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后, 马不停蹄地,余婳赶着去参加一场珠宝活动。
这次活动特别重要,尹绮梦走不开, 柳如跟过来了。
这些年, 柳如和尹绮梦常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尹绮梦跟余婳沟通时还讲些柔肠情怀, 相较之下, 柳如更注重实际利益。
刚一见面, 阿杏被柳如骂了行为懒散, 跟组后没有好好拍物料, 阿杏被批评也不反驳一句,乖乖站着挨训。
李蕴在一旁心惊胆战, 她的角色更贴近生活助理,柳如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倒是没有骂她, 什么都没说。
凭空的, 李蕴觉得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也待不了多久吧, 因为和她不熟。
柳如稍稍离开,阿杏朝李蕴做了个哭脸的表情,李蕴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当安慰说给了阿杏听。
“哈哈哈哈你这也……”阿杏被她逗笑了, “你这个思维也太打工奴隶了, 怎么挨骂在你那都成好事了。”
李蕴也笑了, 说实话, 她挺希望余婳能骂她的,骂她总好过这样当她不存在吧。
换好衣服和妆容后,她们出发前往活动地点, 车上,柳如跟余婳讲了近期工作室在做的工作。
提到宣传这块时, 柳如说起前一阵被陆艾泽粉丝网曝的事,工作室那时告了几位言辞极端恶劣的粉丝,昨天法院判决结果下来,她们赢了。
赔的钱捐了公益,被告写的道歉信买了热搜广而告之,算是出了一口气。
“那么多职粉一轮一轮地来,你在拍戏时还好,之后大大小小的活动总免不了要和陆艾泽同台,同台一次他们逮着机会黑一次烦不胜烦。”
柳如说道:“我们最近在和公关商量怎么一次性把你两年前被黑的那事洗白。”
余婳听了会,提起这事固执道:“我又没做错,谈不上洗白。”
“那舆情就是认为是你的错呀,你知道我意思就成。”柳如叹了口气,“而且我们不是也没证据证明错的是他吗?”
余婳垂下眼,确实没有证据,估计也很难找到证据了,因此她在这件事上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其实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了,我看了公关提出的几个方案,想了个法子,还没问尹绮梦,先跟你说一声。”
“你说。”
柳如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你之前资助女学生的事吗,有很多年了。”
猛地,李蕴的背绷紧了。
阿杏好奇地问,“什么呀,是那个捐卫生巾的公益吗?”
“不是。”柳如笑了下,“那会你都还没来呢,我那时也才刚认识余婳不久。”
余婳问,“什么资助啊?”
李蕴庆幸自己今天还是坐在了副驾,不然任何一个人看到她此时的表情都会惊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余婳……不记得了?
柳如咦了声,“你忘了?其中有一个女学生给你写感谢信了,你那时候还给她回过信呀,没想到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
“我跟她写信?”余婳听后认真想了下,随后淡淡说,“不可能吧,我以前还干过这么……”
李蕴预感到什么,慌乱地立刻打开了音响,余婳的声音就变得模糊了。
但李蕴还是听见了那两个字。
——无聊。
——我以前还干过这么无聊的事吗?
李蕴浑身发冷,难以置信,几乎是一瞬间,她想打断她们的对话,问余婳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吗?
不可能的。
你早就认出我了吧,你是因为要惩罚我故意这样气我吗?
很小的时候,李蕴发现自己有当留守儿童的“天赋”,极大的悲痛面前,她的心理保护机制总是很强,能让她迟缓地感受到痛苦。
就比如现在,心里的痛意不是一下子刺入骨髓,而是缓慢地侵蚀,李蕴呼吸着。
只是呼吸着。
身体里的其它器官都停止了运转,她能听到柳如又开始说起了别的,却发现自己听不懂,那些字句词语,她不能很好的把它们连在一起理解。
李蕴僵硬地坐着,连到现场后都是司机提醒她可以下车了她才反应过来,连移动身体都变得困难。
活动现场已经挤满了人,李蕴挤过熙熙攘攘的各路人群,在余婳要进场时,忽然用力拉住她的手臂。
余婳目光惊诧,似乎不明白李蕴的用意为何,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肢体接触了。
“怎么了?”
伴随那个不明所以的眼神,种种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被李蕴想起,一些细线勾勒出后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没有……”
李蕴松开了手。
她和余婳相处了这么久,那个表情让她知道,余婳不是装的。
余婳真的不知情。
活动现场,李蕴如同行尸走肉。
明明每一封信都写了[安庆一中李蕴寄],但余婳不熟悉她的名字,去了她家,余婳也不熟悉这个地名。
其实李蕴是有在信里提过她们家的一些东西的,提过那块姥姥用来晒咸菜的青石板,提过番茄藤附近的小池塘。
还有余婳和尹绮梦相似的字迹,尹绮梦和她的老师甘溪曾经是恋人,李蕴想,她早该反应过来的。
不是没有征兆的。
一下午,李蕴只剩了一副躯壳还在,那些媒体活动,记者采访,她看余婳站在台上,光彩夺目,漂亮又自信,总是游刃有余地。
突然一下,李蕴觉得余婳好陌生。
李蕴待不住了,悄悄离场,她翻通讯录半天,找到了甘溪的号码。
李蕴拨出那个电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这是空号。
真相太难堪了,真的要去触碰吗?
偏偏,电话通了。
李蕴嗓子干涩,试探性喊了一声,“甘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李蕴熟悉的声音,甘溪真的没有换号,“你是?”
“我是李蕴。”
“噢,小蕴啊,好久没联系了。”甘溪立刻放松了,亲切地问她:“怎么样啊最近还好吗,你应该早毕业了吧,在哪工作呀。”
李蕴定了定神,省去那些寒暄的部分,“上次在医院,我看到你了。”
甘溪愣了下,不解地啊了声。
“我现在在给余婳当助理……”李蕴闭了闭眼,“我在医院看到你和尹绮梦……”
李蕴的心在下沉,破釜沉舟地逼自己说出这句话,“我已经知道了,给我写信的人不是余婳,那是谁。”
“……”
“小蕴,我……”甘溪慌乱起来,“你……你怎么去给余婳……”
李蕴哽咽地说,“是尹绮梦写的,对吗。”
一阵难熬的沉默。
沉默里,李蕴记起她考上大学后想继续给余婳写信,甘溪答应了给她转交,她却没再收到回信。
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她和尹绮梦那时分手了,甘溪难以转交吧?
原来竟是这样。
好一会,甘溪很浅地嗯了声,随后说:“但你听我说,这件事是这样的,我和尹绮梦不是故意骗你的……”
“没事的。没事的。”李蕴低下头,缓缓捂住眼睛,“我不是来怪谁的。”
“你听我解释啊……”
李蕴挂了恩师的电话。
甘溪立刻打过来,李蕴看了几秒,在心里说了句甘老师对不起,把手机关机了。
实在太难堪了。
早该是这样啊,李蕴恶劣地反问自己,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呢?
你以为余婳也喜欢你?
她都不认识你。
没事的,没事的,李蕴心里环绕这句话,抱住自己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悲哀的是,到现在,李蕴还在想,幸好她躲在了后台的无人角落,不然万一被拍下来,会不会有对余婳不好的新闻。
可如果信不是余婳写的,那她是因为什么而来?那她为什么要关心余婳好不好?
这些匆忙的人,娱记、品牌方、光彩夺目的明星、买手、粉丝,喧嚣的耳语,主持人嘈杂的口播,构成她现在所处的,一个浮华又浮躁的地方。
李蕴和他们擦肩而过,她不想去找余婳她们,起码现在不想。
李蕴独自走到露台。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像碎掉的玻璃片,或者是鱼鳞之类的东西,斑驳,模糊,云和云之间泾渭分明。
时间流逝。
日落时分,她注视着一轮红日落下,恍若泣血的眼睛,哭过之后,好像有部分情绪就此抽离,她只是静静站着,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一道熟悉声音大喊,“李蕴?”
李蕴回头,看到阿杏朝她走来,那一瞬间,她想的居然是你不要过来。
任何一个余婳身边的人,现在都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余婳和阿杏不知情,但尹绮梦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一定认出了她,才把她刷下来吧。
那为什么余婳还是选她了。
然后尹绮梦就这样,知道她因何而来,直到她的错认,不提醒,不解释,目睹她一步步沉沦。
她们到底把她当什么啊。
阿杏小跑过来,喘着气,“一下午没看到你,打你电话也关机,找了你好半天了,我们要走了。”
阿杏扭过头,落日余晖洒在李蕴的脸上,让李蕴眼底的红变得更加明显。
阿杏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刚刚哭过?”
“怎么可能。”李蕴朝阿杏笑笑,笑得很难看。
于是阿杏确认了,李蕴哭过。
哭过的李蕴率先一步离开露台,“我们上车吧。”
阿杏追上去,拉李蕴的手,问她,“是因为昨天那个事情吗?”
“昨天把你落下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原定的场地要经过那个蛋糕店,婳姐本来想去那捎你的,后来换了地方,婳姐看来不及了,才托孟歆时带你回酒店。”
李蕴听后说:“没关系的。”
阿杏告诉她余婳不是那么坏。
可她今天才得知,余婳在她心里原来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根本不存在。
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活动结束后,她们有两天的空档,之后将去西北拍公益广告。
回程的车上,柳如没跟她们一起,车上严肃的氛围少了很多。
赵姨知道余婳要回家,发信息问她想吃什么,给余婳拍了余妙音的新照片,还有花园里的芍药,一株一株地拍下来了。
五月,芍药已经全面盛开了,芍药花期短,最多半月就谢。
余婳看到芍药花,想起那个承诺,要在花期时和李蕴一起看芍药。
现在,她许下承诺的人坐在了前排,是她的正前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李蕴几缕碎发。
李蕴已经很多天都一声不吭,活得像无言的雕塑。
多少天了?这些日子余婳过得很模糊,她简直是自讨苦吃。
她明明是想要李蕴爱她,却在感受到不安全时竖起锋芒,锋芒上每一根刺,每一句让李蕴后退的警告都是在隐隐渴望李蕴能更进一步。
余婳暗自庆幸,好在还有这两天的时间,不用工作,撇开了那些冗杂的事,能让她和李蕴独自相处。
虽然余婳还是觉得敞露自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她已经决定,不管是她和楚筠儿的事还是和段决明,又或者是她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的原因……
那些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的,性格里最可憎最让她逃避的一部分,她都应该托盘而出的。
虽然这样李蕴就彻底认清她,不爱她了,余婳想,那也没有办法……那也不是她现在这样伤害李蕴的理由。
阿杏在车上搜了好半天吃的,放假总是让她愉悦,她喊道:“我要回去躺一整天,睡到昏天暗地,然后去吃好吃的!”
想起李蕴的泪痕,阿杏回过头问李蕴,“你呢蕴蕴,你去干嘛呀,辛苦了这么久,这两天要好吃好喝哦。”
李蕴说,“我想回家休息两天。”
余婳听见李蕴的声音,抬起眼皮,望向前面的座椅。
她静了一会,然后扬起笑容,凑上前跟李蕴说:“好,跟我回家吧,芍药花要开了。”
努力弯起笑容时,余婳更是悔恨,如果不和李蕴吵架就好了,真是太愚蠢了,不然她就可以和李蕴分享她这一款笑容是怎么刻意练习出来的。
这是很多年前,果冻爽吸包装袋上面的笑容哦,你应该很熟悉吧,我本来忘记了这个笑法,为了哄你想起来的。
如果没有吵架的话,她们可以在睡前聊她是怎么练习不同笑容的事,李蕴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但笑不笑也没什么区别的,因为李蕴一直背对余婳,也看不到这个笑容。
余婳的笑容渐渐僵硬,李蕴怎么还是沉默。
李蕴只是想,余婳终于可以理她了吗?
如果是在昨天,或者今天上午,李蕴可能会立刻感动地哭出来。
但现在,李蕴只是疲惫地说,“我是说回我自己家。”
余婳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