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会在深市的陵园举行。

  明明是冬日,吊唁那天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雨珠滴落在黑色的伞面上迸溅出小簇的水花。

  雨不大,可在这样的地方惹人厌烦,随时还要注意脚下的泥泞。

  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乌晴也自知自己的身份,站在人群外围,等快要结束的时候再上前。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的西装,寒意蚀骨,紧握着伞柄。

  现在的情况,哪怕放在几个月前,乌晴也他都想象不出。

  纪正平去世了,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走了,一点实感都没有,这几天乌晴也偶尔午夜梦回时,等回过神,一个清晰的认知告诉他,纪正平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前面那是纪正平的追悼会吗?”

  乌晴也先是闻到了鸢尾花的香气,之后视野里一身黑色的修身长裙,浑身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在胸前别了一抹胸针,是她整个人身上唯一的亮色。

  对面的女人抬起伞面,乌晴也冷不防坠入她的眸中,她也长了一双笑眼。

  她身上的气质很矛盾,既沉稳又年轻,分明是乌晴也第一次与对方相见,他却认出了对方是谁。

  “是的。”乌晴也轻轻应声。

  这是乌晴也十几年来头一次见到纪晏灿的母亲。

  如果按照他在纪家乱七八糟的辈分,要喊对方一句奶奶的……

  但这个称呼显然喊老了她。

  纪晏灿的长相有七分都是遗传了她。

  哪怕乌晴也在娱乐圈混久了,见过无数美人,但她绝对能称得上一句绝世美人,她今年应该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只有三十多。

  得到肯定答案的宴羽月并没有上前,而是和乌晴也一起并排站着,目视前方。

  好像只是问一句, 不是前来吊唁的,又或许是在等什么人。

  两人都沉默不语。

  耳边徘徊着水滴落下的白噪音。

  没过一会儿,纪晏灿从人群中朝他们走来。

  走近,他喊道:“妈。”

  这一声彻底将乌晴也心底的答案坐实。

  宴羽月看见自己儿子过来,不免笑了起来,许久不见,她儿子还是那么帅,不愧是她生的。

  美人笑时要更灵动些。

  乌晴也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纪晏灿收了自己的伞,接过宴羽月的伞柄,母子二人站在一起后,发现两人相像的地方要更多些。

  纪晏灿显然看见乌晴也站在一旁,不过什么都没多说。

  他没有同宴羽月介绍乌晴也的身份,只是挽起她的胳膊,带她走向众人的面前。

  虽然宴羽月跟纪正平分居多年,二人这么多年恐怕面都见过,但是她和纪正平从来没办过离婚手续,法律上来说,她还是纪正平的妻子,今天露面是件在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乌晴也望着前面那个身段袅袅步伐款款的背影,觉得纪家里的那些传闻也不见得可信,之前有人说她在隔壁山上的尼姑庵修行,可宴羽月风情万至的气质着实不像。

  待她走到众人面前,大底都猜到她是什么身份了。

  人墙相围,乌晴也不清楚最里层会发生些什么。

  乌晴也摊开手心,伸出,感受不到空气中的水雾,而后将伞收了。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将伞放下。

  天空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比起之前要好多了。

  一些宾客吊唁完后并未久留,人越来越少。

  那个人是谁。

  乌晴也起初没有注意,毕竟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但是葬礼结束后,他站在纪晏灿的对面,身高只要矮一点。

  那人和纪晏灿的母亲也相熟,宴羽月被他逗得花枝乱颤,没多久主动离去,让二人独自交谈。

  宾客逐渐离去,谈黎走时见到了乌晴也独自一个人立在原地。

  见他一直望着着纪晏灿的那个方向,不由停下,轻佻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谈黎之前一直认为乌晴也和纪晏灿的关系不一般,自从上次纪正平在寿宴那天出事后,后来又跟纪晏灿小聚几次,不免调侃起他对那个小导演挺认真的,不知道对方到底哪点吸引了他。

  纪晏灿半假半真的让他滚蛋,说乌晴也只是被纪家资助过的一学生。

  这么一看,要更合理多。

  他不相信一个人能在纪晏灿身边待这么多年。

  要是因为其它缘故,倒有可能。

  “好久不见。”

  “这次裴商也回来了啊。”谈黎一眼就认出纪晏灿旁边是谁了,前两年他在国外见过对方,吃了顿饭,问过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当时裴商没有那个想法。

  “裴商是谁?”

  谈黎还是意外,要是乌晴也在老宅长大的,应该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裴商呀,以前和你一样,你们没在老宅见过吗?”

  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乌晴也觉得自己之前是在老宅听过。

  谈黎的指向性很强,他大概猜出对方是谁了。

  那群在纪家待得久的人都说过纪晏灿少年时有个玩伴,后来却被纪正平拆散,这才导致纪晏灿性情大变的缘故。

  谈黎语气熟稔,可见这个人的确不一样。

  一场葬礼,让乌晴也见到他想象中的两人。

  “没见过。”

  “噢,可能你去迟了,他高中没毕业就被送出国了。”

  那头二人还在交谈,或许这么多年并非没有见过。

  乌晴也转身,和谈黎一同离开,没有再回头。

  头七那天,乌晴也也被叫回去老宅吃饭。

  刚做完白事,再加上老宅许久都没有住人,清冷寂寥,家里的佣人还是之前那批,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宴羽月在老宅再次看见乌晴也的时候委实愣神了下,头七连纪家的支系都没叫,这个年轻男人却出现了,不过她当了这么多年的阔太太,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哪怕不知道乌晴也到底在纪家是什么身份,还是能够做到不动如山,朝他亲切地点点头。

  宴羽月对他算有印象,那天在陵园,总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安静了。

  吃饭前,乌晴也依旧待在他得卧室里,他还以为纪家会将这个房间撤出去。

  差不多快要到饭点,乌晴也靠近楼梯听到一人的声音。

  家里就那么点人,乌晴也辨别出那是宴羽月。

  “现在想想,他有什么男人味,都是老人味,当初真是瞎了眼。”

  敢这么说话的可能也只有宴羽月了。

  纪晏灿也在。

  母子二人在争执。

  也不算,纪晏灿全程都是用“好好好”的语调,就像他平时哄小情儿时的敷衍。

  “我承认,我那时候嫁给纪正平是贪图他的钱,按照现在小姑娘说的,纪正平以前也是个有颜有钱的爹系大叔,不过这种人是最难收心的,哪怕我美若天仙,外面的人永远要比我吃香。”

  “所以我才在追求我的那么多的有钱人里选择了他。”

  “您谁啊,当然是有选择的资本啦。”

  纪晏灿觉得他亲妈今年五十好几了,还能如此天真,纪正平绝对功不可没。

  宴羽月认识纪正平的时候才十八岁,对方的财富以及社会地位都是让一个妙龄的姑娘所向往了,她觉得自己是一头扎进了爱情的坑里。

  因为容貌出众,宴羽月自负无比,哪怕对方是个比她大三十岁的男人,以及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她也觉得自己能够拿捏对方。

  至于以前纪正平些事,她认为对方都是因为没有遇见她的缘故。

  宴羽月这辈子可以说是没吃过苦,虽不是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是父母恩爱有加,把她保护的很好,后来遇到纪正平,过了几年夫妻和睦的生活,后来婚姻破裂,但是物质上,纪正平也没有亏待过她,一辈子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离开纪家后,周围的狂蜂浪蝶只多不少,有不少甘愿跪在她石榴裙底的男人。

  对方是他的亲生母亲,可纪晏灿知道她脑袋空空,空有一副皮囊,却也架不住命好。

  话题被岔开后,宴羽月想起刚刚楼下的男人。

  “那是谁,不会我不在的时候,他还搞出了一个私生子吧?”

  “不是,是孤儿,接到家里资助的,跟裴商一样。”纪晏灿轻描淡写。

  “他还那么喜欢养外面的小孩?”宴羽月冷嗤。

  乌晴也觉得自己委实不适合偷听。

  他在原地立了会儿,调整好情绪后才下的楼。

  大儿子跟继母两人的年龄差不多大,想来是不会融洽,用餐地前半段还算和谐,待到后面不知谁先提起了律师明天会来的事。

  宴羽月挂起脸,说话带刺,长辈的谱她在这家人面前根本摆不起来。

  反正这群人都觉得她水性杨花,尖酸刻薄,她不介意在给他们加深一下这个印象,毕竟难得回来一次。

  纪正平在去世前就立好了遗嘱,宴羽月也在遗嘱的名单里。

  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但是他是给宴羽月留下了一大笔钱,哪怕儿子靠不住,宴羽月下半辈子还是能够潇洒快乐到死。

  但是纪正平没给她留有一点股份,老东西死了还要去防备她一手。

  这几天她都住在老宅,一些风言风语她也听说了,说是纪正平死了是她儿子气的。

  一般佣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个胆子在她耳边编排,肯定是有人传达了这层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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