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兰州一盒十八【完结】>第120章 他迎着风走来

  天大亮时祁硕就醒了,雨是在半夜停的,大清早起来还能在层次不齐的建筑里看见零散的朝霞。

  林琛昨晚睡前还收拾炉子里的灰收拾了一宿,祁硕看他睡着就没吵醒,他小声带上房门进了卫生间。

  镜子前的他撩起衣服转了两圈腰,现在只要别太大幅度转身,胸甲固定下的疼他都能接受。

  简单洗漱后祁硕下楼去买早饭,等林琛醒来他刚好拎着洋芋包子和鸡蛋醪糟进门。

  这里的枕头是荞麦填充的,睡得久了颈椎酸,林琛睡眼惺忪的站在客厅,来回扭了几下脖子问祁硕:“能走是吗?”

  摆放着早饭的祁硕小幅度直起身抬头看他,“问题不大。”

  林琛收拾完后坐在祁硕身边,看着热气腾腾的醪糟说:“我前两天就想喝这个汤,但忘了这个叫什么名字,刚好你买了。”

  祁硕在他的碗里放了一个塑料勺,“鸡蛋醪糟。”

  “今儿外面天气真好,不像我刚来的时候。”林琛侧头看了眼撒满阳光的窗户,接着又收回眼神看向祁硕,“你不吃吗?”

  “我在店里等包子时候喝了碗豆浆,饱了。”祁硕现在的食欲用林琛的话说就差挂瓶葡萄糖活着了。

  “你瘦了多少斤?”林琛抓了抓祁硕的胳膊肘。

  祁硕摇头,“没量。估计也就两三斤。”

  “你糊弄鬼呢,都这样了。”林琛一脸不信,祁硕现在的骨头都摸着硌手,他拎起一个包子放在祁硕面前,“再吃一个,我吃不完。”

  祁硕打了个哈欠摇头拒绝,他没吃早上的药,这会很没精神,“真不想吃,一会的吧。”

  见他这样林琛没再劝,只埋头咬着自己的包子,边吃边问道:“什么时候去上坟?”

  “中午吧。”

  “那晚上还是明早陪我去买点东西,我想带点那个玫瑰馍馍回去。”

  祁硕点点头,“行。”

  林琛拿着勺子喝汤,祁硕坐在沙发边拎了拎他额前的发丝,染的灰发已经有黑色的长出来一小截了。

  “灰的挺好看,那天见着,和芝麻糊很像。”祁硕说。

  林琛得瑟地在他手下晃晃脑袋,“好看你也染,染个红的,红寸很帅的。”

  祁硕笑了笑抽回手,“到学校再说。”

  趁林琛吃着饭,祁硕起身走到阳台前,昨晚睡觉前他就已经把药都捡了出来。

  他拿起窗台上的塑料袋很是局促地看了林琛一眼,林琛瞄见了他的小动作,通情达理地说:“吃呗看我干嘛,我不会再那什么的。”

  发癫发一次就够了,他还是会努力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好。”祁硕找出他早上的药吃完。

  到了中午他们一块出了门,林琛在这里热得没衣服穿,找了一件祁硕的外套套在身上。

  他们去了楼下小卖部买纸钱和香火,拎着一包东西出来后,祁硕偏头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巷子口多出来的一个人。

  他坐着轮椅上低下头在匆忙地找着什么。

  “打火机借我一下。”祁硕搓了搓鼻尖对着林琛说。

  林琛从兜里掏出来给他,“怎么了?”

  “稍等我两分钟。”祁硕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林琛,自己说完就走上了前。

  李扬风出院没多久,祁硕这几次见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巷子口晒太阳。祁硕站在他身边熟悉地替他点燃烟头,“下回出门你买十个打火机装着。”

  “嗯。”李扬风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手背褐色的烟疤赤裸裸的露在太阳下,他侧过脸吸了口烟,“你要走了?”

  祁硕跟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林琛,“是。”

  “挺好的。”李扬风呲牙一笑。

  “腿到了吗?”祁硕问的是他的假肢,之前听他提起过。

  “没,估计还得两天。你们现在就走吗?”李扬风又问了一遍。

  祁硕摇头,“不是,这会回老家上坟。”

  李扬风就要赶祁硕走,“嗷,那你去吧。”

  “腿到了多走走,别整这个了。”祁硕指着他的烟疤说,虽然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但鼓励的话说两句还是有必要的。

  李扬风有点嫌他烦,朝着林琛的方向扬起下巴,“你男人还在那边,别跟我墨迹。”

  祁硕鼻腔哼出一声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好,走了。”

  简单的交谈后祁硕挪着缓慢的步子重新走到林琛身边,林琛瞧着那边的轮椅好奇地问:“他是谁?”

  祁硕牵着林琛的手站在红路灯下,望着天上的白云他才松了口气。

  “扬风。走吧。”

  扬风。

  好像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扬什么?李扬风!

  反应过来的林琛脸上立即浮起一丝错愕,再提起的脚步都多了一些沉重。

  难以置信,他很难将以前活泼的壮壮妈和现在轮椅上缩成一团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刚刚那两分钟他又看完了全貌,“嗷。”

  命运弄人,林琛没再多问什么,黄灯倒数结束他跟着祁硕一起过了马路。

  过了滨河桥在公交车站大门口他们上了一辆回老家的大巴车,逼仄的空间里充满汽油和各种汗味,刚坐下后祁硕说:“条件没办法,忍忍吧。”

  “赶紧坐吧,没那么大讲究。”

  “嗯。”

  该说不说西北是干燥,林琛以为家里那边初冬很干了,但这边吹起风来是好似柳叶刀切面,下了车没走多远他的脸都被吹得有些起皮。

  今天是晴天但山上依旧有风,昨晚的小雨没起多大用场。大风扬起黄土,卷出几个小漩涡的枯叶满天飞着。

  祁硕带林琛钻进了一块荒废了的小麦地,地上的阳光被两条黑色的影子踩了个稀碎。

  祁硕迈着大步往前走,每走一步就有一簇干草被踩在脚下,最里面才是梁春华的坟了,能有半人高的野草中间包绕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土堆。

  林琛挺久没见过这种坟地,他们那边都已经全是火葬。

  祁硕踩出一小片能烧火的平地,指着山下的坡说:“帮我拿下那边的铁锹。”

  林琛不解地问:“烧纸拿它干嘛?”

  “可以扑火。”祁硕不方便弯腰便直接跪下了,手里将纸钱一样样掏出,“天干,火着了容易烧山。”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我听说过。”

  在祁硕插香的时间林琛走下坡拿铁锹,一点小坡下去的时候没瞧见多陡,重新上来时一阵大风当面吹来林琛差点被刮下去。

  这风卷着黄土来的突然,林琛头发丝里瞬间被灌满了灰,他摆手在面前扑棱了两下,在磨出眼泪的视野里地平线划出一道分界线,而祁硕就跪在前方一动不动。

  他的衣服被吹得没了形状,紧紧贴在身前勒出单薄的背影。狂风吹过山脊,也吹过了他的脊梁。

  黄色的太阳让地表有了阴影,迎着风往上走林琛抬腿都感觉到了吃力,再抬头看山,他莫名觉得这些山的沟壑像极了祁硕心里一条条被划开的口。

  “我来了!”林琛放大音量喊了句,小半截路的距离他的声音特大,自己都能听见绕过山后的回声。

  祁硕偏过头,只看林琛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他迎着风踩着大步朝自己走来,最后站在了他的身边。

  “来啦。”

  “好。”祁硕笑了笑应他。

  祁硕按着打火机点燃一沓纸钱,林琛跟着跪在他旁边。祁硕往前扔着纸,林琛拿着棍子往起挑,今天有风每挑一次大火都烧地格外旺盛。

  大风卷起烟灰扑棱棱地往天上飘,像黑色的雪花布满空中。

  所有纸钱全部抖开后,祁硕拿起铁锹拍了拍火堆周围跳出来的一些火星,突然一阵风朝着林琛方向吹过来,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向林琛。

  “小心!”祁硕顾不上肋骨眼疾手快地冲上前一把将林琛拽到自己旁边。

  “我操。”林琛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祁硕用力拽了一把。

  但还是晚了一步,火烧到了林琛脚边,他的鞋被烧出了一个黑斑。

  “烧得这么快!”

  祁硕肋骨被拽的生疼,还是一脸着急地看着林琛,“没烧着吧?没事吧?”

  “没事没事。”林琛摇头掐了掐他的手指,“我靠,上个坟把自己点了我也能出名了。”

  “那就行。”祁硕喘了几口气重新跪好。

  这下林琛来了经验,他专门站在逆风的角落握着铁锹扑火,不等小火苗燃起就先上前拍两下。

  火堆燃灭后,祁硕洒了瓶牛栏山嗑了三个头,林琛也跪他身后跟着磕了三个。

  祁硕将铁锹依旧扔在路边,林琛蹲下身帮他拍干净膝盖上的土。

  回家的大巴车祁硕望着窗户外的山一言不发,林琛只紧紧和他靠在一块。

  等到县里他们没先回家,祁硕有点晕车,他们便一块走着护城河边透着气。

  河床依旧干裂里面杂草寸生,上回来这儿也是这样一个午后。

  刚刚拽林琛那一下祁硕用的劲不小,肋骨有点不太舒服他蹲在路边的石阶上缓着,顺便垂头掐掉一根石缝里的狗尾巴草。

  “之前,也是这样。我和我妈坐在这里,她一点点给我规划着她死后的未来,现在成真了。”祁硕语气平平,神态却像只倦怠的鸟,“她在这山里困了一辈子。我有时候是烦她,但对她我也问心无愧。”

  今天的火光勾起了他的某处回忆,想到就说了,“我就是累了,明明自己就是一废物,还志比天高想要逃离这里。”

  林琛点了根烟坐他旁边听着,祁硕侧头看向林琛脚下的方向,揪起他脚边的一颗草,“林琛,我也怕你累。”

  说句不好听的,他见识过太多精神病,他知道陪着一个精神病生活是怎么样的。

  那个过程看不到头,难熬且漫长。

  林琛倒出一根烟点上,他突然明白祁硕身上那股劲的来源了。

  就像这眼前一座接一座的山,第一次看去自由不羁满是野性,等在里面待久了才会发现它的荒凉与寂寞。

  他来源于这座山,也像极了这座山。

  “不会。以后没什么比前两天跑这么远来找你累了。”林琛语气轻松,烟抽了一口就塞在祁硕嘴里,“来的时候没飞机了,坐高铁到的沈阳,然后又一宿的飞机。到了那底下,一个老登宰了我八百块钱。”

  “你们这山吧,大晚上还真挺吓人,我没巨物恐惧症我都觉得吓人。一宿没吃没喝没睡,我去了你家你不在,又去了公寓也没人,最后在这里找的我差点累死。然后又给你做饭收拾屋子,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林琛为祁硕做的事他不会遮遮掩掩,他就是要让祁硕知道他喜欢他,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带他走。

  大大方方的摆在面前,让祁硕也可以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还有你那破相机带子我都不想说,以后撇的远远的。”

  “那别说了。”那天药吃多了脑子乱,现在想起这事祁硕也臊得慌。

  “你不懂被人抛弃的感觉,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逃避。这很正常,全都理解全都明白那还有什么意思,生活不就是磨合再凑活过吗?祁硕,咱俩分不开了。”

  祁硕抽了口烟静静地听他讲。

  “其实吧,我看着这山,我有点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你了。西北在网上都扯的寸草不生了,但不还是有人不远千里想要一睹真容吗?你算是我的心里那处向往的风景,不管多远我也会抵达。我知道这样形容可能有点抽象,但你的确是。”

  远道而来的爱于谁都是割不断的,到现在林琛依旧感觉到祁硕的畏手畏脚,他也不怪罪,毕竟也这么久了,谁都需要时间。

  祁硕抬头看了眼远山又看眼林琛,“嗯。”

  “你的存在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其实想想我没对多少人这么失控过,你真是头一个。咱俩第一次见面,不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失控了。前段时间刚……”

  刚什么?那算什么?

  别扭?吵架?矛盾?什么都能是,就是不是分手。

  不重要,管它是什么,反正已经过去了,现在没有纠结的必要。

  林琛简单略过了,“也不说离了你想死,就是那种跟所有弦崩了的感觉一样。就是生气,快气死自己的那种。”

  情绪早没了控制,只有喝了酒他才能在一团废墟间稍微找点祁硕的存在感。

  “我原本买的票是今天来找你的,可当我看见那张退学通知时,那感觉我不想再去形容第二遍。”

  被抽了魂一样手足无措。

  “我那时候把你撕两半的心都有,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我必须立刻站在你面前。在飞机上我真想过这大老远过来揍死你得了,不然不解气。宁可自己偷摸死过去也不告诉我,我真觉得你自私,你还自以为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真考虑过我吗!”

  “对不起。”祁硕说。

  “你太小瞧我了。如果我有天如果真不想要你真不喜欢你,我早就一脚踢飞你了,我不是那种善良到用感情做慈善的人,这你知道的。”

  祁硕小声补了一句:“你已经踢了。”

  “那是一个意思吗?你不要曲解我。”

  “我知道。”祁硕笑了笑。

  林琛接着站回祁硕身边,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说:“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能离开的。至于我,你不会连累我的,放心。打死你我目前还真舍不得,我只重新给你这么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珍惜点吧。”

  祁硕歪歪脑袋靠在他的大腿旁,“嗯。谢谢。”

  等到余晖散尽,果然这个地方的山挡住太阳只能看到余晖。风又刮了起后,林琛站起身拢了拢衣领,掺着祁硕一块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