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兰州一盒十八【完结】>第73章 一定会离开的

  祁硕挂了电话撒腿跑进病房,梁春华一阵阵笑的真比哭的还难听。

  他轻拍着梁春华的后背嗓音暗哑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祁硕边安抚边向周围的病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隔壁床的大叔人也挺好,摆手表示理解,替梁春华倒了杯热水。

  等梁春华安静下来后,祁硕后背都浮起了一层汗,他将水杯的口喂到梁春华嘴边,梁春华轻轻吸了一小口,便瞪着祁硕。

  她伸手推开杯子,半杯水淹在祁硕身上,“你个没良心的!想烫死我吗!这么着急盼着我死,别带我来这疯人院!”

  “没有,这里就是正常医院,咱没事啊!没事。”祁硕抱住梁春华手继续安抚着,“我给你重新倒水。”

  第一天终于这样在窗外渐渐淡薄的日光中结束,晚上有专门的护士将药粒带过来,祁硕看着梁春华尽数吃完。

  第二天一早六点,天还完全黑着,走廊里各个病房里的灯准点亮开,祁硕蜷缩在0.9米的床尾被灯晃醒。

  六点要开始活动了,门外的吵闹声再次响起,大批大批的人涌入狭小的厕所去洗漱。

  因为有老人,男厕所里有女人搀着老爷子蹲坑的,女厕所里有男人扶着老太太撒尿的。

  厕所门前排着长队,混乱且有秩序。

  祁硕昨天没喝多少水,站走廊里朝着厕所望了眼,又回去了病房。

  八点有护士带着祁硕和梁春华一起去功能科做脑电波、超声等检查,祁硕找到那个楼层的独立厕所才去方便了一下。

  随着新一天的太阳轮转,大夫快下班的时候祁硕终于拿到了梁春华的诊断单,“分离性障碍”。

  他着急地问大夫这病能不能好,大夫放心地宽慰他,“好好吃药别受刺激,一定能痊愈。”

  祁硕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他信以为真。

  他长舒一口气,刚好这时林琛的电话打过来。

  林琛同样着急地问:“出结果了吗?”

  祁硕脸上总算有了点欣喜,“出了,刚拿到单子。”

  林琛问:“诊断的什么?”

  祁硕稍稍轻松地说:“分离性障碍。”

  “等我查查。”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能痊愈。”

  林琛也跟着放心了,“那就行,挺好的,好消息啊这属于。”

  祁硕翻了翻癔症的百度词条,但还是选择平白去相信大夫的话,“嗯,算是好消息了。但愿能好吧。”

  林琛说:“哎。我这早不走晚不走,赶上那天了。”

  祁硕赶忙打断他,“这事跟你没关系,我还巴不得你走。”

  林琛顿了顿,“想你了。”

  祁硕看着窗户外,张大夫的话语无疑给了他不少希望,今天山边的余晖从铁栅栏外看去都格外灿烂,“我也想你,快了,再等等。”

  几天的各种治疗和检查还是有效果的,梁春华好了不少,现在大笑的频率每天也就一两次。

  这天晚上,九点半病房都已经熄灯,梁春华吃完药早早睡下,祁硕窝在她脚下坐着打盹。

  突然梁春华在睡梦中尖叫一声,祁硕被吓得一颤。

  病房里有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因为梁春华的尖叫被吓得犯了癫痫,他肌肉瞬间收缩开始抽搐个不停,短促而猛烈,床板吱呀响着。

  梁春华叫了一声继续打呼噜睡了过去,祁硕连忙从床上滚下来去叫医生。

  医生来和青年的父亲在门口谈话,祁硕自责地站在一旁。

  抽搐了五六分钟,青年停了下来,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夫走了后,青年的父亲叫出祁硕,“我尽量理解,毕竟来这里的都不是正常人。但你妈妈要是这么严重,实在不行送去后山关着吧,整个病房就属她最吵。”

  “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候祁硕除了一味的道歉,也表达不了别的。

  “哎。”中年男人摆手进屋了。

  祁硕颓丧地塌下肩膀顺着墙壁蹲在了门口。

  百无聊赖地呆了一会后,他起身去公共卫生间洗手,这时间人少了好多。

  之前那个姑娘从旁边女厕飘出来,透过布满水点子和泥垢的镜子里认真看着祁硕,“哥哥,你害怕老鼠吗?”

  “我,不害怕。”祁硕掀起皱皱巴巴的眼皮回答她。

  姑娘没洗手绕到他身后笑了一声,“我也不害怕。这里晚上有老鼠,还有蛇,有人把家里养的蛇带过来。”说完她接着问:“你是学医的吗?”

  祁硕还在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姑娘嘴里又开始说:“刚刚有个男医生在扎针,他们说长得像我,可那不是我。”

  祁硕努力回想,中午的时候有个男大夫过来扎过针灸。

  “哥哥,你看我像不像胆小如鼠的人啊?”

  姑娘还没问完,她的妈妈端着一个保温杯来找她,“别乱说了,又在说什么呢?走走,我带你回房间,咱们该睡觉了。”

  祁硕看着她被拽回病房里,在进房间前她回过头对着祁硕咧嘴笑了一下,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僵硬与空洞。

  祁硕抽出兜里的半张纸攥在手心吸干了残留着的水珠,去休闲区打通了林琛的电话。

  林琛一直在等着祁硕给他打电话,手机响起时立马按下接听。

  林琛关切的声音响在祁硕耳畔,“喂,今天累不累?睡得还好吗?”

  祁硕说:“有点,但也还行。睡觉也没招,能挺过去。”

  “你现在在哪?阿姨今天怎么样了?”

  “阳台。好点了,没闹,睡觉惊醒了一回。”

  林琛安抚他,“嗯,这都一周了,也有效果,你也放宽心。我让我叔找他朋友问了,分离转化不是大问题,能好的。暑假的时候咱俩再带阿姨去北京看看。”

  “我知道。行。”

  林琛问:“你们平时饭都吃的什么?”

  祁硕说:“有护士送过来大锅饭,自己端碗去接就行。有点难吃,我吃的泡面。”

  大锅饭祁硕原本也没多想吃,梁春华还要为了省钱。

  一个人每天的餐标二十五,两个人就得五十,梁春华嫌贵只订了一个人的饭。

  平时她吃剩的就给祁硕,祁硕要是没有饭还有小程序买到的泡面。

  但这医院里活动量不大,祁硕吃得东西少也不饿。

  “啊?不能点外卖吗?” 林琛问。

  祁硕说:“外卖送不到上面的楼层。”

  林琛说:“你再忍忍,我叔明天就出院了。我这俩天啥也不干,就买菜,等你来了我给你好好补补。”

  “嗯。”

  “你们那边是晴天还是阴天,你能看见月亮吗?”

  祁硕朝窗外看去,一牙弯月挂在铁栅栏外,“有个小月牙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林琛语调温柔,对着手机简单唱了两句。

  “别难受,都会过去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爱你,么么。”

  祁硕嘴角牵起笑,“嗯。”

  “我叔旁边都住的小孩,今天我还听到一首儿歌。我也唱给你听。”林琛说完唱起儿歌,“好吃的东西棒棒棒,好听的歌声唱唱唱,好美的风光看看看,当大厨是懒羊羊~”

  “哈哈哈哈……是不是还挺可爱。”

  祁硕低声接住下句,“软软的米饭,热热的汤。蔬菜的健康,水果的香。美好的食物是太阳,照耀着成长。”

  “你也会啊。”林琛说。

  祁硕望着窗外的月亮眨眨眼,“这歌太著名了,从我小学听到我弟长大。”

  林琛再次安慰他,“快了,都会好的,别多担心。”

  “嗯,知道。”

  这样的日子挺快的,检查、治疗、吃药。一周多后梁春华的精神面貌好了许多,情绪稳定也不大哭大笑了,还能热络地和病友聊天。

  张大夫说梁春华恢复得算是快的,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

  祁硕也慢慢适应了下来,虽然他的神经依旧敏感,但林琛一有时间就给他打电话陪着,比起刚来时他好了很多。

  整整十五天后,他终于在护士的带领下踏出了巷道外的铁门,去一楼办理出院手续。

  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回暖,顺着大厅磨砂布满划痕的瓷砖吹进来的风都是温热的。

  祁硕贪婪地看着玻璃门外金灿灿的阳光。

  往常每周一他都会望着三三两两的人背着厚重的行李推开铁门,带着满眼的羡慕一直注视起走廊里的白墙。

  不过现在,终于,终于轮到他们了。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快速地在一楼办好手续后祁硕跑去六楼住院部接梁春华,之前那个长发姑娘盯着他忙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

  不一会还是熟悉的那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昂,谢谢。”估计是呼吸了一些外面的新鲜空气,祁硕今天难得对她笑了一下,“你也很漂亮。”

  “嗯嗯,我们都漂亮。”她说。

  梁春华在诊室里听着大夫最后的嘱咐,祁硕先回房间收拾行李。

  姑娘路过门外看着祁硕在房间里收拾,她礼貌地敲敲门,没进屋站在门口问:“你是要走了吗?”

  祁硕拉好包袋上的拉链,起身点头。

  “你们都走了,为什么不让我走!”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然后气势汹汹出门跺脚走向护士站。

  祁硕怕出事扔下手里的东西跟了出去。

  姑娘站在门口对着值班的护士大喊:“护士!护士!我什么时候能走!我好了,我也要走!我没病,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都耳背了吗?”

  护士都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搭理她,诉求没有半点回应,她喊了一会阴着脸走开了。

  祁硕远远看着心里也不太好受,都是同龄人,呆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奢侈的地方,她的压力肯定更大。

  并且看她的手腕带和状态,估计还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他上前轻声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祁硕站在姑娘身侧,说话时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铁门外,“妈妈说五十多天了。”

  五十多天,两个月。

  不知道多久的病情丝毫没有影响她美貌,落落大方的她在最好的年纪最不缺少的应该是自由。

  而此时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一呆竟然就是两个月。

  祁硕听完心里难免有些震惊。

  “你在上学吗?”他又问。

  她的嘴巴机械地启动,“没有,我在上班,我都上班好几年了,我从十几岁就开始上班了。你呢,在上大学吗?”

  “嗯。”

  “大几了?”

  “大一。”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要上班呢,我还要赚钱呢,我还要结婚呢。我又没有病,总不能一直关在这里啊。”

  祁硕掏了掏兜,早上发现了一颗糖,是半个月前带来的。

  “给你,这是糖。”

  “糖,我好久没吃糖了。”稍微转换点的音调是她唯一的变化,双目照如死水般平静。

  “挺甜的,你试试。”祁硕帮忙撕开包装袋。

  姑娘拿走糖放进嘴里,“嗯,真甜。”

  祁硕再次笑笑,看见梁春华从诊室出来,他该走了。

  “我要走了,你也一定会走的,一定都会离开的。”他很郑重的说了三句话,也算是给这个陌生人最好的祝愿了。

  祝她也祝他。

  愿他们能永久地逃离精神病院。

  这鬼地方他他妈再也不想踏进一步了。

  “哥哥,拜拜。”

  “拜拜。”

  祁硕背着厚重的包带着梁春华等电梯下楼,上上下下停了三四回,终于到了一楼。

  彻底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照在头顶有些不习惯的刺眼,祁硕下意识皱眉抬手。

  但只挡了一下眼睛,没一会又放下。

  他头回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阳光,这光太灿烂,太耀眼夺目了。

  晒进后背暖烘烘的,像活着的感觉。

  新鲜的生命存在于阳光之下,他看路边的流浪狗都可爱了几分。

  这时候梁春华说时间还早,他们要走去汽车总站坐车。

  祁硕都行,毕竟在这个温暖的大地上行走是他期待了半个月的愿望。

  归家的公交车开着半扇窗户,晚风穿透路旁的松树扬起发丝,夕阳的光漏过树枝投在座位上明明灭灭。

  “妈,我过两天得走了,开学了。”

  “好。这次多亏你了。”梁春华看着窗外一点点熟悉起来的风景,笑了一声,“这回住院辛苦你了,待会拿我的卡给你转两千。”

  “嗯。”

  两个小时的车程结束,祁硕发现自己竟好像不怎么晕车了。

  梁春华一直洁癖严重,回家后祁硕感觉她的洁癖更严重了,里里外外将房间打扫了三遍。

  晚饭是祁硕煮的面条,梁春华边吃边问:“对了,我这次花了多少?”

  祁硕说:“六千多,能报一半。”

  梁春华接着问:“昂。我那存款还有多少?”

  “哪张卡?”

  “工行呢?”

  “五万四,原本不是六万么,住院花的就这个卡。”

  “好。”梁春华脸上漏出祁硕最熟悉的难色,她顿了顿说,“那小硕,你上学那个钱,我要不给你一千吧。你也知道我们家毕竟紧张。”

  祁硕翻了翻桌角的一沓报销单,“没事,你不给都行。”

  “说什么呢!嫌少吗!我刚出院花了那么多钱,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看着来吧,我都行。”祁硕低头咬了一口面,没多争辩。

  开学的行李没多少,几件衣服祁硕不想带箱子,直接一个快递打包全部发去了学校,电脑相机背书包就行,两条林琛要的黑蘭州也是装在包里。

  两天后在旭日刚刚照亮山头时,祁硕在站台排着零散的队伍上了火车。

  最近返校的直达票不太好买,他得先坐火车到天津然后转高铁。

  没有第一次离家的惊喜与开心,也许这次是在医院闷久了,躺在像棺材板一样的上铺他疲惫地睡了一天一夜。中途过隧道时断断续续被吵醒很多次,但好在还能接着睡着。

  火车晃到天津时,祁硕习惯性掏了掏兜,但没有摸到烟。

  他便继续背着书包往同站换乘的电梯走,期间给林琛发了条消息:[还有七个小时的高铁,晚上九点半我到。]

  林琛收到消息立刻回他一通电话,“你现在到哪了?”

  “天津了!待会坐高铁。”祁硕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对着手机喊。

  “七个小时的高铁,好漫长啊!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立马就见到你。”人群的干扰音太大,祁硕只听了个大概。

  “嗯!快了!不说了,我去找检票口了!”祁硕喊着。

  林琛说:“嗯呐,做好饭等你。”

  高铁飞速驶过轨道,窗外路边的积雪尽数被卷起,列车像是穿梭在弥漫着的大雾之中。

  夕阳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加上车内的空调,祁硕浑身都是热的。

  七个小时,干坐着是有些漫长。

  一想到待会就能见到林琛,他心里有些止不住劲的着急,仿佛有只小蚂蚁在骨髓里爬行,让他坐立难安。

  估计太过想念了吧。

  他努力压住这种不适感。

  作者有话说:

  内脏性幻觉,骨头里的爬虫感,多见于抑郁发作、精神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