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每周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这天一大早,阮清林就接到了田沁竹的电话。

  田沁竹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电话里他声音冷清,语气间带着几分温柔,“我和苗淼大概还要二十几分钟才到,你可以去吃个早餐。”

  “好。”阮清林乖巧的答着,然后就听见了苗淼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哥,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我好想你啊,虽然这周我没工作挺爽的,但是我心里一直挂念你。”

  听着苗淼的说话声,阮清林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笑意,答道:“好好吃饭了的。”

  “那就好,那你……”苗淼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田沁竹打断了,“好了好了,这些话等见面再问吧。”

  “颂颂,晚点见。”田沁竹对阮清林说完这话,电话便也就挂断了。

  阮清林已经吃过早餐,他坐到战队基地一楼的客厅里,玩着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安静的等待着田沁竹。

  余成下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阮清林,他脚步一顿,不再往前继续走。

  战队基地的沙发后是一大面落地窗,今天落地窗的窗帘全部被拉开了,早晨明亮而透彻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入屋内,倾洒在阮清林身上。

  阳光将阮清林的头发照映出光泽,白皙的皮肤下细看还有浅色的绒毛,他今天穿了一件白T,外面套着件黑色无袖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宽松工装裤,很简单的穿搭,有种随性的好看。

  余成就这样静静的看了阮清林许久,才终于再次抬步朝阮清林走去。

  余成像这样默默注视过阮清林许多次,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去看着阮清林了,但所幸,阮清林回来了。

  阮清林正纠结着自己的下一个方块放在什么位置,就感觉到身侧位置一沉,他扭头看去,然后便对上了余成的脸。

  看到余成的瞬间,阮清林微微愣怔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惊喜,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雀跃,叫道:“余队。”

  “阮老师。”余成轻笑,“早。”

  “早。”阮清林本以为自己今天会见不到余成的,如今余成不仅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坐在身侧,属实是意外之喜。

  “余队怎么起这么早?今天不用录制的。”阮清林问。

  “晚点要出去办点事,所以就起来了。”余成解释道。

  “哦。”阮清林点点头,视线落至自己和余成近在咫尺的大腿,抿了抿唇,脚尖小心翼翼的挪动了几下,足尖便与余成的足尖相碰。

  他做这个小动作时很小心,本以为余成不会发现的,但却不曾想,一抬头就对上了余成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阮清林脸一热,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脚,坐得直直的,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余成看着阮清林强装镇定,但却已是耳尖红彤彤的样子,到底是没戳穿,只是问:“吃过早饭了吗?”

  阮清林下意识想点头,却又马上止住,转而摇了摇头,“没有。”

  “那一起吃点吧。”余成笑道。

  因为战队选手的作息原因,基地的阿姨一般都要中午才上班,偶尔吃几次早餐,都是点外卖或者是自己随便做点应付一下。

  余成打开冰箱,虽然他们不做饭,但阿姨把食材准备的还是很充足的。

  “吃面可以吗?”余成问。

  阮清林听着有些犹豫起来,摄入碳水的话,很容易长胖,可那是余成做的面……

  他正纠结着,余成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说:“有荞麦面,热量不高,不会太影响体重,可以吗?”

  “可、可以。”阮清林没料到余成会看出他的担忧,他心下微动,又掀起了一片散不去的涟漪。

  余成做饭的动作很麻利,这来由于他前十几年的生活。余成出生时便丧母,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将妻子去世的过错全数归罪到了年幼的余成身上,他很恨余成,认为若是没有余成,妻子便不会过世。

  丧妻的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恨上了自己的亲骨肉,也开始了嗜酒赌博的日子。

  他不管余成,年幼时的余成,若不是邻居家的奶奶心疼他,可能出生没几天就已经去世了。

  可到底好景不长,一直照顾余成的邻居奶奶,在余成五岁的时候,也去世了。

  年幼的余成忽然间失去了唯一愿意关照他的人,虽然迷茫,却也还是要活下去的,父亲不管他,邻居奶奶也去世了,他便只能自己搬着板凳,站在比他还高一个头的灶台前,去学会做饭。

  余成的那些过去,阮清林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此,眼下看着余成做饭的动作,才会有些心疼。

  那些已经遗留在过往岁月的曾经,随着记忆刻在阮清林的心上,过去了,却也没有过去。

  爱是常常觉得亏欠,亦是常常为其心疼。

  煮一碗面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余成将做好的面端到阮清林面前时,就看见了阮清林带着几分心疼的表情。

  他心知阮清林大抵又是想到了他的过去,便开口道:“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阮清林的思绪被余成的话音拉回,他看向余成,愣愣的点了点头。

  余成做的是很简单的清汤面,里面卧了个溏心蛋,猪油打的汤底包裹着面条,吃进嘴里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好吃吗?”余成问他。

  阮清林点头,“好吃。”

  余成轻笑,“有时候我挺庆幸自己会做饭的。”

  阮清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余成这话的意思,可余成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笑了声,起身为阮清林倒了杯水。

  阮清林心中划过一瞬的异样,却是没有捕捉到。

  二十分钟后,田沁竹和苗淼准时到达了战队基地,当接到她们的电话时,阮清林刚好吃完余成煮的面,正看着余成洗碗。

  “要走了吗?”余成问。

  阮清林点点头,“嗯。”

  “那走吧。”余成说。

  阮清林听着这话,缓缓的站起身,他对余成说:“余队,再见。”

  余成笑了笑,没有答话,却在阮清林走了几步以后,忽然又叫住了阮清林。

  “阮清林。”

  阮清林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余成站在那儿,目光专注的看着他,问:“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阮清林愣住了,他看着余成,不懂余成为什么会这样问,但却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嗯。”

  “余队,周一见。”阮清林说。

  余成笑了,那笑中带着阮清林看不懂的情绪,他说:“周一见。”

  阮清林和田沁竹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虽然相互间手机上还保持着联系,但隔着屏幕的交流和真正的见面到底是不同的。

  阮清林才上车,苗淼就凑了过来,仔细端详起阮清林的脸。

  阮清林脑袋往后缩了缩,他笑道:“怎么了?”

  “我要看看你瘦没瘦,这几天过得好不好。”苗淼一脸认真的说。

  阮清林失笑,“那你觉得我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应该还行。”苗淼认可的点头,随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阮清林,有些八卦的问:“哥,你这几天和余成……相处的怎么样啊?”

  提到余成,阮清林垂下了眸子,唇角微微上扬,看着指腹上的戒指,说:“挺好的。”

  “挺好的吗?”苗淼有些疑惑,她拧了眉头,“可是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按道理应该会和你保持距离才对。”

  苗淼这话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事实上,阮清林刚进节目的时候,余成对他也的确是很疏离的,但后来却发生了转变。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呢?又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转变?

  阮清林无端的回想起了自己早上吃早餐时,心中划过的那阵异样,那时的他并没有捕捉到那阵异样,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那句毫无缘由的庆幸,听着没头没尾的好似一句感叹,可细细想来,却像是余成看出了他当时所想,而说出的一句安慰。

  可余成怎么会看出他当时所想呢?

  阮清林垂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心中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颂颂。”田沁竹的声音将阮清林从思绪间拉了回来。

  “欸,怎么了?”阮清林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恍惚,看向田沁竹询问道。

  田沁竹见此拧眉,“怎么了?刚才心情还好好的,现在看着又不大高兴了。”

  “没什么,就是起太早了,有些困。”阮清林笑道。

  对于阮清林这说辞,田沁竹显然并没有相信,她的视线在阮清林的脸上细细端详了许久,才开口道:“云慎知道了你去参加节目的事情,很担心你的情况,希望你每周休息都能去看看。”

  “我们先去云慎那边,然后再回家休息,可以吗?”田沁竹问。

  云慎是阮清林的心理医生。阮清林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他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但他不敢和家里说,便只能一直装作无事的样子。

  他害怕看到母亲在得知他生病以后流下的眼泪,也害怕父亲看向他时心疼的眼神,于是他选择了忍受。

  阮清林不是因为父母不爱自己,才不敢将自己的病痛告诉他们,反而是因为他们太爱自己,那些话才愈发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们心爱的孩子,并没有如他们期望的那样茁壮生长,而是早早的被折断了枝丫,长成了奇怪的样子。

  阮清林常常因为自己的病,而对父母产生愧疚,觉得自己好似辜负了他们的爱。

  就这样,阮清林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到大学,直到被田沁竹签约才迎来了转机。

  田沁竹是个很敏锐的人,在认识阮清林后不久,就察觉了阮清林心理上的异样,她为阮清林找来了心理医生,而那位医生,正是云慎。

  “好。”阮清林点点头,对于田沁竹和云慎,他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没有他们,阮清林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云慎的心理诊所,是在一处很偏僻的小院,阮清林初次去的时候,还曾担心过,云慎的诊所开在这样的位置,会不会没有生意。

  后来云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和他解释,“大多数人对于自己的疾病都有羞耻感。”

  “心理疾病所涵盖的负面词汇太多,所以,诊所开在这样的位置,反而能给病人带去安全感。”

  阮清林这才意识到,是他多虑了。

  随着病情的好转,阮清林和云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这次见面,也是因为阮清林和余成再次接触。

  阮清林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而其中症状间,自我否定和不配得感在面对余成的时候,表现的最为明显。

  他认为自己配不上余成,并且越喜欢余成,就越对自己进行否定。

  这样的行为问题并不出在余成身上,而是出在阮清林自己身上,他对自我的评价太过消极,以至于在潜意识中,甚至想要扼杀过去的自己,这也是云慎为什么会要阮清林来复查的原因。

  阮清林走进诊所的时候,云慎正坐在屋内的落地窗前看书。

  “云医生。”阮清林叫道。

  云慎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阮清林,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笑道:“坐。”

  阮清林依言在他指着的位置坐下。

  “最近过得好吗?”云慎问。

  阮清林想了想,点点头,“挺好的。”

  “是吗?”云慎轻笑,“那我问的更详细些,睡得好吗?吃得好吗?”

  “都挺好的。”阮清林也笑了,回答。

  这段时间他的状况的确比以前好很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睡不着,但至少不会彻夜难眠了。

  “那就好。”云慎说着,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旁边的桌面上,起身为阮清林倒了一杯水。

  “我听说,你最近去参加了一档节目,那档节目里,余成也在?”云慎将水轻轻放到阮清林面前,语气随意的问。

  阮清林接过水,低声应道:“嗯。”

  “相处的怎么样?”云慎问。

  阮清林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想说相处的挺好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云慎问。

  “没什么。”阮清林垂着眸子,喝了口水,犹豫了会儿,才说:“云医生,我和他相处的挺好的,但是……”

  阮清林话说到这顿了顿,缓了片刻,才继而说道:“但是,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认出我了。”

  “你没有告诉他你的身份,是吗?”云慎目光专注,看着阮清林问。

  阮清林点点头。

  “那你打算告诉他吗?”云慎又问。

  阮清林迟疑了,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半响后,才摇了摇头。说:“我不打算。”

  “阮老师。”云慎声音温和,表情却很严肃,他说:“你不仅是阮清林,也是阮颂。”

  “如果你无法直视自己的过去,那么你将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