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抱着一只兔子放在台上时祁硕胃里很快泛起一阵恶心,有可能是站太久低血糖了,有可能是被自己幻觉吓得,他神色慌乱地跑出实验室赶去卫生间吐了。
早上没吃饭吐出来的水都是苦的,祁硕扶着墙出来在水龙头上洗了把脸,昨晚的秋雨让今早上的水有种刺骨的凉。
剩下的实验是梁函文做的,祁硕躲在一边默默看书再也没敢上手。
下了实验课祁硕就像被抽了魂,走路就像顶着灌了铅的脑袋和踩着棉花鞋底。
他晕得厉害,没回宿舍随便去实验室另一头的空教室里找个了位置趴着睡觉。
林琛昨晚喝的还行,第二天醒来就背着包来学校上选修课了。
他们教室还没下课,还有其余专业的学生在上马原,他下楼找了间空阶梯在里面自习。
阳光透过绿色的窗布,借着微风在淡黄的桌面上来回闪动。
林琛进教室前没注意到最后一排的祁硕,倒数第三排晒不到刺眼的太阳,他在最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掏出生理。
祁硕闭着眼脑海中反复循环着他被绑在床上的画面,过于凄惨的呐喊声一圈一圈回响在耳边。
最终他还是惊醒,一只腿不小心踢到了前面的座椅,在空旷的教室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林琛听见身后动静转身去看,只见祁硕睡眼惺忪地坐在后面,距离很近,他还能看清他脸上睡觉压出来的印记。
面面相觑的瞬间林琛心脏牵扯性的抽动两下,而他们也心有灵犀地选择了相互沉默。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他耗不过祁硕。
像之前一样不同意分手,那现在两人就跟不认识一样,这和分手有什么区别?
他又能这样等多久。
祁硕估计是还没睡醒,没来得及控制一颗圆滚的泪当着林琛的面流了下来。
林琛装作没看见慌乱地转身坐好,攥了攥拳头努力压下心里的起伏。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林琛起身拎包走人了。
祁硕的棉外套一点点吸干眼睛上的水渍,讲台没关的麦克风让他清楚听见林琛离开的每一个脚步。
走吧。
离这种人走得远远的,别再见了。
到了傍晚祁硕一个人坐公交去了江边,最里岸有条无人问津的长椅是他的专属座位。
他第一次知道,心里没有感觉才是最可怕的感觉。
像个活死人。
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还有什么用,甚至比不上路边的树还能光合作用吸收点二氧化碳。
干巴巴地活着。
夏日阵雨来势凶猛,今天还没呆多久暴雨就从头顶浇下,祁硕不紧不慢地走出公园打车回了学校。
再开门进屋他就像只刚入锅的落汤鸡,只有何岩问他:“你还好吧?”
“嗯。”祁硕点头应了声,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第二天祁硕就发烧了,上课他窝在角落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等下一个专业来换教室时他还在睡觉。
一个女生戳了戳他的额头叫醒他,“同学你好,我想坐那里面,麻烦让一下。你好像不是我们专业的吧?”
“嗷,对不起。”祁硕惊醒后连忙道歉。
“同学你发烧了是吗?”女生好意地问候了一句。
祁硕没听见,搓了搓鼻头装好书背起包慌忙离开了。
林琛坐在中间座位上,看着祁硕匆忙逃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霉事不会只发生一件,祁硕头晕脑胀走在路上,突然冲过来一条滑板直直地砸在他的脚踝,本就昏沉的他直接滚在了地上。
“同学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慌忙地跑过来扶起祁硕,“对不起对不起,你胳膊擦伤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出了事算我的。”
“没事。”祁硕被扶着胳膊站起身,皱了下眉。
“去医院看看吧,实在不好意思!”男生还在继续道歉。
“不用,没事。我自己会处理。”祁硕推了下他的胳膊,捡起一旁沾满灰的包挂在肩膀上继续朝着宿舍走去。
隔天表白墙上多了一个帖子:[昨天不小心撞到了一哥们,你要是出了事我负全责,附加一个联系方式。配图是张祁硕的背影。]
林琛上课看见后捣捣陈文轩的胳膊,“是他吗?”
陈文轩点头,“是,回来胳膊摔了。他在厕所用凉水洗的。”
“嗷。”
中午林琛特意留在学校食堂吃的饭,见到祁硕时他右手臂上包着纱布,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别扭地拿个勺用左手吃着饭。
他特意走上前看了一眼,整个手臂都裹着纱布像个木乃伊。
“你去!算我求你了。”林琛把刚在药店碘伏和一些清理伤口的药塞给陈文轩。
陈文轩斜眼瞪着他,“我不去。他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放不下?”
“放不放的都那样。就当好人办好事。”
陈文轩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妈的,两顿饭。”
林琛果断成交,“三顿。”
陈文轩气势汹汹地路过祁硕吃饭的桌子,哐的一声将药盒往桌上一拍,又转身带着风霸气地离开了。
祁硕用手指勾开塑料袋绑着的结,他简单翻了下里面的药,旁边还装着一小罐格瓦斯。
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谁送的。
林琛站在楼梯角远远看着祁硕打开饮料喝了口,才和陈文轩一块下了楼梯。
“我知道我们分开了,但我还想试试,他又不是石头,我不信捂不热。”林琛拧开自己的格瓦斯瓶子也喝了口,昨天那一眼让他确定他是不会就这样放任祁硕耗下去的。
陈文轩啧叹一声拍拍掌,足够阴阳怪气地说:“啧啧啧,好伟大的爱情啊!舔狗祖师爷非你莫属。”
“我这是对爱勇于追求,你不懂。”
林琛最近都在熬夜,时间好像真能淡化一切,在和祁硕的沉默中他平淡地接受了很多东西。
冲动是魔鬼,他和祁硕的关系不是他熬夜喝酒发疯就能解决的。
慢慢来吧,大不了一切重新开始。
他喜欢祁硕,他想给他们争取重来的机会。
这两天的事让他有些想通,晚上林琛遛完芝麻糊早早就睡了。
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前方真的光芒万丈。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天刚亮,还在睡梦中的林琛就被陈文轩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出事了。”这是陈文轩站在门口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林琛头上,“宋乐跳楼了。”
刚起床的林琛全身血液瞬间冻住,“什么?”
他用短暂的一秒反复确认了陈文轩的这句话无数次。
但事实他的确没有幻听。
陈文轩也绝不会给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好像没了。”陈文轩抿了好几次嘴唇才说出。
昨晚陈文轩看直播看到三点,睡前顺手打开同城吃瓜群转的最后一个聊天记录,他抱着好奇点开里面的视频,画面里有一女的跳楼了。
六楼顶上五十倍变焦的手机清晰地拍出了她的脸,一眼认出是宋乐后陈文轩差点惊掉下巴。
林琛不敢置信,他跑去卧室拿出没电关机了的手机赶忙充上电,等开机的几秒就像在等死刑的宣判。
无线网自动连接好后,手机弹出一堆广告和几条消息。
他最先看到的是宋乐的。
22:06[哥,我要是早听你的话就好了。以后你照顾好自己。拜拜。]
00:47[没想到吧,我去拍片子了。晚上医院人很少,医生说我肋骨断了。]
01:23[哥,这回真拜拜了。]
屏幕上的汉字触目惊心,林琛全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他瘫倒在地。
陈文轩昨晚就把那个视频转过来了,林琛握住手机不停放大屏幕,看着模糊的脸他都能清楚听到血液冻结的声音。
“啪”的一声手机摔在了地上,钢化膜也瞬间四分五裂。
“听说是在三中后面,向阳路的废旧楼上。”
林琛从地上爬起迫不及待地跑下楼,陈文轩也跟了出去,一早上宿管阿姨开了门他就开车来了。
“我开车了,送你过去。走!”
“嗯。”林琛呆愣地点了下头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他抱着碎了屏的手机如坐针毡,一遍遍拨去宋乐的号码。
但一直无人接听。
他边等电话接通边翻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我听说跳了两回,不知道真的假的。”
林琛再次打开看着宋乐发给自己的X线片。
两回。
是真的,她跳了两次。
第一次坠楼而下的宋乐没想到自己还有意识,但胸口前的肋骨断了她用手轻轻一碰就疼。
她从地上爬起身子,用兜里最后的钱去医院拍了一个X线片。
深夜急诊楼的工作效率很快,拿着肋骨断裂的诊断书她又去了一趟顶楼。
死亡于她那是如愿以偿的梦想,从第一次站在天台上的时候她就没想着回去。
向阳路上午夜的月光照亮大地,简单勾勒出几朵灰云模糊的线条。
她义无反顾选择了闭眼奔赴自己的第二场死亡。
“喂?是林琛吗?”打了十几通电话突然被接听,说话的是宋乐父亲。
林琛对着电话吼着:“宋乐人呢!啊!她怎么了!”
“她……”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很闷地顿了几秒,“哎,昨晚想不开了。”
“她前些天怀孕了,她妈妈为了她好带她做了人流。”
“昨晚不知道怎么,就跳了。”
声音越到耳底林琛越觉得模糊。
他瞠目结舌,嗓子就和粘了胶水一样的张不开。
就跳了。
好简单的三个字。
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了。
陈文轩偶尔朝着林琛方向看几眼,这他妈一堆烂糟事都搞一块了。
“你别急。别急!已经这样了,这视频都半夜的了!估计这会警察都收拾完现场了!”
林琛X线的照片红着眼眶不停地往下掉着眼泪,几股腥黏的液体从胸口接连不断地涌动,他哭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时候的车开多快都是无用的,但还是催着,“快点吧。”
到现场林琛迈着大步上楼朝着天台跑去,一阵风卷着灰尘扑面而来。
林琛脊柱已经完全僵硬了,现场处理的很干净,尸体被运走了,只剩几捋干涩的风裹满腥味留在原地。
天台的石子在脚下踩的咯吱咯吱的,林琛慢慢踱步往栏杆处走去。
远处一架飞机划过半边如血的朝阳,在天空划出一道惨白的长线。
看着栏杆下来自六层的高度,林琛脱力地瘫在地上,“死了。”
“真死了。死了。”他跪在布满沙石的天台放声大哭,泪水从猩红的眼中没有控制地翻涌而出。
怎么就能死呢?
她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跳楼了呢?
也许他早点看到消息就可以拦住她,她不会干傻事,他怎么就昨天晚上睡得那么早?
日出的第一把大火烧在空旷的天台,白云慢慢遮盖住沉浮在东方的澄红,林琛攥紧拳头绝望的眼泪一汩汩地往外流着。
“她还没成年……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为什么?”陈文轩扶起他的背抱在怀里安抚着,他心里也不好受,但这种事他也安慰不出什么。
说自杀就自杀了。
明明老天都捞她一把了,为什么还要再跳一次?
不疼吗?
跳了两次。
她有跳两次楼的勇气,就没有多活一天的毅力……
“哭吧,哭出来好受点。”死别面前一切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陈文轩只能勉强这样安慰着他。
“为什么啊!啊?她明明能活的!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就这么撇下我走了!”林琛靠在陈文轩肩头崩溃地哭喊着。
朝阳刺得人眼睛发红,陈文轩手背抹去自己眼角的几滴泪。
“为什么要跳两次!为什么!啊!”
死神作恶销声匿迹,只剩生者在原地痛哭流涕。
“我们一块长大的,她在幼儿园时我上小学,她不大点个人黏在我身后管我叫哥。”林琛现在说话的嗓音就像拉二胡,“后来她奶奶去世了,她被爸妈接过去,我再见到她时她看见我都怕,她不和我说话,但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跟我身后。”
“去年时她开始自残,前些日子我看见了她胳膊上的一排疤。我为什么那时候没带她去看医生,我……”
让他怎么接受呢?他靠近栏杆时看着楼下都有些腿颤,十八岁的小姑娘敢从这里不回头地一跃而下两次。
第一次是对生活的绝望,那第二次呢?
对绝望的失望。
她怎么敢的呢?
“和你没关系,不怪你,你已经很好了。节哀吧。”陈文轩沉声说着。
“我不明白我还去看她了!我告诉她我让她好好活着。”林琛声嘶力竭地吼着,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陈文轩的袖子,“有什么事她不能说不能做的她傻啊她!为什么要跳楼!怎么就不活了!”
陈文轩答不出话,只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宋乐自杀的那条视频祁硕也看见了,他面无表情地熄灭屏幕,躺床上眯眼沉思了一会。
为什么都要死呢?
过了良久,他按了按眉骨给出自己一个答案:也是,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天彻底黑透后他拎了件外套往林琛家里走去。
陈文轩拖着哭哑了的林琛下了天台,回家的车上死一样的寂静,林琛默默地靠着窗户盯着过路的柳树一声不吭。
陈文轩车开到楼下后发现林琛睡着了,他只是坐着等林琛醒。
哭了太久林琛眼睛疼的受不了,他靠在椅背上稍稍眯了一会。
“哥,我好像走不远了。”
“我们分开吧。”
“听你叔的话,我陪不了你太久。”
闭上眼这些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就算睡着了酸楚依旧往心口上涌。
他现在就像一块飘在海上孤立无援的浮冰,只能被卷着走。没有反抗的资格,一步步看着自己离岸边的人越来越远。
林琛是哭醒的,眼睛湿了自然也就睡不下去,他擦了擦眼泪瞧见陈文轩靠在车窗边打着电话。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朋友出了点事!别瞎找事行吗!”
“醒了?”林琛下车搓了搓头发,陈文轩拿下耳畔的手机问他。
林琛木然地轻点了下头,“嗯。我自己上去,你赶紧回去吧。”
“能行吗?”
林琛搓了把脸,“已经这样了。”
他能不能接受还有个屁用。
不接受人就可以活吗?
没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
陈文轩这边女朋友催得厉害,在看着八楼客厅灯亮起后,他开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