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珩仙君吃醋

  魔尊千忌自从被揭破了身份后,反而一反常态,不时时刻刻与玉珩仙君黏在一起了。

  玉珩起初还没当回事,直到某次破天荒地提前两日回山,居然扑了个空。他才惊觉,两人最近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些。

  他去问青临青川。

  两个小童子揣着袖子,一人一句复述:

  “郁公子说他有事,要下山几日。”

  “饭在锅里,我们自己热着吃。”

  “他还让我们别告诉仙君,平白惹仙君忧心。”

  玉珩若有所思蹙了蹙眉。

  下山了?

  一日后。

  郁明烛压着他归期的前一晚回山,却陡然瞧见青衣仙人已经悠闲坐在树下品茶。

  郁明烛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片刻。

  玉珩含笑望过去,正要说你回来得正好,茶水尚温。

  却突兀地嗅到了一股胭脂香味。

  那道香味其实十分浓郁,但大抵是郁明烛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早,所以一时大意,没有及时清理下去。

  玉珩有点疑惑,随口问了句: “你下山去做什么了?”

  郁明烛眨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笑意如常。

  “听闻一座叫北赐的城池有位面点师傅,新推出的百花糖糕名声大噪。我猜想你会喜欢,所以特意去了一趟,买些回来。”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叠好的油纸包,一股糕点清香扑鼻而来。

  他甚至在青川问“郁公子不是能日行千里吗?怎么买个糕点能用这么久”之前,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我到了北赐才知,那位面点师傅颇有些脾气,只在每月初三亲手下厨,所以不得不多逗留了两日。”

  “我身上有味道吗?许是回来时路过街头,正巧有位摊贩不慎打了一车胭脂水粉,气味便都沾在我这衣服上了。”

  他将一切都说的天衣无缝。

  玉珩仙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那种不舒服的疑虑始终萦绕心头。

  下一次下山时,玉珩甚至鬼使神差地,专程“路过”了一趟北赐城,从北赐百姓口中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位面点师傅,确实有名声大噪的百花糖糕。

  恰逢当月,面点师傅初三要回乡祭祖,又不好坏了百花糖糕的规矩。

  便临时将初三改到了初一。

  那天正好是初一。

  玉珩仙君一边吃着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糖糕,一边在心里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

  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敏感多疑,凭一点气味便疑神疑鬼,跟那南浔茶馆唱词里的哀怨弃妇似的。

  这么一想,玉珩仙君心中又生出几分愧疚。

  他专门将日程缩了又缩,杀妖的时候火急火燎的。导致小妖还没看明白玉尘剑是怎么出鞘的,脑袋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了。

  结果他着急忙慌地回山,居然在山门口撞上同样刚回来的郁明烛。

  两人相顾无言。

  郁明烛扯出一个笑容: “今日初三,我去给你买糖糕了。”

  玉珩盯着他默片刻, “又是那位初三才下厨的糕点师父?”

  “是。”

  “又遇见街头商贩打翻了胭脂?”

  散发着熟悉胭脂味的郁明烛: “……是。”

  半个时辰后。

  竹屋内热水蒸腾,浴桶里面冒着白生生的水汽。

  郁明烛肩颈胸腹的肌肉都被水汽蒸得发红。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 “玉生,可以帮我递一下干净衣裳吗?”

  片刻后,一只手拎着素白的里衣绕过屏风伸了进来。

  玉珩帮他递了干净衣裳,转眼瞧见他先前换下来那套就在案上放着,就想顺手丢进脏衣篓去。

  结果刚一拎起来,啪嗒一声,里面掉出来个物件。

  正巧屏风那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当是郁明烛从浴桶里踏出来,擦身子。

  水声掩盖了这边的动静,郁明烛没察觉。

  于是玉珩犹豫片刻,伸手捡起了那只粉红锦囊,又从里面摸出一支陌生的玉簪。

  幽幽的胭脂香味扑面而来。

  仙人捏着锦囊和玉簪的指节一白,不由自主地拢紧几分。

  ……

  过了一阵,郁明烛走出来,素白里衣被他随意散漫地披在身上,衣襟半敞开,露出一片悍利流畅的肌肉。

  墨色发梢还滴答着水珠,顺着肩颈滑落,没入洁白衣领。

  原本这一幕应当是十分养眼的。

  可是玉珩抬首,在他颈间看到一点红痕。

  缀在白皙的皮肤上,简直由不得人装没看见,分外刺目。

  郁明烛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那里一把,悻悻道: “夏日蚊虫多,被叮一下了。”

  玉珩抿唇,垂了垂眼,没多问。

  半晌,轻声道: “明日我要去一趟南浔,拜访故友。你想跟我一起吗?”

  按照郁明烛以往的脾性,定然是巴不得跟着一起去的。

  可眼下,郁明烛只是笑着为他拨了拨头发, “魔渊近日有事,我正好要回去一趟。下次再陪你。”

  玉珩看了他一阵, “好。”

  次日,玉珩一早便嘱咐两位小童子看好山门,说自己至少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然后分出一道化身,故意暴露在那人的视线中,顺着蜿蜒山路一直远去。

  而本体则悄悄留在了随云山,暗中窥视着一切。

  郁明烛确实回了一趟魔渊。

  但仅仅不到一天,就又出来了。

  魔尊千忌玄色的身影轻而易举避过青临青川,然而始终没能甩掉身后隐匿了气息的玉珩仙君。

  玉珩跟着他一路到了北赐城,眼睁睁看着他熟稔地穿行于大街小巷间,最终立在某处老宅前,叩响了一道漆红木门。

  “吱呀”一声——

  门向内打开。

  里面是女子惊讶道: “不是说下月初再来吗?怎么,你家那位仙君……”

  “他有事,下山了。”

  女子了然点头,嫣然一笑, “那快进来吧。”

  木门合上。

  屋子里面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能透过模糊的窗纸,瞧见里面的男人自袖口中掏出锦囊,将玉簪递到女子手上。

  女子端详片刻,笑说: “不错。”

  后来,两人一起进了内室,门外之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恰有清风拂过,吹来一阵熟悉的胭脂香。

  燥热的盛夏正午,日头灼热得能烤熟人。

  玉珩却觉得浑身都凉了下来。

  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火苗也被浇灭。

  玉珩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其他借口能解释眼前这一幕。

  如果其中不是有鬼,二人坦坦荡荡相见就是。

  郁明烛何必要找借口骗他?

  他站在暗巷口,听着远处传来依稀的人声,十分茫然,手足无措。

  转头就走?他不甘心。

  可他不走,难道要推门而入?

  推门进去了,打算说什么做什么?

  ——郁明烛,你居然骗我?

  ——这个女人是谁?

  ——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好可笑。

  人家郎情妾意,能独处一室,能放肆地在对方身上留下显眼的吻痕,甚至连定情信物都互换过了。

  你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人家又有什么义务给你解释?

  你是他的谁?

  玉珩在原地干巴巴地站了将近两个时辰,手脚发凉发麻。

  倏地听见里面传来愈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要来开门。

  他才总算回过神,迅速将身影藏进了旁边的暗巷,他觉得自己像只见不得光的灰鼠一样,灰溜溜地维持着那点可笑的体面。

  数日后,他装作无事发生,将分身召回随云山。

  ……

  郁明烛接连几次险些露馅,便做得更加周全,玄衣上只剩魔渊掺着寒意的血腥气。

  他捧过去一碟桃花酥时,青衣仙人看也未看,淡淡道: “不饿。”

  “那我放在炉灶上温着,夜里你想吃了还能——”

  “夜里也不会想吃,”玉珩打断他, “以后都不会再想吃,你不必再做了,我根本就不爱吃糕点!”

  郁明烛察觉出几分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玉生,你不高兴?”

  “没有!”仙人斩钉截铁,抿紧了唇。

  郁明烛: “……”

  这一看就是不高兴啊。

  他大脑飞速转动着, “是不是气我没同你一起去南浔?我那几日是真的有事,魔渊……”

  “你想多了,”玉珩一听魔渊两个字,眼神更凉,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自有你的事情要做,没有天天陪在我身边的道理,我为何要因此不高兴?”

  郁明烛被瞪得一头雾水。

  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极其特别非常的不对劲。

  他眉眼一低,露出几分可怜的神色凑到了仙人身边, “玉生……”

  “走开。”

  “玉生……”

  “别碰我!”

  仙人扯回云袖,瞪了他一眼, “你魔渊没床吗?堂堂魔尊,天天赖在我这个小山头上成何体统。若无他事就早点回你的魔渊去,以后……”

  顿了顿, “以后要去哪里,要去找谁,都是你的自由,不必再绞尽脑汁想借口糊弄我!”

  他越想越生气,偏偏苦于没有生气发作的资格,只能憋着一腔怒火。

  毕竟年少慕艾,天经地义!

  就算他们两人之前关系亲近些又如何?反正郁明烛从未亲口说过喜欢他,两人至多是朋友,朋友之间抵足而眠的不在少数。

  难不成他非要自作多情,非要人家是个断袖,来喜欢他这个冰木头似的男人才行吗?

  那他还要不要脸?

  郁明烛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恍然大悟,却只以为是先前回魔渊的借口露馅。

  “仙君莫要生气,我之前偷偷下山那几次,只是因为……”

  他话头陡然一顿。

  似是后面的话无法说出口。

  咬了咬牙,他只道, “只是因为有些魔族旧部的琐事,我不想你知道了平添烦扰。”

  玉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极反笑。

  “都这时候了,你还骗我?”

  “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尖酸刻薄,非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不成,用得着你几次三番地编谎骗我!”

  郁明烛喉结猛地一涩。

  因为跟前那双一贯清冷无情的眸子居然越来越红,触目惊心得可怜委屈。

  玉珩也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抹了抹眼下,心想,温玉生,你可真够丢人现眼的!

  郁明烛第一次见他红眼,又见他执拗地别过头不想给旁人看,心脏顿时像被人紧紧攥了一把似的生疼。

  他想抬手去擦掉那一滴眼泪,又被狠狠推开。

  “我说了别碰我!”

  那些积压许久的怒火与伤心骤然崩溃决堤。

  玉珩忍无可忍似的脱口而出, “你既然不喜欢我,何苦要一直招惹我!”

  “你直接说要走,难不成我还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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