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食堂后,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从蓝天打下来照得林琛眼睛发花,眼前的光晕一闪一闪的。他眉头紧锁打了个哈欠,在食堂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出了校门,打算去趟三中接宋乐放学。
乐乐,宋乐。
听着快乐,但这小妹妹前半生过的一点都不快乐。
摊上个畜牲的爹妈,还有个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琛和宋乐打小就认识,宋乐小的时候住在她奶奶家,他们是邻居。老太太扶养小姑娘到六年级后就去世了,她便搬去和那亲生的爹妈住在一起。
林琛小的时候时常会听宋乐奶奶念叨宋乐的事情。
她一出生就被扔进了垃圾桶里,一家人期待已久的男孩变成了瘦弱的女孩,亲妈因为这个一直不待见她。他爸是没有底线的妻管严,那个女人动手打宋乐时从来不会拦着。
要说她家重男轻女,对姐姐又很好,一家人合起伙来就是不待见宋乐。
宋乐哭着告诉过林琛,在她小学刚搬回家的那段日子,有回被妈妈关在厕所柜子里两天没吃饭,她爸出差回家取东西时才发现的她。
在家稍有不慎妈妈会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磕,头皮被撕扯的痛和冰冷墙壁的撞击她永生难忘,而平时的吃穿用度,也全是姐姐用剩下的。
唯一能同龄点的姐姐,对她没有半点共情,并且是她曾经某段校园霸凌的加害者。
宋乐没有零花钱,没钱去吃早饭,一早上都是饿着挺下来。林琛见此有时会塞给她一些,小姑娘起初不好意思收,但林琛宽慰她说:“就当你欠我的,长大打工还回来。”
其实林琛给的不多,那时他上高中,每月有五百零花,他不住校也花不了多少,便留给宋乐一百,早饭买包子吃也是够的,再多了宋乐一分也不肯收。
就给了两次,第三次被她妈妈发现了。
冬日校服外套里掉出来的二十块钱,让她妈妈揪着她头发骂道:“这又是勾引哪个野男人给你的钱?还是偷的家里的!”
林琛不是没想过替她报警,这是家暴,警察会管。
但宋乐阻止了他。
家暴又不判死刑,那之后只会换来一顿毒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哥,你来了。”宋乐跟着放学的人群走出来,阳光打在她有点棕黄的发丝金光灿烂。
林琛来的时候在路边买了一个牛肉烧饼,现在摸着还热乎,他递给宋乐,“给,赶紧吃,还热着。”
“嗯,谢谢哥。”
宋乐接过烧饼,校服袖口从手背微微滑落到腕骨。正午阳光的照射让他的皮肤更显得白皙,可惜太瘦了,里里外外都透着种病态。
林琛和她并肩走着,低头无意间瞥见她手腕上多了两道明显的红痕,嘴角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伤口排列整齐在腕部,大小长度一模一样,就连血痂都没掉。
手腕这个位置除了自己用刀割,一般不会留伤,这他是清楚不过的。
这新鲜暗红的伤痕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晃一晃的,比这八月秋老虎的太阳还要刺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多多少少感觉宋乐心理出了问题,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能用刀割自己的地步。
林琛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心里的怒意,大手抓起她细嫩的手腕吼道:“宋乐!”
宋乐吓得一抖,被呵斥的她只会下意识地道歉:“哥,对不起。”林琛很少喊她大名,也很少对着她这么生气。
“昨晚天黑我没见着你整这些。你是能耐了,都他妈会自残了!谁让你这么整的!啊?!”林琛是生气,更多的是气自己的无能和无用,气他们那群畜生一样的父母,气这孩子小小年纪就……
不禁思考的道歉是宋乐多年被磨练的习惯,“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你!”恨铁不成钢林琛又能怎么办,万般无奈下只是生气地挠了几下头皮,“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也别再拿我当哥了。”
宋乐沉默不语,脸上没什么多于的表情,只是捧着牛肉烧饼小幅度点了点头,过于乖巧的样子像极了实验室里给根草就会吃的傻兔子。
林琛刚好兜里还有几个今早上买的创可贴,昨天打完架用剩的,他黑着脸拉过宋乐的手腕,对着刀疤贴上创可贴。
“哥,我错了。我不弄了,再也不弄了。”宋乐继续很诚恳地道歉。
林琛不语,只低头撕着创可贴的包装纸。
“哥,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再做这种事了,真的。”
林琛拿下手将创可贴的包装纸揉在掌心,语气听不出责备,“只信一回。”
“嗯。”宋乐勾起嘴角浅浅一笑。
“赶紧吃吧,别凉了。”林琛眉心微不可察一紧,揪了揪她有些枯黄的后马尾,转移话题说着:“对了,这两天我也开学了,有点忙。你有事还是给我打电话,有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谢谢哥。”宋乐埋在塑料袋里吃饼的脑袋乖乖点了点。
祁硕走下楼梯时碰到也刚吃完饭的李然和何岩,三人便一起出了食堂,大老远就能看到前方广场上围着一圈人,热闹非凡。
祁硕拧开刚从便利店买的格瓦斯问:“那边干嘛呢?”
何岩说:“今天社团招新。”
液体面包的焦香顺着气从瓶口冲出来,祁硕喝了一大口,“这挺好喝。我想去看看,你们去吗?”
“格瓦斯算我们这里半个特产了。”何岩说完便直接摇头,“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先回去了。”
李然倒有点感兴趣,和祁硕一块去了前面招新点。
何岩临走时嘱咐他俩说:“早点回来,别忘了一点选课。”
“好嘞。”祁硕应了一声。
二人在各个招新点转悠着,招新的学长学姐都很热情,溜达半圈下来,祁硕手里已经拿了好几张传单了。
“同学,可以来看一下,新媒体部,大家都是摄影爱好者。”一个温柔长发学姐递给祁硕一张传单,“这位同学,感兴趣可以看一下。”
祁硕在这里停住了脚,低头看着手里的传单。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手里的纸上,两个大字“摄影”发着渐变彩色的光。
学姐也热心地在一旁介绍着新媒体的官方特色,祁硕没犹豫,直接在这里要了张报名表。
李然转悠了几圈没找到好玩的,看见祁硕报名表是新媒体,便打趣道:“这儿一看就是阴盛阳衰,你想脱单了吧。”
“玩玩呗。”
祁硕的意思是玩玩摄影,李然理解成了玩玩感情。
李然一笑,小声感叹了句:“啧,渣男。”
祁硕在填表没听清他说的,反问道:“什么?”
李然没再应他。
祁硕填完表后回头看李然,李然低头回着消息,脸上继续洋溢着那种已婚人士幸福的笑容。
祁硕凑到他一旁拍了拍肩,顺道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李然,“有家室的就是不一样,回宿舍再唠。待会选课可别不赶趟了。”
“稍等一会会。”李然接过烟单手快速敲打着聊天框键盘,回完消息后把手机揣在兜里,对祁硕说:“可不咋的,咱这就是有媳妇儿。”
一阵雾白的烟从祁硕鼻腔喷出,他随口问着:“谈多久了。”
李然显摆的语气都要飞上天了,“九年。”
“什么什么?我靠!咳咳,九年?!”简简单单两个字让祁硕呛了半口烟。
祁硕对感情没有定义,两个人再好也就那么回事。他向来不相信爱情也不理解爱情,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花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么一段没有任何保障随时会分开的关系上。一想到有个人随时要和他腻在一起,分享生活里各种鸡飞狗跳的琐事,他是真的嫌烦。
一段关系既然发生就得背负起一定的责任,这于他而言太折腾了。
谈恋爱说低点无非就是亲亲抱抱图个乐,说高点吃饭睡觉一起生活,总不过都是打发枯燥生活的调味品。但用时间这种明确计数单位来结算时,他还是被李然九年的成果惊讶了一瞬。
李然伸出手指比了个“四”,“我俩从四年级,到现在。十岁到十九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祁硕啧了一声,除了惊讶他再说不出什么,只感叹了一句玩笑话:“哥们你,真挺早熟啊!”
李然笑笑,拿出手机给祁硕看他的锁屏,“漂亮吧?”
祁硕大概瞅了眼,礼貌性点头应和:“还行。”
李然胳膊肘推了他半下,“多好看呐!什么叫还行?”
“你女朋友我一顿夸那合适吗?”
“也是!”李然往前跃了一步,起身一跳做了一个空手跨栏的动作,“那时候啥也不懂,我就看她漂亮,俩小屁孩就开玩笑就在一起。我都没想到,一处就是九年,都到现在了。我年底二十岁,再过两年,我就能娶她了。”
“挺不错,到时候一个宿舍坐一桌。”祁硕说。
从招新点回来,刚好到选课的时间,推开门时祁硕被一股过堂风吹了个激灵。
陈文轩朝一侧扭着腰伸出那条毛腿压下随风飘起的窗帘,从地上的角度看去这个姿势有点妖娆。
李然进屋第一眼看见的是陈文轩挂在半空中的腿,直接玩笑道:“伸腿勾引谁呢?”
陈文轩坐起身,使劲夹起那口粗犷的嗓子,“你呗,哥哥你再不来人家就要想死你了。”
祁硕没眼看,关了门后坐在自己桌前,“没活就别硬整,你像那个老乌鸦成精。”
陈文轩朝着李然扭了两下身子,“老公,他骂我,你说句话啊!”
李然面部已经僵直,他不想和陈文轩多交流一句了,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心里的厌烦,只是爬上陈文轩的床梯子使劲怼了他几拳。
祁硕看李然揍完陈文轩了,才解释道:“我报社团填了个表,耽误了点时间。”
陈文轩跳下床踹了李然一脚,从柜子里掏出电脑后肩膀头怼了怼祁硕,“报的啥啊?”
“新媒体,拍着玩玩。”
陈文轩揽住祁硕的肩膀开始客套:“以后拍着好看妹子,介绍给我。”
祁硕扒开他的手敷衍地点点头,“有机会一定。”
今天先选体育,男生的体育分好几种。祁硕打算选篮球,他平时打球多,并且陈文轩说篮球期末好过。
可人总是会平白无故倒点霉,祁硕只是切换了个校园网的功夫,电脑屏幕弹出来一个接一个的“人数已达上限,请稍后再试”的弹窗。他手指点击鼠标一顿操作猛如虎,等再进网站只剩太极和足球这俩空着没几个人选。
“轩哥,太极足球哪个好啊?”祁硕问。
“足球期末不好过,下雨天他能把你招呼出去踢球。太极,还行吧,期末打一套拳就完事了。”
祁硕听此想都没想选了太极,能过就行。
就在陈文轩要关电脑时他想起林琛,他估计十有八九林琛忘了,便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选课了吗?”
另一边的林琛看着宋乐回了家,接电话时太阳晒得他眼下一黑,“啥?”
陈文轩隔着手机都能听见他那旁车流涌动的声音,“今天体育不选课吗?你不知道啊?”
林琛语气平平,“嗷,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登我学号吧,随便整一个就行。”
“服了你了。搁哪浪呢?”陈文轩熟悉地在教务处登上林琛的账号。
“没浪,在三中这里。”
“我真是你爹。”
“行行,谢了谢了。”
陈文轩和林琛混了这么久他的脾气秉性也清楚,让林琛下雨天去踢球,先能把自己拉起来捶一顿,便直接选了太极。
二十五度的天在太阳直射下也不凉快,林琛下午没课,在街上游荡了会便骑车往家走去。看见街头有卖西瓜的小货车,他停下来选了半个拎回了家。
北方人一般家里不怎么装空调,但他实在怕热,秋初的季节里空调不停歇地运作着。
下午刺眼的日光从朝阳的窗户里透进来,半个房间地板都铺满了金色的光。冷气呼呼地扑在林琛后背,电视开着在眼前放个声响,他窝在沙发前怀里抱着半个西瓜用勺挖着,想到晚上还得去给小孩补课。
他是本地人,平时都是宿舍家里两头跑。
这个天住宿舍太吵太热,家里又太冷清。亲叔怕他无聊给他介绍了这个家教,身边有个天真的小孩是不一样,心情好没好不知道,血压倒是一定上去了。
这会先提前吃点凉的降降火,他怕晚上下课后直接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