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大荒西经·卜居>第39章 阴兵

  过抄手游廊时, 仍不忘看一眼赵斯年房中,见灯已全然熄灭这才肯放下心来,再不肯多停留一步。墨山急匆匆地过了穿山游廊, 再下几步陡板,进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往东一直穿过零星地散着些白花的山茶花林, 这才看到了沉香苑的正门。

  只见这沉香苑大门紧闭,又不见守门的小厮,里面只管纸灰漫天。正敲门时, 忽听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又有走马嘶鸣。

  墨山发愣一会儿, 眉头紧皱有了些许惊讶之色, 再也不敢回头, 且只得将这门口的主路让出来, 踉跄着小跑至小西门去了。

  听阵仗, 若千军万马气势磅礴,来者不善。墨山紧紧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福生无量天尊。待到那声音止了半晌时日, 墨山方敢睁开眼睛。

  盯着沉香苑的门口, 墨山眼角稍露愠怒之色,想着, “真是胡闹!天曦这孩子招这么多阴兵过来做什么?且听方才那阵仗,根本就不是天曦一个人能应对的了的。”

  正思忖, 忽听到沉香苑中传出惊呼之声,墨山急去敲门, 只听里面声音嘈杂,并无人过来开门。这墨山一时着了急, 猛拍几下,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师婆隔着门缝细细瞧去,吓得她一哆嗦,直往后退了两步,一想,自己现在也是凡夫俗子,根本奈何不了这里面的阴兵,自保要紧,所以调转身子便朝自己房里奔去。再听到沉香苑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也不敢回头张望了。

  及至山茶花林子时,忽见青石板路上仿佛立着一尊雕塑,人骑高头大马,穿盔戴甲。

  不用多思,必是阴兵无疑,瞧着这家伙策马而待,似是有备而来。墨山侧过身去背对着这家伙,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默念“福生无量天尊”。

  胸口噗通噗通的跳着,墨山紧张不已,她不知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地绕到自己的身后时,墨山心里只念着这家伙快些过去。

  不料那马蹄声绕到自己身后便止了,如此这家伙是朝着自己来的。墨山一时慌了神,竟无任何应对之法。只觉阴风阵阵,从自己的身后吹来,贴着脖子、耳朵,一路绕到自己的后背里去。这冷气直叫人脚尖冰凉,头皮发麻。

  虽有秋风至,树叶飒飒响,但这些墨山皆听不到了,只一心想着逃生之法,努力寻找着自己身上有无辟邪的物件儿。

  可仔细地琢磨了一圈,只因自己出来的太匆忙,并无带任何东西。

  如此,墨山便想着左右都是一死,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不如往林子里逃去,尚且能获得一线生机,想罢,她这便头也不回地跑进去了山茶花林,又听身后烈马嘶鸣,便知那阴兵追过来了。

  “看来他是来借命的。”墨山苦思冥想,“若遇到阴兵借命,可有什么逃生之法?”无奈只得出,“借什么给什么的结论来。”

  想着,“必定是自己做师婆时杀了那耳鼠所造的孽,如此一来,今夜若真丧生在这山茶花林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也好,这便再不欠这世间的万物生灵什么东西了。”

  想想墨山又有些许坦然,也没之前奔得那般拼命了,竟渐渐地慢下脚步来,从容地走在这山茶花林里。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地踏近自己,有一朵山茶花被蹭掉了,花瓣四下散去。像是落雪一样,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潇洒坦荡。

  墨山默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这便在心头默念起净身咒,潇洒转过身子来,任由那阴兵处置。

  待到真正地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墨山瞬间呆在了原地。

  月亮穿破云层,走过这片山茶花林,像是贪恋了这林中的山茶花色一样,柔和而缓慢地继续行着。墨山看着眼前这高马上的男人,嘴角抽搐,泪眼汪汪,陡生委屈之感。

  那马上剑眉星目,两鬓微霜的男人盯着墨山,嘴角微动,似是有话要讲。而那墨山也是一样,嘴角抽搐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们认得彼此,这匹大马墨山也认得,自己经常骑它,自己经常骑它翻山越岭地去接自己当将军的父亲。而眼下这个将军正在自己眼前。

  墨山知道,这是父亲来看自己最后一眼。

  双方无话,倏忽即逝。秋冷花白影斜,相逢时节,为人儿女,心酸这些。便到九泉无曲折,幽香一阵昏黄月。

  墨山怔怔地站在这一片林子里,月已经向西走了好些。她一时不清楚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成了阴兵,这是他在做师婆时就已经算到的,只是父亲何时来?何时去?如何找他来?如何送他去?墨山自己一概不知。

  一想到父亲在阴阳之间行踪不定,墨山便难受些许。她其实也恨,恨自己可以帮众生,渡众生,唯独帮不了自己的亲人。她谨守本分这许多年,阴邪的咒语、学术她一概不碰。谁料却白白让自己的父亲成孤魂野鬼,游兵散将。

  正失魂落魄地朝正路上回去,墨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又去沉香苑捶门。

  这次门已大开,墨山直接推门而入,把院子里的穗安和天曦都吓了一跳。

  见着火盆里仍在燃烧的物件,墨山面露难堪之色,紧皱眉头,忽然转身,狠狠地甩了天曦一巴掌。

  四下寂静,火盆中传出噼啪之声,火苗四下迸溅。竖在墙边的几匹纸糊的大马,颤颤巍巍的,若有脱缰之意。马尾飒飒作响,映着火光,倒是颜色鲜明。有几处纸剪得穗子被风吹断,逃荒似地,过门口去了,一路飘扬至山茶花林。

  风吹着几人衣服的下摆,呼呼之声四起,辨不出是火苗升腾还是衣袂飘飘。墨山恶狠狠地盯着天曦,痛斥,“你这个疯子!”

  天曦捂着侧脸,因自觉理亏,所以不敢多说一句,佯装着委屈样,看向穗安求助。

  “即日起,你们给我滚出凤凰台!”墨山掀翻火盆,用脚踩灭盔甲上的火苗。

  原来有一家祖上入了阴兵的人家,近几年家境日渐凋零,运势不盛。找人看过都说是祖上的某位太爷做了阴兵,怨气过盛,连累了后世。这家人打听到凤凰台正开府迎宾,广布恩惠,这便带了好些好处来给穗安,寻求替身,渡化了老太爷。

  穗安起初觉得这事难做,本有意辞掉,直至那人家又加了两倍酬金,说上好些奉承的话,穗安这便苦思冥想几天,终于记起穗禾的丈夫,当年就是走得阴兵这条路子。

  遂寻一日去穗禾房中取了妹夫的遗物,正是这燃烧殆尽的盔甲,交予天曦,成就了这么一场以命换命的法事。

  这些墨山虽皆不知情,却认得天曦现在所做的,正是以命换命的法事,如此自己的父亲果然成了替死鬼。此刻她有万分的懊悔,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冲进来制止。一时间这懊悔又夹着愤怒,串联了天曦这几日的肆意妄为,叫墨山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待那盔甲上熄灭了残火,墨山也不顾烫手,急捡起攥在手里。怒斥天曦,再一次叫她离开凤凰台,莫要脏了凤凰台的地界。

  天曦躲至穗安身后,顾盼生怜,穗安一副泼皮无赖的架势,对小厮们讲着墨山恐怕是失心疯了,叫赶紧请回卧房里去歇息。

  这沉香苑的小厮几乎是穗安新招的,只留一两个旧人,却毫无发言权,见墨山至此,虽有心帮扶,却无能为力。

  上来两个粉衣小厮架住墨山,这便往沉香苑的门口拖拽。墨山挣扎一番,推开这两个作态的小厮,发疯一样的端起火盆便朝这穗安泼去。嘴里嚷嚷着,“我烧死你这个疯子!”

  穗安与天曦见此情景吓得急忙朝花厅里逃窜,来求事的那两个主顾,也跟着穗安与天曦躲至花厅里去了。

  立在回廊中的那两个青衣小厮,自是感念墨山往日里的恩德,见墨山被逼至此,急忙去替了那两个粉衣小厮,搀扶起墨山,叫她不要生气。

  “起开!”墨山挥袖甩开这两个小厮,怒气冲冲地跟进花厅,一脚就踹开了堂前的门。

  穗安将天曦护在身后,眼珠左右转动着,再不敢直视墨山,言语又慌慌张张地恐吓道,“你再胡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墨山自是不理会穗安,甚至都没往这婆子身上看一眼,径直进了天曦的房间,卷起她的铺开被褥欲往院里扔去。

  穗安正欲上前抢夺,看一眼围观的外人主顾,这便一抹脸,陡生出委屈地模样来,扑倒在墨山跟前,哭腔道,“你大姨在这里求求你了,我们自知是被嫌弃的主,今夜扰了您的安生,您且宽恕我们一次,以后万万不敢再有此事!”

  墨山气愤至极,本是要踢这无赖一脚,想想她年纪大了,这便只甩开这惺惺作态的家伙,急斥道,“我就不该留你们,一步步着了你们的道,趁着我还有几分力气,断不能让你们再祸害凤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