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原礼来信【完结】>第36章 2018-2013(2)

  趴在桌上, 伸直脖子,用力探出头。

  江语乔出现在向苒的视线中,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

  楼道里声音嘈杂, 听不见那人在说些什么, 向苒只好起身,走出教室又回转, 拿起桌上的水杯和一本练习册遮掩,佯装路过, 靠近了七班教室。

  江语乔懒洋洋地撑着头, 正在和同学聊最近的日漫。

  同学倾情安利:“快去看《中二病也要谈恋爱》!强烈推荐!”

  “哦,讲什么的。”她问, 语气呆呆的。

  “讲谈恋爱啊。”

  “行,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江语乔答应, 又道, “就是男主名字奇奇怪怪的,中二病也, 病也,这名字真不吉利。”

  同学愣了下, 尖叫:“男主不叫中二病也!”

  “啊?”江语乔认真反问:“那女主叫中二病也?”

  不知道这人是真不懂还是捉弄人, 向苒靠着墙偷听, 慢慢弯起嘴角。

  说是为了方便学校管理,初三这一年,毕业班全部搬到了四楼,四楼意味着每天多走两百步, 意味着午饭最后进食堂, 还意味着要早起五分钟爬楼梯,所有人怨声载道, 向苒则默默去求了老师,搬到了第一排靠近前门的位置上。

  三班的斜对面就是七班,用力探出头,就能看见江语乔。

  于是向苒经常撑着头挡住脸,视线朝着门外飞去,又或是装作接水路过,从七班的前门走向后门,再从后门走向前门。

  因此,她得以推断出她最喜欢的课是数学课,其次是语文课,对英语课兴致寥寥,或许是因为英语课集中在下午,向苒总能撞见她打了哈欠,或是飞快埋下头,往嘴里塞进一块糖。

  哦,这人真的很爱吃糖。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例如江语乔写作业时喜欢用手撑着头,例如她的书包带子一只长一只短,例如她偶尔会丢三落四,跑到食堂才发现没带饭卡,又例如她真的话很多,啰里吧嗦的,随便逮到一个人,就能说上很久很久。

  向苒常能在楼道里遇见她,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或是垫着脚轻声跟上去,一下一下踩着她的影子,听她抱怨:“又考试?不是刚考完吗,天啊,来个雷劈死我吧。”

  当天晚上,向苒打开电脑,发现江语乔更新了空间日志。

  “终于考完试了,开心,但是还要去上奥数课,我好惨,郁闷啊郁闷【哭脸】,不过我奶奶做了糖饼,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笑脸】,想吃的快来找我报名【举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往下滑,举手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了十个,于是江语乔在评论区加了条附加条件:“仅限今晚!仅限今晚!”

  糖饼是什么味道的呢,会很甜吗,不过她那么喜欢,应该很好吃吧。向苒自言自语。

  这是2012年10月14号的江语乔。

  “等我弟十八了,我一定要把他打扮的很帅很帅,毕竟那么多偶像剧不是白看的【酷脸】,做发型,换发色,还要穿长黑风衣衬托他的大长腿,白衬衫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刚刚回家看见他正在公园里打滚,整个人像一条灵巧的黑色泥鳅【地雷】,要不我还是算了吧。”

  这是2012年11月9号的江语乔。

  “寒假来到了,每天写作业,真的很无聊,电子琴开课了,英语班开课了,作文班开课了,虽然只有2、4、5、7上课,但我还是没有自由了【挥手】,吃饭上课做作业看电视睡觉,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着,天天就这样浪费时间,好难受,都没人陪我玩,再这样下去我就无聊死了【刀子】,今天就写到这吧,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这是2013年1月23号的江语乔。

  2013年,在原礼中学最后的夏天,她们迎来了学校二十周年校庆,三班组建了乐器方队,向苒因为有学习基础,分到一只银色长笛,七班则要全员排练彩带健身操,每日午休,全班都要拿着彩带冲去操场练习,向苒趴在走廊的窗台,探出头,就能看见江语乔的发旋。

  彩带足有四米长,光是成功挥动画出图形已经是一件难事,到了队形变换的阶段,几十号人推搡嚎叫着撞在一起,顾得上手就找不对路,顾得上脚彩带就要缠成一团,老师挥着手咆哮,拍着墙面咆哮,吹着哨子咆哮,排练半小时,咆哮二十分钟。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江语乔脚步轻快,拎着彩带从树荫下冲进阳光里,边走,边把彩带从塑料棒顶端取下放进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张卡纸,对折又对折,撕出几只白色纸蝴蝶。

  有女生来问:“语乔,你在干嘛。”

  江语乔神神秘秘的:“变!魔!术!”

  说着,她用绳子把纸蝴蝶绑到塑料棒上,蹦跳着窜进喷泉附近的草丛,身后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围上来,见她缓慢挥舞着手里的塑料棒,纸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轻盈翻飞,忽然,飞舞的蝴蝶多了一只,过一会儿,又多了一只,一连串蝴蝶追着江语乔的步伐,从草丛追到行道树下。

  围观群众齐齐发出惊叹:“哇——”

  教学楼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笛音,是向苒在吹《鸟之诗》。

  六岁那年,爸妈带向苒去少年宫参观,让她选一选要上什么兴趣班,向苒看来看去,一个也不喜欢,拉着妈妈的手想回家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吹长笛,婉转悠扬,像是长鸣的雀跃鸟雀。

  向苒跟着老师学过几年,因为课业没能坚持下去,好处是手指因此生得修长,老师总夸她的手漂亮,许久未练,这只带她入门的曲子也变得生疏,灵动的鸟雀胆怯了许多,但她还是举起了长笛,为她伴奏。

  江语乔仰起头,挥舞手臂将蝴蝶引向乐声飘来的方向。

  有同学上前询问:“语乔,我也想试试。”

  “好呀。”江语乔耐心传授要领,挥动的节奏是有讲究的,太快了蝴蝶追不上,太慢了又容易露馅,速度要不紧不慢,在空中画八字形......

  女生们围上来,和她要了卡纸制作蝴蝶,江语乔托着下巴坐到一旁,她穿着一身白色演出服,裙摆铺在台阶上,被夏日的阳光抹上一层金色毛边,她晃晃脚,阳光四散碎开,落下一堆星星,不一会儿,星星又重新爬上裙摆。

  观察江语乔,拆分江语乔,描绘江语乔,拍摄一部以江语乔为全部的纪录片,成了向苒中学时代最为隐秘而浪漫的课题,少女的成长史存于另一个少女的记忆中,十二岁的眼睛看见另一个十二岁的身体舒展拔节,十三岁的耳朵听见另一个十三岁清脆响亮的笑闹,十四岁的呼吸夹杂着另一个十四岁奔跑时带来的风,前调是夏日的雨水,尾调是冬日的霜雪,她陪她在四季轮回中扎根生长,变成茂密的树,变成开花的树,变成无数蝴蝶盘旋的树。

  向苒的少女心事,雀跃心绪,敏锐感知,第一颗恼人的痘,羽绒服是不是像糖葫芦的怪问题,她的强壮镇定和惴惴不安,擦肩而过和目不转睛,一切可以归咎于青春期的怪异举动,以及一切可以用怦然心动形容的片刻,都指向同一条河流。

  但向苒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们是什么。

  她只是在熙攘人群中和她保持相同的步伐,窥探属于她中学色调下的烦恼与期待,吹奏长笛点缀旋转轻盈的脚步,专注的、高高举起手臂,在黑板报上画出散落的星星,饱满、金灿、像是刚从江语乔的裙摆上滚落。

  她像她莫名喜欢上吹泡泡一样,开始热衷于给每一件物品画上星星,那把雪地里撑在她头顶的伞也被画上了星星,于是晴空与夜晚共存。

  这一年的11月7日依旧在下雪,自习课后广播站播报:“高一七班江语乔同学,请迅速前往广播室,高一七班江语乔同学,请迅速前往广播室。”

  江语乔小跑而来,值班女生拿出一把雨伞塞给她:“江语乔是吗,失物招领处收到一把雨伞,说是你丢的。”

  “嗯?”江语乔接过来,左看右看。

  江正延有个朋友前几年做外贸生意,清库存时带了两箱子雨伞到他家,说是销往国外的货,质量好得很,骨架结实不生锈,能用上好几十年,小孩子上学带着,挡风挡雨的,拿来防身都可以。

  蒋琬闻声埋怨,说江正延净结交狐朋狗友,一个个嘴上能挂二两油壶。

  好在那人推销的是雨伞,家里用得上,蒋琬又懒得和江正延吵,唠叨几句就留下了,遇上雨雪天,便往几个孩子书包里塞上一把,江语乔看着手里的伞,这伞看着眼熟,但她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弄丢的了。

  “同学?”值班女生见她发愣,小声问,“这伞不是你的吗?”

  “是......”江语乔答,窗外雪下得大了些,她出神地盯着看,忽然记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也是这样的雨雪天,她似乎送出过这样一把伞。

  “这伞是谁送来的?”她问。

  “不知道。”女生答,“我没看见,上一个值班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你的伞,是不是你的同班啊?”

  江语乔摇头,是她同班的话,直接给她不就好了,干嘛特意送到广播站,但她也无暇多想,预备铃响了,下节课有课前小测,江语乔打起伞匆匆回班,放学时雪下得更大,夹着雨水拍在人们身上,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路灯的影子。

  她撑开伞,星星亮起来,抬头,满眼都是灿烂的明黄色。

  才发现,这好像不是她的伞......

  第二日,江语乔将伞还回广播站,值班的同学换了一位,一笔一划在执勤记录表上写:“高一三班江语乔,于11月7日领取,11月8日归还,物品......”

  江语乔一下一下敲着伞柄,这伞不是她的,她很确定,她没有带星星的伞,可是送来的人为什么指名道姓说是她的,送来的人是谁?是那个女孩吗?

  不是吧,她怎么知道自己叫江语乔?

  值班同学登记完,把表推给她看:“你看看有需要补充的吗?”

  江语乔摇头,看见屋里还有个女生在写广播稿,翻了翻口袋寻出两块糖:“没有,麻烦了,请你们吃糖。”

  然而那天,并没有广播响起。

  江语乔走后,向苒起身拿起那把伞,同伴问道:“稿子写完了吗?现在念?”

  向苒轻轻摇头:“不念了,我知道这把伞是谁的。”

  “啊?”同伴纳闷了一声,没多问,递给她一块糖,“酸奶味的,刚刚那个女生送来的。”

  学生时代的日子总是无比漫长,上课、考试、跑操、挤在人群中打饭,踮起脚依旧看不见队伍尽头,上英语课时,时间被按下零点五倍速,上物理课时,又被按下零点一倍速,每一分都难熬,每一秒都清晰,然而回头看又总是虚焦,除了江语乔。

  向苒眼里的江语乔。

  无聊乏味的学生时代,她是她的万花筒,随意旋转,千变万化。

  但她从不知晓,她也不曾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