么不做四面墙壁?”
不得不说易陵手还挺巧的,这些木头在他手里都很听话,慢慢地就变了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是小房子,但做出来更像个亭子,上面的亭盖更大一些。
明明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别人做鸟窝都是做成小房子的样子。
易陵笑道:“瑶瑶肯定没看过母鸟喂食小鸟吧,小鸟都是直肠子,一边吃虫子,一边直接屁股一撅,拉出巢外的。要是做成小房子,它们到时候就拉进窝里了。”
祝瑶瞪大了眼睛。
易陵看着那双吃惊的眼睛,有心想逗逗对方,就恶劣地继续道:“有时候,有的母鸟还会把小鸟拉出的屎直接吃掉,毕竟小鸟真的刚吃进去就拉出来了。”
他说完,本以为祝瑶会打他一顿,又或者冷着脸骂他几句恶心人,却没想到对方一愣,面上有些恍惚,最终道:“母鸟养小鸟不容易。”
易陵也是一愣。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在外门的所见所闻。据说瑶瑶的母亲是死于魔修之手,所以对方格外痛恨跟魔修沾边的东西。
这个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呢?
易陵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以前在凡间行走时为了自保养的蛊,还有得到的那几本邪功。
反正他现在已经在凌霄派内了,正在修习正统的心法和功法。既然瑶瑶不喜欢那些,他便不再用了。
只是蛊虫不好处理,弄不好就要酿成祸事,还有可能会被凌霄派发现。或许得等到能下山的时候,才能把蛊虫真正处理干净了。
易陵手上的活不停,面上也难得地正经起来,露出一个带点安慰的笑容:“是啊,母亲都很好,母鸟喂饱了小鸟,自己却没吃的,那些粪便刚吃进去就拉出来,应该也挺有营养的。”
祝瑶伸手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好了,别说了,非要恶心人啊,你真讨厌!”
然而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似天上新月。那月华照在易陵的眼中,叫他仿佛坠入了梦境。
瑶瑶笑起来真好看啊。
他每次逗对方,对方都不理他,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开怀地笑了。
要是能天天对自己笑就好了,看来他得继续努力了。
易陵心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是他一贯觉得傻里傻气的笑容。
太阳逐渐西斜,后山的密林前,两人间的氛围一派其乐融融。
却有一人一身白衣,腰悬漆黑金边的长剑,面色阴沉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