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曳已经不记得第几次听到这种话压在江修身上了。
他有些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校长，你们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肩膀上时，完全不考虑，他才多大吗？”
挞伯却道：“他是亡灵者，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亡灵者，我想能力越大，这责任越大这句话，你应该也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吧？”
“我清楚，但您有件事说对了，我就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只要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人类灭不灭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很好吗？早就烂透了，是世界自己变成这样的吗？不是吧？是人类把它变成这样的，那人类就去死呗，都他妈别活。”
霍曳大概是气急了，说出口的话全然是口不择言。
挞伯摇摇头：“但江修不这么想吧？他应该很想让你和你们的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
挞伯一句话，霍曳一下子就泄气了。
眼看霍曳快把自己气死了，江修也只能抚摸着他胳膊继续安抚他：“没事的哥……没事的，我是自愿的。”
霍曳更气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怪江修的。
“这就不是自不自愿的事……”
“得了，这件事之后再说也来得及，这段时间我会安排房子让你们住下，我不会告发你们的，但你们最好也不要随便走动，克维斯的仿生人，比你们想象得多。”
挞伯说完这话，就起身出了办公室。
霍曳和江修倒是没想到居然克维斯都差不多快被仿生人替代了。
但一想到克维斯本来也是世界树的产业之一，那就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挞伯确实给霍曳和江修找了个房子躲着。
是克维斯遗弃多年的一间野外训练休息营，在山上，鲜少有人往这边来看。
更别说现在仿生人当道，更没几个人会来这边看怎么回事了。
泽兰没有跟着进营地，而是在外面放风，刚好江修也不太想看见他。
二人收拾出一块能休息的地方就早早靠着一起歇下了。
往日里山间还有狼嚎，今晚却出奇的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泽兰在外面守着的原因。
营帐被晚风吹得作响，实在是吵得人心烦意乱。
江修刚想抬起头，霍曳就抬手捂住了他耳朵。
“没事，起风了，你睡你的。”
吐息撒在江修脖间，江修却只觉得心里难过起来。
江修转过身子面对霍曳，才发现霍曳一直没闭眼，就这么看着他后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修垂下眸，有些担忧问：“哥……还在想救世主的事吗？”
霍曳的拇指轻抚江修的眼尾，带着眷念。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也挺没用的，也觉得这个世界挺荒诞的，人类的生死存亡那样大的事，居然就这么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多不公平……可人类就是这样吧，每个时代的人类都期待着有救世主来救他们与火海，能带领他们走向更繁荣的道路，两百年前燕枭是这个救世主，两百年后，他们又期望你是这个救世主。”
霍曳说着说着，眸子里翻涌着江修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是愤怒，又好像很不甘心。
见江修眉头也蹙起来，霍曳这才反应过来将脸上的阴霾变成江修熟悉的笑容。
“好了，不想了不想了，快睡吧，这段时间真折腾啊，感觉睡一个好觉，一觉醒来就有破事发生，也不知道他们三个现在怎么样了，唉……”
江修不知道说什么了，也只好抱着霍曳的腰，强迫自己赶紧进入睡眠。
霍曳见他这样，又心酸又好笑的，他低头吻了吻江修的发顶，低声呢喃着：“睡吧，睡吧……”
江修又梦到了那场火。
这次却与之前那次不同，江修一靠近火，火焰就燃起来快要烧到江修脸上了。
江修下意识抬手阻挡，火光就如同火龙一般穿过江修的身体。
热浪翻滚过后，江修感觉到一阵清风徐来。
江修拿下手睁开眼，只见周遭的环境变得一片漆黑，而前方有个黑得发亮的湖水。
有个人站在湖水中间，他脚下的波纹翻着白光，江修抬头看去，却并未寻到月光。
江修慢慢朝前走去。
那人也像是感觉到江修的到来，在江修走到湖水边时，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江修。
江修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看清了这个人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湖水里看不见的锁链锁着。
而这个人的长相，分明就是白日里见过的白栖还未毁容前的样子。
“……我见过你。”江修道，“在那场大火里。”
白栖遥遥望着江修，江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是么。”
江修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和白栖交流。
上一次梦到白栖，也是因为白日里提到杀死救世主的事。
难道白栖死了还想护着燕枭，所以来找江修托梦让他不要杀燕枭？
但一想到幼时见到的那水母，江修又下意识怨恨起眼前这个人来。
“我和江清变成亡灵者，都是因为你吧？”
白栖也是亡灵者，江修会梦到这个人，还这么真实，他合理怀疑自己的异能和这个人有关。
白栖却是语气遗憾：“我很抱歉，它确实选择了你，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果然……
一想到自己和江清因为亡灵者的身份吃了那么多苦头，江修就冷了脸。
“你看不出一丝歉意。”
白栖只是摇了摇头，“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的，不是你，就是别人，谁做这个旗子，都会觉得不公平。”
“……”
白栖说完这些话，转身不再看江修，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
江修不甘心往前走了几步，荡出的水波在他脚下蔓延。
“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你会宁愿背负那么多人的性命，也要建造引星塔，你并没有留下美名，而是被刻在了耻辱柱上，这不是很亏吗？”
江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问。
也许真的只是想知道白栖为什么会想牺牲自己去做那些事，也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有勇气去杀救世主的理由。
“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的……”白栖背对着江修，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而我这个将死之人，就是最好的执行人。”
说到这里，白栖顿了顿，他弯腰伸手，在他手指点碰到水面的一瞬间，湖水突然倒映出了一只蝴蝶和一只水母。
“如果你知道你的性命还有短短几年，十个月，或者是几天，你想做什么呢？”
江修诧异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湖边，将湖心倒映的画面尽数收在眼底。
“那个时候的我失去了我最疼爱的弟弟，而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
白栖站起身，也看着湖水倒映着蝴蝶的翅膀脱落，又在水母面前死亡。
而水母一步步靠近蝴蝶尸体，伸出触须，缓慢的，一口一口，将蝴蝶的尸体吞噬。
白栖看着水母不断前进，不断失去生命力，飞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摔在一个漆黑的怪物面前。
“是英雄主义么？不是，我是个卑劣的人，我利用燕枭对我的感情让他受苦了两百年，利用我的身份背景，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引星塔的建立是注定的，我推波助澜，不会有人希望我还活着。”
漆黑的怪物抱起水母干枯的尸体，将水母融入到自己的身体，然后自己又化作了一滩漆黑的血水。
白栖突然转头看着江修。
“江修，我也想能活着。”
江修愣住了。
很快江修反应过来，他疑惑道：“……我不理解，燕枭是你的爱人，为什么你要让他进引星塔，又要在现在创造出新的亡灵者去杀死他，白栖，为什么？”
“在你眼里，爱是什么样的？”白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涩笑容。
江修没想到白栖还会反问自己，下意识答道：“如果有一天我会死，那我希望他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白栖却摇头：“我不懂爱情，也不会爱人，但你说得对，我爱他，但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不属于这里，他要纠正他带来的灾难，他也必须结束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白栖说这些话的时候，江修心口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
就像是他知道霍曳死讯的那天。
湖面的倒影已经消失了，可黑色怪物留下的血水却蔓延至整个湖水。
原本在黑暗里也清澈的湖水变得漆黑黏稠，它们攀附着白栖的身躯不断吞噬着白栖。
“白栖！”见此，江修下意识大喊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声是想让白栖离开那里，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白栖却充耳不闻，血水吞噬了他的身体，已经蔓延到他的脖子了。
江修不敢靠近，只能看着白栖被吞噬。
白栖却只是淡淡道：“由你继承我的异能，我的遗志，江修，由你杀死他，他才会心甘情愿去死……”
白栖看向江修，他只剩一只眼睛还没被吞噬，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江修，就像之前的梦里，那只眼睛在火场里看着江修那样。
“他才会，来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