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在潮汐边缘的高墙之内，以白栖为中心，荡开了无数涟漪。
白栖看起来十分颓丧坐在中心，在他抬起头看向四周时，只能看见困住他的高墙。
在白栖的脖子上，黏稠漆黑如血一样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了这里。
脚下的波纹还在晃动，白栖重新俯下身子，手掌压着水面。
像是在安抚某人的情绪，很快，涟漪停止，恢复成无波死水。
白栖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伸手往水中随手抓了一把，只抓到了一手细沙，很快，细沙也从他指尖流逝。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微张的唇中发出。
随后，白栖整个人都开始像巧克力一样，缓慢融化。
这是今晚，燕枭第二次幻听到白栖在他耳边叹息了。
两百多年的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白栖的声音，可如今一有风吹草动，他还是能认出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
燕枭闭上眼，他能感受到，在自己干预之后，江修离他越来越近了。
或者说，他感受到的，是白栖的戒指，和他遗留下来的异能。
而引星塔的外壳，在任何人都没有发现的地方，有了小小的裂缝。
苏寒和外面的追捕部队不一样，他的时间还在流动。
所以他看见了大门被打开，看见了江修牵着霍曳走进了引星塔。
“哈哈……”
苏寒的表情很难看，因为他又在笑又在哭，看起来有点像受不了刺激疯了一样。
但苏寒自己知道，他不会疯的，他只是在恨燕枭。
恨燕枭和他的姑姑一样，给了他希望，又不将这样的希望进行到底，在他以为能看见光明时，又把他推回深渊去。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这么对他呢？
苏寒恨到心里抓狂。
这场追逐赛是他输了。
那样的武装部队，再怎么样，都应该把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轰成渣了才对。
但现在江修和霍曳都好好的出现在苏寒面前。
他恨的心都在滴血。
霍曳见苏寒还能动，下意识要挡在江修面前，但江修只是摇摇头，没管哭笑不得的苏寒，拉着霍曳继续往指引他的那个声音方向而去。
江修能感受到，他很快就能见到燕枭了。
引星塔的结构层层叠叠，只有最里面的那层，才是救世主燕枭所在。
其他人没有资格去，也不会想去。
在引星塔最内部，那里的压力不是正常人类能承受的。
只有燕枭，或者0923这样的非人类才能承受。
越靠近里层，霍曳越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江修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见霍曳呼吸越来越困难，江修不再往前，而是先把霍曳往回安置到对霍曳来说安全的地方。
“哥就在这里等我，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江修虽然这么说，但在他起身要自己往里走时，还是被霍曳抓住了手臂。
霍曳什么也没说，只是固执地看着江修。
恋人的四目相对，有担心，有害怕，也有不舍。
江修转身靠近霍曳，低头在霍曳的眉心落下一吻，便头也不回往前了。
“死亡是什么呢？”
燕枭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他死不了，哪怕自身能量已经被引星塔吸收所剩无几，但他还是死不了。
燕枭能感受到，大地已经完全治愈，龙晶还在地底缓慢孕育。
引星塔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他的使命也结束了。
却无法迎来死亡的结局。
暗影一族，也是永生一族，可这样的永生，让燕枭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痛不欲生。
最里面的门，终于打开了。
推开门的，自然也是江修。
他有白栖的异能，在这座白栖修建的引星塔里，他自然拥有那隐藏的最高权限。
燕枭居高临下看着江修，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继承白栖异能的人类。
江修也有些诧异，他虽然知道燕枭是外星生物，但他没想过，燕枭会是这样的外形。
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身躯边缘都锋利地像把尖刀一样。
江修分不清哪个是燕枭的脸，只能试探喊了一句：“你好？”
燕枭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他刀锋一样尖锐的手臂，下一刻，藏在江修衣兜里的戒指，便自己从江修兜里飞了出来。
江修反应过来正要伸手去抓，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那枚戒指落在了燕枭手里。
那张怪物一样的头部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江修总觉得，燕枭似乎很难过。
江修还是打断了燕枭的悲伤，开口道：“关于这个戒指，您的承诺是否作数？”
燕枭大概是瞥了眼江修，随后将那枚戒指融入到了自己的胸口里，又消失不见。
“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燕枭开口了。
和外形不同的是，燕枭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的人类成年男性。
江修却不急，燕枭既然愿意把他送到这里来，肯定也不会真的想杀他。
于是江修想起希墨的嘱咐，大胆提问：“在得到您的承诺之前，我想问您，人鱼一族的基因，您是否可以为他们更改？”
燕枭就这么漂浮在金色的能量光柱里，江修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打量自己，半天没有得到回答之后，江修本想再问一遍，但燕枭回应她了。
“可以，两百年前人鱼族的覆灭，确实也与我有关，他们想改变食人的基因对吧？”
江修点了点头。
燕枭抬起手，锋利的指刀在虚空划了个红色的圈，又转瞬即逝。
“好了。”
在燕枭说完这话之后，远在罗城的希墨确实感受到了，身体某处变得不同了。
不止是希墨，世界各地的人鱼都有这样的感受。
江修倒是没想到，燕枭能这么痛快答应他。
“……谢谢。”
江修干巴巴道了声谢。
燕枭却摇摇头，反问江修：“死亡是什么？”
江修一愣，想了想才思索刀：“死亡就是，永远没有这个人了吧。”
燕枭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很迷茫。
江修就看着燕枭点点头之后又摇头。
“死亡，是我剩余漫长生命里，再也没有他了，我想死，可我又死不了。”
江修很快反应过来，燕枭口中的“他”是指谁。
燕枭看起来很痛苦，他抬起自己的双手，茫然无措道：“一秒，一分，一天，一月，一年，我还活着呢，我只能守着这些回忆……但是你知道吗？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在我记忆里，慢慢的消散了，我开始忘记他的声音，然后是他的面容，然后是……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燕枭抬手捂住了自己漆黑的头部，声音极度痛苦。
江修却下意识往后撤了几步。
在他眼里，燕枭似乎快失控了。
这样的生物，一旦真的发疯要杀了江修，江修知道自己真的会回不去。
“我抱着有他的录像带看了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有一天，因为太旧了，录像带也坏了。”
燕枭说完这句话，江修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墙壁，其实是个巨大的投影屏，在前方的环形走廊地上，有很多被破坏的磁带。
燕枭也随着江修的视线看去，看到那些磁带之后，他似乎是很怀念，但更加悲伤了。
“我想他啊，想的快疯了，但我居然……哈哈，我居然把他忘了？好笑吧？”
燕枭在问江修。
但江修却不敢回答，或者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枚戒指再次出现在燕枭面前，只不过这次不是一枚，而是一对。
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上，没有血污，干干净净的。
“我还记得什么呢，噢……我还记得，我的爱人，他死的那天，全世界都在骂他，全世界，都希望他去死。”燕枭的指尖轻触着那两枚戒指，那两枚戒指就消失了。
江修能听出来，燕枭的声音，没了多少伤心绝望，而是越来越阴沉。
“原因是什么，因为我，哈哈，多可笑啊，为什么是我活了两百年，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燕枭再次向江修提出了疑问。
江修垂着眸子，他一直在沉默，但现在，他不能再沉默了。
燕枭看起来对他也没什么耐心了。
“……我见过白栖。”
这是江修的回答。
燕枭果然愣住，然后又问他：“是吗，你见过他？他是怎么样的呢？”
江修回想了一下：“我能见到他，是因为他的异能在我身上，不过每次见到他，他都比上一次显得更年轻一些，最后一次见他，他已经是十几岁的样子了。”
燕枭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所以他越来越年轻，直到他回到婴儿时期，回到不曾出生的样子。
那是白栖跟江修的道别。
“嗯……”江修想了想，继续道：“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宁愿被刻在耻辱柱上，也要害死那么多人修建引星塔，也问过他，为什么爱你还要让我来杀了你……”
不等江修继续说，燕枭打断了他。
“因为他的生命快到头，他只是在死前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他拥有人类的正常寿命，他不会管这些。”
江修：“……对。”
燕枭继续道：“我不属于这里，也是因为我，赫斯塔才给这颗星球带来了伤害，我必须偿还我的罪孽，但他知道，引星塔杀不死我，只有亡灵者可以，也就是你，所以你来到了我面前。”
燕枭仰起头，看着还是不知足吸收他生命能量的龙晶能源。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所以江修，你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除了白栖，换个其他理由，看看你能不能说动我甘愿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