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脱下白色的外套,轻轻遮住了舟守香织死不瞑目的双眼。

  几滴殷红的血珠溅在雪白的厨师服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空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他并非第一次见证死亡,提瓦特也好,穿越后也罢,长生种的一生注定充满了离别。可像这样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却暴毙在眼前的经历,空却甚少体验过。

  从舟守香织今天种种怪异举动起,空便认定了她一定会在派对上制造些什么动静。因此,他才会联系钟离与降谷零会面,在工藤家附近时刻注意着任何突发情况。在他的预想中,舟守香织会在离开别墅后利用外部的突击小队脱身,之后钟离便能带着降谷零跟踪舟守香织,找到她所在组织的藏身点。所以他才要求达达利亚尽可能与外面的小队缠斗得久一点,给舟守香织一个逃脱的空间。

  然而假扮成工藤有希子的女人中途突然离开,钟离和降谷零临时改变了监视对象,选择尾随女人而去。

  空更没想到,那个名为“黑衣组织”的存在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直接将舟守香织就地射杀。突兀得连他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救下眼前这条鲜活的生命。

  无论做了多少恶,也不该被法律以外的手段擅自制裁。

  这是遇到村濑警官后,他教给自己的异世法则。

  应该再谨慎一点,多做一些准备的。空垂着眼眸,自责地想。

  达达利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将手搭在空的脑袋上,安慰似的揉了揉。

  “空,你没必要拯救所有人。”他蹲下身子,认真道:“你并非神明,也没必要肩负这些责任。”

  “我知道的。”空闷闷道:“我只是...不喜欢看见有人死在我面前。”

  空的话像是触动了隐藏在达达利亚心底的某个秘密,他忽然失了声,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大厅的气氛骤然沉重了几分,直到楼梯处再次响起脚步声,空和达达利亚这才齐齐抬头,朝着声音方向望去。

  下楼的是工藤优作和工藤新一。枪声即便隔了两层楼也依然清晰,二人在听见枪响后便不顾一切地跑了下来,入眼便是被衣服遮住面容,躺在血泊之中的舟守香织。

  “这...”工藤新一惊讶道:“空哥哥,是谁杀了她!”

  比起激动的工藤新一,工藤优作显然要淡定许多。看着舟守香织的目光不忍中带着几分惋惜:“我虽然猜到替代有希子的女人的确隐藏着目的,却没想到她手段居然如此狠辣...我该早点赶来的。”

  “这不是您的错。”空苦笑一声:“她的死亡,我也有责任。”

  “工藤先生,你是早就发现工藤夫人被人替换了吗?”达达利亚听出了工藤优作的弦外音,连忙问。

  工藤优作点点头:“我也是从派对开始前发现不对劲的,但那个女人比我想象地更了解这里,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直到方才报警电话无法打通时,我才意外发现被她藏起的有希子。”

  “工藤先生,之后你最好还是搬家吧,继续住在这里太危险了。”达达利亚表情严肃。

  工藤优作点点头:“我考虑过了,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便带着有希子和新一去美国生活。”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空低着头思考片刻,询问道:“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伪装成工藤夫人,还要杀了舟守香织?”

  “想来是害怕我揭穿她的伪装,破坏她的计划吧。”工藤优作道:“所以才会选择对有希子下手,而不是伪装成其他人混入宾客中。至于她的目的,起初我也以为,她这次的目的是为了你”

  “...我?!”空惊讶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伪装成有希子的神秘女人,还是舟守香织,只怕都是为了你而来。”

  “可工藤先生你说‘起初’?”

  工藤优作再次看向地上的尸体,目光带着点点怜惜:“是。直到看见死去的舟守香织,我终于明白——她的真实目的,只怕从一开始就是杀了舟守香织。”

  ...

  黄色的跑车在街边停下,带着墨镜,银色长发披在脑后,露出一张秀美的侧脸。她微微侧过头,停顿了几秒后,便推开眼前像是酒吧一样建筑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虽然墨镜挡住了贝尔摩德的视线,但降谷零依然感受到女人的目光不冷不淡地向着他躲藏的方向瞥来。

  有钟离在,他们二人的气息根本不可能被人类察觉到才对。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这个女人敏锐得甚至能看穿超能力?

  降谷零心脏狂跳,虽然早早就被拉入训练营训练,可准确算来,这还是降谷零第一次进行关于黑衣组织的任务,他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从女人的动作中察觉到任何包含警惕或愤怒等情绪,不如说,女人的动作似乎隐隐在...暗示他跟随?

  降谷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必慌张。”钟离淡然的声音像是一支强心剂,瞬间让降谷零放松下来:“我会护在你身侧,你无需担心受伤。”

  “我不是担心这个。”降谷零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就是害怕...贸然行动会搞砸一切。”

  组织给他准备的计划只有时刻对女人进行监视,从未让他冒失到主动接近女人。

  可降谷零莫名觉得,如果此时不上前去,他会错失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算了,赌一把吧。”降谷零咬牙做了决定。他朝钟离点点头,后者抓住降谷零的肩膀。降谷零只觉得四周画面陡然一变,略有些虚浮的双脚才落地,酒吧巨大的灯牌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几十米的距离眨眼的功夫便能走完,超能力还真是可怕啊。

  降谷零感叹着人类与异能力者之间巨大的差距,定了定心神,带着一层薄汗的手心抵在门上,用力推开。

  银发女人坐在吧台边,也不回头,在注意到门口动静后晃了晃杯中淡黄色的酒液,声音优雅地像是在演出舞台剧。

  “来了啊。”

  “...你知道我们在跟踪你?”降谷零心知在女人面前演戏无用,干脆直白地切入话题。

  女人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但屋内昏暗的光线让她的表情并不明显,仿佛笼罩在一层梦编制的轻纱中:“只是怀疑罢了,略试了一下,却没想到你会如此轻易便上了钩。”

  降谷零:“......”

  冷静点,说不定这是她对我的试探。

  降谷零在心中安慰自己。

  可不等他思考该如何回应女人的话语,却听得一声轻笑。银发女人终于转过头,一双湖蓝色眼瞳如宝石般耀眼,一颦一笑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不过我的确很想见你,波本——哦,差点忘了,现在的你还没有『波本』这个代号。我记得似乎是叫...降谷零?”

  她竟知道我?

  降谷零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顿时陷入僵硬之中。他清楚的知道暴露身份对于一个卧底来说到底是多么致命的问题,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抵在了腰间的手·枪上,一旦女人有任何危险性的动作,降谷零便会毫不犹豫拔出枪,向着女人狠狠射去。

  但他这幅自以为隐蔽的行动却让女人轻笑出声。

  “不用这么紧张,我若是想要暴露你,你又怎么能安全地站在我面前呢?”

  降谷零微微眯起眼睛,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你想做什么?”

  女人却没有回答,目光先落向了站在降谷零身后,面无表情的钟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她才重新收回目光,淡淡道:“先自我介绍,我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

  降谷零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代号他曾听组织说过,是黑衣组织中非常重要的一位成员,据说直接隶属于黑衣组织BOSS。

  可这样的女人为何要主动与他接触?

  说起来,她方才称呼他“波本”?

  联想到舟守香织和那些穿越者们,一个胆大的想法从降谷零心中浮现。

  “是那些穿越者告诉你的?”

  贝尔摩德颔首,几缕银发从耳边垂落,愈发显得她美艳动人。

  可降谷零却丝毫体会不到女人的美丽,只觉得浑身冰冷。

  如果那些穿越者真的知晓这个世界未来的发展,这不就意味着,他和诸伏景光,以及许多同样卧底黑衣组织的人,他们的努力与付出全都付之东流了吗?

  那他们做出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恶,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一群知晓未来的穿越者,那些穿越者们偏偏要选择加入黑衣组织为虎作伥呢?

  贝尔摩德细细欣赏着降谷零表情的变化,似乎很是享受他散发的情绪。

  一旁的钟离眼中闪过几分思索,凝视贝尔摩德片刻,忽然道:“你想与我们合作?”

  降谷零猛然看向钟离,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贝尔摩德有些意外钟离会得出这个结论,她细细打量着钟离,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话语:“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啊。一夜之间,异能力者,穿越者...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元素扎堆地冒了出来。”

  她手拖着下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甚至本该只出现在传说中的‘长生’,也变成了可能。”

  长生?

  降谷零本想细问,贝尔摩德却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那些穿越者虽刚愎自负,几乎无人可用,倒是给我送来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情报——有个男人居然对我说,六年之后,我会背叛『黑衣组织』,成为有希子家的小鬼助力之一。”

  贝尔摩德虽是带着笑,可那双漂亮的眼瞳却满是冰冷。

  “真是好笑啊,所以我立刻杀死了他。这种无聊的话题绝对不能出现在黑衣组织,可我很快又意识到一件事:说疯话的人不可信,但三人成虎。我又如何能保证只有一人知晓这可笑的未来呢?”

  “!!!”

  巨大的震惊将降谷零包裹,无数线索在脑海中闪烁,终于汇聚成唯一的答案。

  “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除掉黑衣组织的穿越者!”

  他和组织一直以为这些家伙是为了空才策划了这起行动,可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猜错的目标:也许这件事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空策划,可最终,眼前这个名叫“贝尔摩德”的女人顺水推舟,用来除掉了一切可能威胁到她的穿越者。

  贝尔摩德也不否认:“我只是做了点微小的暗示罢了,却没想到那些家伙一点也不带脑子思考,竟真的在组织里拉帮结派,调查有关‘空’的情报。”

  说罢,她似笑非笑看了钟离一眼:“我们家BOSS最讨厌的,就是手下不认清自己的身份,做一些僭越的事呢。”

  钟离冷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到此,降谷零终于明白了贝尔摩德的目的。

  黑衣组织里的穿越者可以处理干净,可组织之外的穿越者却不知几何。这些人对于贝尔摩德而言便是最大的定时炸弹,哪怕她对黑衣组织忠心耿耿,组织却未必会相信她的忠诚。

  更何况,这个女人未必对组织忠诚。

  “你想与日本公安合作?”

  “不。”贝尔摩德摇头:“是与你,以及你身边的钟离先生,和他身后的万事屋合作。”

  降谷零眼神冰冷:“如果你是想说服我背叛组织与你合作的话,想必你找错目标了。”

  贝尔摩德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降谷君,现在的你还真是单纯的可爱啊。以至于我都无法快将你和那些人描述的‘波本’串联在一起了呢。”

  说罢,她拍拍手。

  在降谷零警惕的目光中,一个二十岁上下,五官平凡的青年从吧台后的休息室走了出来。

  “和他们说说吧。”贝尔摩德道。

  青年抿了抿嘴唇,目光虽带着几分瑟缩,却异常坚定。

  “我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之一,松本翔平。五年前,我曾经在东京政府工作,并接触到了一项机密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颤抖:“米花町因为特殊的磁场,比寻常地区更容易发生案件。因此,它在二十年前东京政府掌握了制造『神明』的相关技术后,便被选中作为了试验场。”

  钟离眼神一凝,横滨发生的种种事件快速在脑海中闪烁。

  “所以米花町地下的巨大阵法...”

  松本翔平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钟离:“你发现了?”

  “...钟离先生,阵法是什么?制造神明又是什么?”

  降谷零在巨大的震惊中迭声道。

  “全世界各国在数年前意外得到某项禁忌知识,之后便开启了关于神明的研究。”钟离道:“我们之前所在的横滨九年前便发生过实验体暴走的事件,导致上千人的死亡。至今,这样的实验仍然层出不穷。”

  松本翔平接过钟离的话继续道:“神明制造需要大量能量作为基准。既然异能力可以作为制造神明的道具,那么憎恶、恐惧...无数阴暗的情绪所凝聚出的庞大怨念,是否也能催生出堪比神明的能量体呢——这边是实验室秘密研究的项目。我因为抗拒这个实验,本该被他们秘密杀死,却阴差阳错下被贝尔摩德大人救下,顺势加入了黑衣组织。”

  降谷零愣愣地望着钟离,大脑一时无法完成对庞大信息的处理。

  组织从未和他说过这些事,他们口口声声告诉他的,从来都是“要保护这个国家”。

  可这些人却在暗中实施着如此可怕的实验。

  米花町的居民到底算是什么?

  不,也许只是少数人心存恶念,制造了“阵法”。更多的人还是心存善念,渴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

  可这些“解释”降谷零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要动摇我的信念么?”

  降谷零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无比。

  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人的话,可是却无法不相信钟离。

  松本翔平深吸一口气,目光诚恳:“安室...不,降谷先生,在穿越之前,我们中一直流传着您未来说过的一句话:您说,您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他注视着降谷零恍惚的目光,认真道:“降谷先生,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效忠的存在,究竟是这个国家招权纳贿的政客们,还是生活在这片大地的人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