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兰州一盒十八【完结】>第96章 万念俱灰

  昨天下午祁硕挂了电话后,晒了一会他转去门口小卖部买日用品,靠里面的饭菜得多带两包榨菜。

  小卖部里的货物横七竖八的堆了一地,祁硕跨过两个箱子到货架前拿了两个塑料杯和几卷卫生纸,老板娘在落着灰的箱子里掏出两袋压箱底的榨菜。

  到了上班点后祁硕揣着病历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坐电梯上六楼去了心理I区。

  进门就有护士接他,祁正涛填完安全协议书后,祁硕手腕上多了一个印着他姓名的蓝色腕带。

  最可笑的是就连病房都是梁春华第一次住过的那个,不过这回0.9米的床上,他不用窝着身子睡了。

  这算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算吧。

  一样的科室,一样的病房,一样的腕带。

  好像这一切都在指着他诉说,你也是个精神病。

  现在他也不是“好人”了,也忽然明白了第一次住院时那个比他大两岁的姑娘说的话:“我还要上班呢,我还要赚钱呢,我还要结婚呢。”

  这估计是她在这里慢慢熬着的希望吧。

  那他的希望呢?

  是林琛吗?

  他在受挫的时候最相信命运,无数次盼望着老天会在这次眷顾自己一回。在一次次飘渺的期待中,等待是他唯一的出路。

  而这一次,他好像一条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鲤鱼。

  还能去等待吗?

  在牵着的双手里,希望与拖累也许是各自不同的反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今天开始的后果。

  往走廊进时,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入院的第一天,也是祁正涛陪他的唯一一天,祁正涛挑三拣四的毛病在哪都有。

  傍晚护士送饭,祁硕坐在休闲区的椅子上埋头吃着西红柿面片,祁正涛叹了两口气:“什么泔水饭!”

  祁硕没理他,只埋头吃着自己的饭。

  他是下午来的,晚上的药还没分配好,医院里紧张压抑的环境让他的心情更糟。

  饭后垂暮的夕阳勉强照亮刑场般的病房,祁硕靠在墙上盯着手机里弹出来的一条条消息,脑袋空空坐着他难受的着急,只窝成一团不停咬着手指。

  身边祁正涛喋喋不休,话里话外还在责备死去的梁春华,“你妈就喜欢胡思乱想,活生生给自己搞成了精神病。我没想到你也这样!一个疯子拖累两个!这什么破地方!”

  “我们能让她进祖坟不错了,总好比过孤魂野鬼!”

  祁正涛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很久,祁硕实在听不下去抬起头攥紧拳头吼了他一声:“你说完了吗!能不能闭嘴!”

  他的声音很大,病房里其他两个喝汤的老太太都被吓了一颤。

  “我还不是为你好!”祁正涛气得眉毛倒竖,他从床边跳起手指在祁硕面前骂着,“说出去我儿子是个疯子!我丢不丢人!我这老脸往哪放!”

  祁硕忍无可忍下床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眼里凶光毕露,“指什么,你又想动手吗!我是疯子,我头上这个疤哪个疯子打的你忘了吗!嫌我丢人你滚啊!”

  “我妈临死前你敢说你没有动手打她吗!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怕我哪天也一样死在你家楼下吗!我是疯子我丢人,你不想呆可以走啊!”

  “你个混账!”祁正涛不管不顾咬着腮帮子扇了祁硕脖颈一巴掌,“你那个疯妈看来没管过你!”

  “你也不是好东西!”红色的掌印很快出现,祁硕脸色阴沉可怖,他抡起绑着腕带的胳膊反砸了祁正涛一拳,“我再说一遍你没脸说我妈!她的死你脱不了干系!”

  “那个疯子跳楼和我有什么关系!”

  隔壁床陪护的大叔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拦下祁正涛的手,“哎呀,别打了,小孩子得病你和他置什么气。”

  祁正涛面色铁青,“得病!我看疯病就是欠打!”

  “有种你今天弄死我!”祁硕脖子的青筋怒张,他挣脱开拉他的大叔伸腿使劲往前踹了祁正涛一脚。

  屋内的动静很大,门外已经聚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这动静同样惊动了值班的护士,几个护士熟练地拿着纱布过来查看情况。

  祁正涛瞧见有护士过来立即换了副嘴脸,他七歪八拐地跑上前抓住护士的胳膊,“护士!护士!他疯了你们管管他!”

  祁硕在围堵他的人群中跳起吼了声,“要说疯你他妈也不正常!”

  “我不是签了安全协议吗!给他绑起来!他现在完全失控了!绑起来!”

  混乱中几个人拦住祁硕的胳膊,“祁正涛你来说清楚!”

  “你们看他看他,赶紧绑起来!”祁正涛却在一旁添油加醋起来。

  这种情况护士见怪不怪,听了监护人的话,两个人掏出一大卷纱布慢慢走上前。

  祁硕当然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在怒瞪了一眼躲在角落的祁正涛后,他捡起桌上的塑料碗砸在地上试图赶走逐步逼近的护士。

  护士带着口罩没有多余的表情,祁硕的下颌线条越绷越紧。

  慌乱中祁硕抬头看向前方紧凑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仿佛全部带着讥笑与祁正涛刻薄的嘴脸融在一起,他呼吸一窒额头浮起一层冷汗。

  “你们滚开!你们没资格绑我!滚开!”祁硕胡乱地往前砸着桌上仅有的一次性纸杯。

  “快点快点!”祁正涛的催促声刺耳地响起,“我给你们按住他!”

  祁正涛冲上前抱住祁硕的腰先将他死死按在了病床上,祁硕慌乱挣脱间踢倒了床头柜,哐啷一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他的手被人强行掰到床头绑紧,祁硕的腰不停用劲力气挣扎,却发现腿也被人紧紧拽住。

  “放开我!放开!”祁硕眼眶充满血丝撕心裂肺地吼着,瞬间暴起的青筋在额头像扭曲的蛇,声音低沉而咆哮,“我没病你们放开我!放开!”

  祁硕的腿试图屈起动弹个不停,“祁正涛你个畜生!你不配为人!”

  “放开!你们凭什么绑我!”他不停用后背和腰挣扎着,铁床在墙壁上嘎吱嘎吱砸着,墙皮还掉下了一层薄灰。

  粗制的白色纱布仿佛开了刃勒住他的身体,缠在身上的疼痛宛如棍棒从鳍抽到尾,一条条将压在床上的他割成碎裂的小渣。

  内心的焦急连着五脏六腑像是放在炙热的铁板上不停煎烤,他身上疼到来回打滚。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拼命挣扎的动作像垃圾场的短路机器,最后无奈祁硕从怒吼到乞求,双目猩红滚下两行热泪,“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我求你们了。我没病,我真没病!有病的是他你们为什么不绑他!”他心里手脚不停地用劲,指关节也变得惨白,但纱布缠得很死他怎么动也是无济于事。

  没一会祁硕看着祁正涛退出人群又进来,他胡乱地抹了把头上的汗,手里拿着一管药递给护士。

  “这什么药!你们干什么!这什么药!”

  祁硕唯一能动弹的部位是头,他不停用后脑勺磕着床板以来挣扎。直到看着护士在面前排空针管里的空气,他心里所谓的防线彻底分崩离析。

  “别给我打药!我求你们了!对不起我错了,别打药可以吗!”

  “你们放开我!放开!”

  祁硕的绝望顺着眼泪一齐喷涌而出,他拼命晃着脑袋试图抬起后背以来反抗。

  “放开我!”

  在他的一点用都没有的躲避下,蚊子咬的触感在胳膊传开。

  祁正涛终于松了口气,房间里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祁硕晕前也没得到一句有用的回应。

  镇定剂作用很快,在他试图抬起脑袋继续磕床时已经没了力气,里面的神经也开始渐渐变慢。

  恍惚中他看见了祁正涛嫌弃又害怕的眼神,再什么也没了。

  万念俱灰。

  阖上眼前他深刻体会到这个词。

  一针镇定剂补足了祁硕最近几日缺少的所有睡眠,祁正涛也连夜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偷偷跑路。

  就这样昏迷着祁硕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第一天,所有被捆死的情绪过了夜,好在第二日持续的高温里继续酝酿。

  病房里没有窗帘,清早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他头昏脑涨的缓缓睁开眼皮。

  “醒了?你真能睡。”

  祁硕眼前还是失焦的,他只能确定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那个药我也打过。”

  祁硕试图抬起胳膊揉下眼睛,发现四肢被绑的死死的,他试着挣脱开手腕和脚腕的纱布。

  “别动了,那护士绑的比猪都紧。”

  祁硕这才换了口气抬起发麻的脑袋,耸兀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映入眼帘的脸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你是男同,别这样看我。”李扬风偏头躲开祁硕有些复杂的眼神,“这是你昨天砸在地上的手机,你对象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差点吵死我。”

  早上四点开始,林琛顶着芝麻糊的叫喊电话都要打爆了。但太阳自东向西还需三小时的忙碌奔走,震动的手机吵了李扬风半晚。

  祁硕躺在床上还在怔愣中,他先本能地开口:“谢了。”

  这瞬间他觉得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他死也不会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李扬风,但此时的他没有看见李扬风身后的轮椅。

  “你刚刚看见了?”祁硕嘴巴里特别苦,他哑声问。

  李扬风之前的壮壮妈卷毛现在剃的像从少林寺出来的,他说:“是昨天。动静跟杀猪一样,整个楼层都看见了。对了,你爸走了。”

  祁硕自动忽略关于祁正涛的话语,他又试着抬起脚,“这什么时候能解开?”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后他明显多了几分颓丧。

  “一会护士交班的时候,快了。待会我帮你打饭吧,今天饭里有萝卜丝,拌萝卜丝好吃。”

  祁硕后脑勺磕了两下床板来应他:“嗯。”

  早饭是一碗黑米粥一个大馒头一个鸡蛋和一堆拌萝卜丝,李扬风的轮椅可以放很多东西,一次性帮祁硕拿全了。

  病人集体吃饭的时候护士交班,祁硕闭着眼感受到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护士,她先替祁硕解开捆死的手,而后帮他剪开身上的纱布。

  “还闹不闹了?再闹还给你绑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温柔,但假惺惺的恐吓就像是对待一条不乖的宠物,祁硕眼里充满戒备目送她离开。

  该丢的人昨天早已经丢完,再一次重新站起祁硕浑身发麻都快有些不会走路,他弯腰蹲在地上抻着筋。

  李扬风摇着轮椅过来,他的轮椅上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摆满了饭菜。祁硕目光平视过去,比起碗里的萝卜丝他更惊讶李扬风只剩一条腿。

  在他还来不及多想时李扬风冷着脸略带警告地打断他:“我说了你是男同,别这样盯我。”

  祁硕收回眼神,他站起身打开床头柜,“我来的时候还买了榨菜。”

  李扬风立即换了脸色笑笑,他咬了口馒头,“你倒挺齐全。”

  他们一块去了餐桌前吃早饭,饭桌上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彼此。能在这个地方倒霉的相遇,背后受的苦与罪已经不用多说了。

  吃过早药后李扬风来祁硕的病房找他,“推我去厕所。”

  “嗷。”

  到厕所里李扬风关上门,他掏了掏兜拿出半盒压了的黑蘭州,“给你一根,好东西。”

  祁硕看了眼烟头,“不是不让抽吗?”

  “怕什么,偷摸抽不就得了。”

  祁硕手里接过烟,李扬风替他点着。

  有一个瞬间好像回到了高中,他第一次抽烟也是李扬风带的,晚自习下课他们一块躲厕所里抽烟。

  烟灰在指尖积了半根时李扬风说:“我爸跟我说这里是心理康复中心。”

  祁硕没回答他,默默吸了口烟。风吹散烟灰在手边胡乱的散开,像曾经他见过的某场雪。

  李扬风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抖着一只腿,没一会他将带着火星的烟头在手心揉碎,使劲砸了两拳左边仅剩的半只大腿。

  “操他妈的!”

  “操啊!”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在阴暗的角落以没有回声的呐喊去抗争命运的不公。

  祁硕立在一旁像夏日街边纹丝不动的灌木,默默地看着李扬风摇着轮椅气冲冲地出去。

  他背靠向窗台转身熄灭烟头,目光定定地瞧向外面那棵落花的洋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