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雪消和表演课老师告别后, 推开教室门,就看到张桐正好朝这边走来。

  朝他晃了下手中的车钥匙:“看来我今天准时了。”

  余雪消点头,表演老师也走出来,和张桐寒暄了几句。

  之前几天张桐来的时候表演老师都走了, 只有今天正好撞上。

  表演老师是池星聘请的老师, 之前也和张桐打过交道, 两人也算熟悉。

  她这会儿拉着张桐赞叹道:“他早该学表演的, 之前在舞台上耽误太多时间了。”

  张桐柔柔地笑:“那我下回一定来看看你们上课。”

  余雪消上课的具体情况他们俩其实在手机上也沟通过,但这会碰面,又是刚下课, 表演老师情绪稍微有点高涨。

  连连赞叹。

  张桐一边应和着她的话, 一边看了眼安静站在自己斜后方的余雪消。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来参加家长会, 因为孩子表现好被班主任留下来表扬。

  这想法一出, 张桐有点发笑。

  尤其是对上了余雪消一双平静的双眸。

  张桐拍了拍余雪消的胳膊, “辛苦老师了,我们小余之前也没系统地学过表演课, 过段时间就进组了, 现在还是得多抓紧时间再努力一下。”

  两人一同看向余雪消, 余雪消也乖乖地点着头。

  直到带着余雪消走向地下停车场的时候, 这种开完家长会带孩子回家的感觉还是没有消散。

  张桐失笑, 摇了摇头, “我今晚有点事,所以提前来接你下课了。”

  这几天, 张桐都是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再来接余雪消下课, 送他回家。

  她问过余雪消会不会太晚,余雪消说没关系, 那会他也才下课没多久。

  张桐工作很忙,只知道给余雪消排了课,但不知道具体的下课时间,只听余雪消那么说就以为她正好赶上了。

  今天她提前下班,打算送完余雪消回家后再去别的地方谈工作,这会才发现余雪消下课时间可比她一直来接他的时间早很久。

  余雪消正在系安全带,听她这么说,拉着安全带的动作顿住:“其实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张桐坚定道:“那可不行,我们小余怎么少得了专车接送,咱们可是顶流。”

  她语气带着笑,话语轻松。

  “哒。”

  余雪消这才系上安全带。

  张桐这会语气放缓了些:“前段时间我给你找了个助理,本来预计你一下节目就上岗的,但是小姑娘前几天出了点事,就延迟了。”

  余雪消无所谓这些:“没关系,不着急。”

  艺人助理不是那么好找的,又要能干事嘴巴严实,还得调查好背景才能往艺人身边安置。

  所以张桐也是挑了不少时间。

  余雪消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现在也没什么工作,张桐没给他接工作,就给他安排了上表演课,多熟悉一下剧本,准备进组。

  .

  室内窗帘大敞着。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出空气中的浮尘来。

  屋内空调发出运作的声响。

  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青年腰上随意盖了一层薄毯,长睫毛低垂,正熟睡着。

  今天表演老师有事,所以余雪消难得有空,睡了个惬意的午觉。

  但屋内的静谧很快被打破。

  余雪消的手机只开了震动,不知怎的,睡前还在手边的,睡着睡着就跑到腰底下去了。

  睡着的时候不觉得,这会被手机震动给吵醒了就觉得腰被咯得发疼。

  余雪消蹙着眉抬起点腰,从底下摸出手机,然后单手撑着沙发坐起身来,倚在沙发上。

  手机震了有一会了,这会他刚打开手机,电话就挂断了。

  但没停歇两秒,电话又打了过来。

  是张桐打的。

  余雪消清醒了点,应该有事。

  果然,电话接通后,张桐那边背景音有点杂,像是和很多人在一块,她语速加快,但还保持着镇定:“小余,你看微博了吗?”

  余雪消声音都还带着刚睡醒的哑意:“没有,怎么了?”

  尽管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从张桐的语气能听出来是出什么坏事了。

  张桐说:“网上爆出你的家庭背景来了......”

  哪怕再强的困意,都在这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余雪消只听清了开头一句话,那之后张桐还在和他说些什么,他却完全没办法集中心神听进去了。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空调仍在运作。

  室内温度适宜。

  余雪消却一阵恍惚,攥着手机的手发凉,腰后被手机咯得发疼的地方也持续诉说着不适。

  张桐接连的叫唤声勉强把他拉回来:“小余......余雪消?你在听吗?”

  他喉间发涩:“嗯......我在。”

  张桐后面又说了什么余雪消全然不知,只是不间断地接话:“嗯...好的...嗯......”

  等不知过了多久,他恍然发觉,耳边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这才移开手机,看过去,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黑屏,通话早就结束了。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松了力道,手机砸到了沙发上。

  室内只剩一声微弱的叹声。

  “……啊。”

  .

  “啊!”

  “就是他!”

  “哦是他啊,没想到长得还挺乖的。”

  “是啊,他长得就像他妈,你以为他妈凭啥能攀上大老板啊。”

  “哎你小点声,别给人听见了。”

  “怕啥,又不是第一回说了,远着呢,他听不见的。”

  “……”

  窃窃私语的议论自余雪消踏进小区就听的一清二楚,他背着装满了高中课本的书包,身板挺的笔直板正。

  脸上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反之,厌恶与麻木因为年轻,还没被主人学会收敛,肉眼可见在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浮现。

  伴随着他走上楼梯,那些私语戛然而止,与之相来的是近乎诡异的安静。

  而等他彻底消失在楼道间,打开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伴随“啪嗒”一声开锁声,木门嘎吱地开启又合上,那些私语又裹挟着一把利刃顺着还没合拢的门缝朝他刺来。

  “不过说来他爸也不是个好东西,也怪不得他妈跟人跑了。”

  “是吗,那这孩子还怪可怜的。”

  “那可说不准,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爸爸是个爱打人的,妈妈又虚荣跟大老板跑,能生出个什么好的来……”

  “……”

  余雪消刚一开门,屋内烟酒味混杂着各种奇怪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面不改色地合上门,刚一转身,一个空酒瓶就携着疾风迎面而来。

  好在砸酒瓶那人喝多了,失了准头,瞄准余雪消脑袋的酒瓶砸在了他肩膀旁的墙上,发出尖锐的爆裂声。

  “臭表子,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跑啊!怎么回来了,你这种贱人除了我还有谁能看得上?”

  喝的满脸猪肝红的中年男人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了许多空玻璃酒瓶和易拉罐。

  余雪消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重新迈开步子,往房间走。

  中年男人却好像回过神来,直到自己认错人了,宿醉后的头疼很难让他的语气平静,他吼叫着:“没长嘴?不知道叫人?”

  余雪消脚步不停。

  余雪消不愿称呼他为爸爸。

  自他懂事起,他就再没这么叫过了。

  男人本也早习惯他这木头一样的态度,但仍沉浸在以为那个女人回来的错觉中,脾气暴躁,顺手又薅起一个玻璃酒瓶,往那道背影上砸去。

  “和你那个表子妈一个死样。”

  玻璃瓶砸在了半合上的木门上,四分五裂。

  木门挡住了大部分玻璃碎片,但仍有少许趁着还未完全合上的那道缝隙扎到余雪消身上,在上面留下口子才满意地离开,落到地上。

  “咯吱。”

  木门被彻底合上。

  余雪消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坐在床边,平静地把扎进胳膊的一小块玻璃渣子给抠出来。

  锁骨那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有点严重,开始往外溢出鲜血。

  余雪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皮盒子。

  伴随着让人骨头发痒的声音,盒子被打开,里面的药物被取出来。

  等简单处理好身上的伤口,余雪消把东西都放回去。

  那瓶用了一半的消毒水,余雪消沉默地注视了很久。

  那大部分不是他用的。

  是......他的妈妈。

  他伸手把盖子给盖上,往下压盖子的时候又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蹲下身,把铁皮盒子放回到床底下。

  没有起身,他就这么一直蹲着,看着床底见不着光的地方,注视着那个见证了无数鲜血与伤痛的铁皮盒子,无声叫了一句:“妈妈。”

  .

  妈妈走的那天,余雪消站在无人的角落,见了她最后一面。

  在南城几乎算得上最破旧的小区里突然来了一辆豪车,这当然算的上一件大事。

  很多人都来围观,就见到余家那个女人抱着个包,和一个男人一块上了车。

  直到豪车开走,熏了看戏的人一脸车尾气,他们也一边“呸呸”吐口水,一边议论这虚荣的跟大老板跑了的抛夫弃子的女人。

  以及余雪消那个破败不堪的家庭。

  余雪消站在阳光没找到的角落,窥见那车离开,他才迈开脚步,手攥紧书包的肩带,经过了还在议论的所有人,踏上楼梯。

  那天学校开校运会,结束的早,余雪消提前放学了。

  所以他见到了妈妈的最后一面。

  .

  啤酒瓶砸门声让他侧头。

  酒瓶碎裂声好不容易消停。

  那道踉跄的脚步声隔着一道木门异常清晰。

  那个男人停在了他门口,狠狠踹了一脚木门。

  “和你那个贱人妈一样了不起的话,就别用老子的钱。老子不供你读书了,看给你能的。”

  “没长嘴不认我这个爸爸是吧?等人找上门来,你看人家听不听你不认我。兔崽子成绩不挺好吗?父债子偿听过没?老子不仅不给你钱,你还要替老子还钱!”

  更多的谩骂没被余雪消收入耳朵里。

  他只是又叹了句:“啊……”

  高考在即,各种费用层出不穷。

  他知道他妈妈给他留了一笔钱,不多,但足以支持他度过高考。

  但他也知道,那笔钱被那个男人老鼠一般地翻遍了屋子,拿走了。

  余雪消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

  他打开书包。

  他没有精力再去看书了,他拿出的是一张海报。

  走在路上被一个小姑娘好说好歹塞给他的。

  苍白的手指抚过海报上的字眼。

  选秀节目……地区海选。

  第一名……奖金。

  .

  那是一段很混乱的时间。

  余雪消那时一个低头,烈日灼晒下,甚至不知今夕何年。

  后面去办休学手续那天也浑浑噩噩。

  哦。

  还遇到了那个少年。

  总是跟在他身后,乖乖喊学长的少年。

  他一时抽风同意让少年同行一小段时间,可他醒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少年别再跟着他了。

  不同路的人不必再勉强。

  转身离去后,他去参加海选了。

  他的脸的确是他最大的倚靠,一路顺风顺水,顺利地进了全国选拔,参加了节目正式录制。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好的事情,莫过于有一天他收到电话。

  警察打来的。

  告诉他他法律名义上的父亲被抓了。

  原因是沾了违禁品。

  余雪消那时在节目安排的多人寝室里,所有室友都在练习室加训,只有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电话挂断,余雪消蹲了下身,蜷缩在床前。碎发遮住双眼,他眼睛干涩,没有想哭的冲动。

  他只是忽然觉得。

  能喘气了。

  .

  嗡嗡。

  手机震动声把余雪消从被压在记忆里,却清晰可见的画面给拉回来。

  他还在自己家里,空调吹出适宜温度的风。

  他拿起手机,有很多人给他发来消息。

  单一言、夏蕊、程行……

  还有最上方,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和打电话的解昀也。

  余雪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所幸,一封邮件把他从这一困境给解救出来。

  余雪消点开这封不知道是什么广告还是什么骚扰消息的邮件。

  随便是什么。

  让他放空一会吧。

  可点开后,他眼瞳微缩。

  他盯着那几行简略的文字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手指悬在空中好一会儿,在屏幕亮度变暗,昭示着要熄屏的时候,他才点开附件,一一去看那些图片和文件。

  这是一封匿名邮件。

  但里面的每一张图片,每一个文件,乃至每一个文字,都书写着寄件人的姓名。

  .

  余雪消看完所有附件后,点开消息页面,闭目一瞬,没有看那些给他发来消息的其他人。找到张桐的对话框。

  他将那封邮件转发给了张桐,随后给对方发了一句很简短的话。

  【准备一下召开记者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