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晴也只是同他打个招呼,如若当初那个小酒馆纪嘉玉没有主动走过来,乌晴也今天也不会多此一举。

  纪嘉玉摸着这只狗是他高一那年放学回来从路边捡的,如今也是只五六岁的大狗。

  “大伯让你回来的吗?”纪嘉玉说的大伯是纪锐泽。

  “不是。”

  “行吧。”纪嘉玉站起身,拍拍手,掉落些灰尘。

  “我来的时候,小叔的妈妈在里面。”

  乌晴也微愕,知道纪嘉玉这是在提醒他,“谢谢,我就是去找她的。”

  纪嘉玉耸耸肩,随他去,转身朝老宅的建筑走去。

  脚边的三只小狗跟着他离去。

  乌晴也意外,他竟然还记着这三只狗的名字,分别是旺旺财财还有纪嘉玉捡回来的那只鱼鱼。

  不算是纪家的宠物犬,庄园里有它们的小窝,平常由家里的佣人照料他们,周围够大,可以让他们漫山遍野的撒泼。

  纪嘉玉走后,乌晴也继续向前。

  宴羽月周围只有她一人,坐在不知何时安装的吊篮上,轻轻晃动着,神态仿佛像是少女。

  吊篮是安在大榕树下,一片绿荫倾洒。

  “小乌是吧?我没有记错?”宴羽月歪过头眨眨眼。

  这样的动作要是放在同龄人身上会显做作,但在宴羽月脸上却是无比自然。

  他爬上纪晏灿床的那个新年,翌日一早就被她撞见。

  乌晴也见到她肯定会觉得不自在,奈何对方要见他。

  宴羽月依旧优雅,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从没有因为岁月消减。

  “乌晴也。”乌晴也告诉她自己的姓名。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给纪爷爷上炷香。”

  “以什么身份呢?”宴羽月轻飘飘地问。

  乌晴也沉默。

  “今天可是纪家祭祖,你同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好像身份不太合适。”

  “抱歉,是我考虑不当,以后不会在这么莽撞。”乌晴也装的浑然不知她的恶意。

  他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宴羽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这一把年纪了,不至于真的要为难他。

  管家在告诉她乌晴也来了时,宴羽月其实都未反应过来这是谁。

  经过管家稍稍提醒了几句,宴羽月寻思了会儿,她将这个名字和自己儿子划上等号。

  宴羽月突然来了兴趣,想要见见,不是真的想要刁难。

  好像见到了也就那样。

  乌晴也原以为宴羽月还要会对他说什么,但最后丢一下一句想要上香就去,没人会拦着他。

  乌晴也并不打算给纪正平上香,但还是往宅子的方向移动。

  只不过又碰见了纪嘉玉,那只叫鱼鱼的田园犬还跟在他的身边。

  一人靠墙坐在屋檐下的地上,小狗的下巴搭在他的腿上,画面祥和。

  鱼鱼的名字还是纪嘉玉取的,当初乌晴也还在上大学,在纪正平的安排下,还是会在上学日在深市与北城之间来回往返,某次回来后看到屋檐下的墙角处多出一只蜷缩的小奶狗,后来知道是纪嘉玉抱回来的。

  纪嘉玉已经去德国留学了好几年,回来暂住的时间恐怕也短,但是这只狗意外的认主,黏他。

  乌晴也在一旁蹲下,心中明白纪嘉玉为何是酷暑还待在室外。

  以及宴羽月为何也在花园的大榕树下,虽然还是早上,但现在的温度绝不会低于三十五摄氏度,深市的夏日的一贯气温。

  乌晴也以往观摩过祭祖这个仪式,每年这个时间段的前后他都会去地下的那间屋子里一趟。

  纪家祭祖的程序较为复杂,先是去祠堂,将家里祖先的排位一一请出来,放到供桌上,然后这天晨、午、昏,供三次茶饭,从清晨开始,家里的香火就要开始供起来,一旦烧起来中间不能够断,而且祠堂的大门是打开的。

  安装的空气过滤系统再好,还是能够若隐若现闻到那个味道,然后等到傍晚时分才能结束。

  早上那次供奉应该是结束,现在是要等中午继续开始。

  乌晴也同样不愿进去,宁愿现在这样热着,连个屁股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周围能坐的地方都在太阳底下被暴晒着,还不如蹲在这里。

  乌晴也这次回来还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园子里的枇杷树少了少了很多,大扇的枇杷叶消失,如今多出不少的海棠,叶瓣要小上许多。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默着。

  乌晴也蹲在一旁百无聊赖,他对动物的感官一般,不会去主动触碰,逐渐神游。

  算算时间,纪嘉玉好像在国外待了有三年半,他是打算本硕连读,可能还要有几年才能拿下学位。

  乌晴也听说过那边的学位难读,看他一副轻松样,纪嘉玉大概也是很会读书的那类人。

  专业学的是智能方面,当下流行的一种新兴产业,近年,纪家的产业也有涉及此类,乌晴也就算不关注,偶尔的字眼还是会飘进他眼睛里,一来二去脑子里有些印象。纪明钰那段时间与容兵白交好,是占了其中一部分原因。

  纪明钰没让纪嘉玉沾手生意,让自己小儿子学这个专业,肯定有一部分考量。

  蹲的时间久了些,乌晴也的脚变得有些麻,稍微动了动手脚,余光不小心瞄向了一处。

  “纪嘉玉。”乌晴也突然喊道。

  纪嘉玉疑惑,目光从狗脑袋移到他脸上。

  乌晴也的眼神纪嘉玉不适应,好似自己是他多年的情人。

  有了这个想法后,纪嘉玉心中警铃大作,可是想要走已经来不及,他本身就坐在地上,身后就是墙,而蹲着的乌晴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一只手覆上的脸,纪嘉玉吓得反手握住,想要将他的手拿开。

  乌晴也并没将他的抗拒看在眼里。

  他的脸在纪嘉玉的眼前不断放大,贴近的动作动作好似是接吻的前兆。

  纪嘉玉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不知这位活祖宗到底想要做什么。

  呼出的热气都能够感受到,纪嘉玉瞪大了双眼,已经快要贴上,乌晴也停下。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你小叔。”微弱的声音传进了纪嘉玉的耳朵里。

  乌晴也这是把自己当成他小叔的替身了?

  纪嘉玉的脑袋刚冒出这个念头,他的视线穿过乌晴也,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老宅的正门走出来。

  谁来救救他?

  纪嘉玉要原地爆炸了。

  ……

  纪晏灿朝他们走来。

  纪嘉玉推开乌晴也,直接从地下跳起来。

  “汪汪!”突生变故,打破原本惬意的时光,鱼鱼不安地吠着。

  而乌晴也扶着墙不慌不忙地站起。

  “小叔。”纪嘉玉讷讷地喊了声。

  “在干什么?”纪晏灿过于平静,就像是路过,看到他俩贴在一起不禁发出疑问。

  纪嘉玉瞄了眼身旁的乌晴也,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骇人的话语不是他说出来的。

  乌晴也就是故意的。

  “他看我眼里进了沙子。”

  如今八点档狗血电视剧都不会出现的台词,乌晴也有点想笑。

  纪嘉玉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滑动两下,“我妈刚刚在找我,我得过去找她了。”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果然,他很小的时候就有预感,要跟这两个人要保持距离。

  自己刚刚握着乌晴也的手,好像正好遮住了些地方,其实没有亲上,但是从那个视角看过来,绝不会清白!

  艹!

  不等另外两人开口,纪嘉玉快步往宅内走去。

  纪晏灿看向乌晴也。

  乌晴也光明正大,不畏惧他的视线,也不着急开口,纪晏灿要是想重新问一遍,他也有回答。

  半个月前,乌晴也从泗市回来。

  碰巧那天纪晏灿和容兵白去了,两人未曾碰面,而乌晴也回到深市后就同寇超住在一起,寇超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他当时贴着乌晴也要去泗市,嘴里嚷着的就是需要疗情伤,需要散散心。

  原本是两个人合租,现在空出一个房间,乌晴也给了寇超一半的房租,顺理成章地住下。

  “我很久没回来了,想来看看,你要陪我逛逛吗?”

  “逛什么?”

  乌晴也就当他是同意了,先迈出一步,引导着,是往老宅里走。

  庄园里有些细小的装潢都迎合着宴羽月的喜好做出改变。

  这地方还是搞着封建制度等级森严那一套,只不过站在顶峰的人换了。

  乌晴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他还是来了。

  今天回来就是想见纪晏灿的。

  “你知道老宅是哪一年建成的吗?”纪晏灿的声音将乌晴也的思绪拉了回来。

  乌晴也听说过老宅当年是为了纪正平第一任妻子建的。

  当初的新闻都有报道,全深市都在恭贺二人喜结良缘。

  纪正平求婚成功后,将不久前竞标下的这块地改为自己和妻子的新宅区。

  当时有一部商业上对头觉得纪正平将如此大、同样位置极好的一块地用作新宅,就是在打他们脸。

  乌晴也大致说了个时间,具体哪年他也不大清楚。

  “那是也知道这个房子的来历?”

  纪晏灿好像真的就是为了同他闲聊。

  “差不多。”如果新闻报道如实。

  “但是,这套房子现在的主人却是宴羽月。”

  纪正平与第一任妻子共筑的爱巢,最后成了第三任老婆的所有物。

  现在某乎还有博主在分析纪正平到底最爱自己的哪一任妻子,有理有据,而评论区的网友也有各自拥护的人选。

  “有人曾经告诉我,纪正平很爱宴羽月,然后还有人告诉我,宴羽月也很爱纪正平。所以他俩此有名无实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离婚。们在外面都有人,不过纪正平自认隐藏的很好谁都没发现,而宴羽月出轨会被发现,我功不可没。”

  明明是两个与他血缘关系极为亲近的人,纪晏灿却置身事外直呼其名,像一位旁观者说着无聊的故事。

  “难不成你告诉老爷子的?”

  “不是。”

  纪晏灿不打算同他说故事的后续,而是话锋一转:“你想回那看一眼?”

  乌晴也会往老宅里走,纪晏灿便猜到了他想去哪。

  当初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只剩漆黑的墙面,后来翻修,与最开始的那年藏酒室打通,合并在一起,不最当初的阴暗。

  从那之后,乌晴也就没再来过老宅的负一层。

  他从藏酒室的门口走进去,要比当初通透许多,乌晴也往里走,中间那扇墙打通,面积同样大了不少。

  再次站到那个中心的位置,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煎熬,乌晴也回头,纪晏灿目光沉沉。

  “老爷子当初可害怕我跑了,因为我在这间房间的木床上滚一圈就能够保佑纪家未来的命运无忧,毕竟我跟纪家八字很合嘛。”乌晴也语气轻松。

  有些细节乌晴也不知道纪晏灿清不清楚,但到如今早已变得不重要了。

  乌晴也想问他,那你呢,为什么还要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我。

  同老爷做着一样的事是为了什么?

  如果此刻非要让乌晴也列举出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竭尽所能的东西,恐怕只有两个,一个是电影,另一个就是纪晏灿。

  前者是纪正平摘下伪善的面具后,乌晴也为了逃避,一头扎进的世界。

  在泗市山上这段时间他来来回回把自己过去的电影看了个遍,各个年龄段所拍出的东西换一个时间点是无法复刻,与拍摄的那个人心境有关。

  乌晴也最开始拍的东西最为晦涩,得到看不懂的评论他也无所谓,随后他不再同自己拧巴,电影是艺术,但同样是给观众看的,他逐渐开始放开自己。

  重看时乌晴也回忆自己那时拍摄的情绪,同样在网上找有关自己电影的影评,他以往不会特意去搜,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如今网上更多是关于他这次在巴洛拿奖的言论。

  其中有个评论乌晴也记了好久——

  【我看到编剧也是乌晴也了,他能拿奖我不意外,因为乌晴也没有写感情戏,也没拍,因为时长的缘故,他没有给主角铺垫太多的亲情、友情以及爱情。而且故事线剧情跌宕起伏,全是精华,随便停下一帧都是细节,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反转。

  这个短片奖他拿的实至名归。】

  乌晴也十年如一日地爱着电影,电影回馈他的爱意也从不吝啬。

  镜头下的那个世界不论晦涩难懂、瑰丽神秘又或者杂乱无章……都是电影所回馈给他的自由。

  乌晴也十多岁后就没有了亲人,之后也没有能够彻底交心的朋友,他于每个人都有所隐瞒,老宅的经历他觉得难以启齿。

  他曾抓住纪晏灿的原因也不过如此。

  时间太久,乌晴也都快忘了,他曾以为自己抓住的是自由。

  直到那天他在纪晏灿的书房看到的那些东西,乌晴也猛然惊觉十多年来,纪晏灿于他的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确定那些都是纪晏灿曾给予他真实的好意,不求回报馈赠让自己无所适从,乌晴也没法不爱上这个人。

  乌晴也觉得自己也足够卑劣,因为他知道,在这里不管他提出什么,纪晏灿都会应允。

  “小叔叔,我知道自己要拍什么电影。”

  要是有一天,有人将纪晏灿与他之间过往里的蛛丝马迹串连在一起,拼凑出一个答案,像容予安那样告诉他,纪晏灿是爱他的,离不开他的。

  那跟这栋老宅的主人有什么区别。

  嘲讽至极。

  纪晏灿何其聪明,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他缓缓抬起手,手掌盖住乌晴也执拗的双眸,颤动的睫毛刮在他的手心上,搔痒。

  一如他当年坐在餐桌边,望着自己,要同自己住一起。

  那样的目光纪晏灿记了好多年。

  “行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用等啦,后天见,下一章字数应该也会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