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秦元礼恭敬地对妇人行礼, 继续道:“母后差人来喊儿臣所为何事?”

  妇人端坐在踏上,神色微冷, 旁边还站着一个青葱少年,正是秦元天,此刻他一脸稳重,神情平静,看不出半点在秦元禹面前的骄纵与傲气。

  皇后轻抿一口茶水,轻声道:“荣贵妃都能看看她儿子,我不能吗?”

  秦元礼沉默着, 没有接话。

  皇后放下茶杯,抬头看向站得端正笔直, 容貌温文尔雅的秦元礼,这是她的儿子,她神色和缓了些许,只是在这丝变化被察觉到之前,皇后便收起了心软,神色冷凝, “年宴之事,你不许帮他。”

  虽然她没有点名, 但在场人都知道这个‘他’指谁。

  秦元礼没有惊讶,在进入房间却没看到仆从时,他便猜到了母后找他的目的。

  他微行一礼, 说道:“儿臣晓得, 只是若父皇下旨……”

  皇后直接道:“他不会的,他虽偏心, 但不会偏帮任何人,况且, 让你插手,对那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秦元礼心中微动,“……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许帮,就是完全不许帮忙。”

  皇后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青羽卫背后还有你的推助。”

  “荣贵妃的儿子傻,没能力去坐那个位置。”

  她站起身,走到秦元礼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的儿子不行,那位子,只有你能坐,也必须由你来坐。”

  “你可不能学三皇子,心软,把命运交给其他人,权势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的。”

  说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颇有些激动,“亲情在权势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看着秦元礼,“你答应我,你绝对不能心软,也绝对不能犯傻。在掌握绝对的权势后,我可以允许你留他们一命,但你绝对不许是等待他人留命的那个。”

  “你听到了吗?”

  秦元礼动作微顿,朝皇后微行一礼,“儿臣……自当知晓。”

  看着微微弯腰的秦元礼,皇后手指微动,有种想上前扶对方起来的冲动,只是片刻后又清醒过来,开口道:“起来吧。”

  ……

  和皇后告辞,秦元礼转身便要离开,身后,一道身影急匆匆赶上来,也不说话,只是和秦元礼并肩而行。

  秦元礼扭头看了神情平静,目不斜视的秦元天一眼,又看向他颇有些僵硬的步伐,无声地笑了笑。

  一直行到宫门处,见对方还不说话,秦元礼终于开口道:“好了,别送了,有什么话就早点说。”

  秦元天动作一顿,“……母后是为你好的。”

  听到这话,秦元礼并不意外,只是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我知道。”

  他想要离开,但是见秦元天仍没有挪动脚步,便耐心地等待了一刻,一刻过后,秦元礼直接道:“我先走了……”

  还在矜持犹豫的秦元天连忙道:“等等,哥,你别着急嘛。”

  秦元礼站住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现在已经超出我的耐心限度了。”

  秦元天嘴巴张合了两下,还是开口道:“哥,你为什么对秦元禹评价那么高?”

  秦元礼眉梢微挑,神色有些冷,“他是你七哥。”

  “……为什么对七哥期待那么高?”

  秦元天直接道:“我知道哥你为什么犹豫,为什么心软,因为你觉得七哥会做的比你好,你比秦元武臣服得更早,对不对?”

  “我还知道,那些大臣中传播的有关七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你散播出去的。”

  他看着秦元礼,神情倔强,似乎很不服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秦元礼回望过去,神情平静,“因为我觉得那些消息都是真的,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他。”

  秦元天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关键,急迫地说道:“可是,哥,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啊,如果七哥真有你说的那么天才,那他这十几年干嘛要隐藏自己?天才何须隐藏?”

  “真正的天才是绝对隐藏不了的!”

  说着,他仰起头,一脸认真。

  看着话语间颇为骄傲的秦元天,秦元礼竟有一瞬的恍惚,和过去的他……好像啊。

  这样想着,他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浅笑,“他是为了真正的完美啊。”

  “什,什么?”秦元天有些没有听懂。

  秦元礼伸手揉了揉秦元天的脑袋,“母后总希望我万事都做到完美,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我总会不足的地方,而真正能够做到完美的是小七。”

  夺嫡之路从来都是一条血路,可就像小七说的,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偏要做到最好,要走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他的称帝之路不需要手足的血迹铺垫。

  这才是真正的完美。

  秦元礼弯了弯眼睛,继续道:“我愿意为完美臣服。”

  秦元礼笑得开怀,可秦元天却听得一头雾水,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秦元礼,“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完美?”

  秦元礼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不懂,那就自己去看吧,去亲眼看看。”

  说着,他直接转身离去,脸上还带着笑容,只留下秦元天一人,看着他洒脱离去的身影怔神,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哥……他好像已经好久都没有笑得这么自在了。

  完美……真的有完美吗?

  ……

  “七皇子。”

  秦元禹连忙想要行礼,却被荣贵妃打断,她笑着说道:“不必拘泥那么多虚礼,快坐。”

  看着秦元禹落座,荣贵妃笑呵呵地朝侍从招了招手,侍从立刻上前为秦元禹倒了一杯茶,清淡温润的茶香扑鼻,灵台瞬间清明。

  秦元禹眼睛一亮,荣贵妃笑着说道:“我听小武说你喜欢修道,正好,我本家也有位道士,他在修道上天赋不行,却极喜欢喝茶,也喜欢种茶。”

  “这便是他自己研究的茶种,于武者没什么益处,却在修道上有诸多裨益,正好适合你,我往他要了一些,走的时候你带上点吧。若是你喜欢,我还可以管他一些茶种,喜欢的话可以自己种一些。”

  秦元禹端起茶水,细细品尝,只觉得神清气爽,这段时间积累的烦躁与郁气瞬间消散,这茶居然能让人保持心境清明!

  修道重心,这茶能让人保持心境平稳清净,真是……好茶。

  只是,他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抬头看向荣贵妃,斟酌语句,道:“荣贵妃,不必如此……”

  虽然练武对心境的要求没有修道高,但这样能够让人宁心静气的好茶显然并不便宜,而且,他身为皇子,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见此茶的珍稀,而荣贵妃却又是送茶,又是给茶种……绝对另有所图。

  见秦元禹发现了这点,荣贵妃动作一顿,摆摆手,命众侍从下去,停顿片刻后,才开口道:“小七,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有事想求你。”

  秦元禹正色,道:“荣贵妃请说。”

  “能不能……能不能留小武一命?”

  秦元禹一开始还有些没听懂,下意识问道:“什,什么?”

  □□贵妃却误以为秦元禹不愿,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听懂,连忙道:“就看在他愿意帮你的份上,他也没有和你去争的野心,等你坐稳皇位,我会让他辞去军部统领的位置,给他几处宅子,让他安稳度日就好……”

  仿佛是怕秦元禹打断,荣贵妃语速极快,快得跟说贯口一样,秦元禹听得晕乎乎的,但还是很快捕捉到了荣贵妃的意思,这是因为军部的事情啊。

  他连忙道:“荣贵妃,别担心,我绝不会有害三哥之意,也绝不会害三哥性命,更不需要他辞去统领之位。”

  见荣贵妃停下,秦元禹连忙道:“荣贵妃别乱想,他是我三哥,我俩是兄弟,我为什么会害他?三哥在兵道上天赋出众,军部那边也只是因为三哥重情重义罢了,算不上错,我指出来后,三哥便迅速改正了,这统领之位合该他来坐。”

  “况且,知错能改,这世间能果断改正自己错误的能有多少?所以,我真的很佩服三哥这一点。”

  秦元禹柔声安抚,荣贵妃却只是定定地看着秦元禹,难怪她儿子这般死心塌地……

  或许,还有人比他儿子更重情啊,当然,也更自信。

  这般自信能永远掌控她儿子吗?真是傲气啊,她原先以为这大乾的皇子皇女各有各的傲气,不相上下,却没想到,最傲的……原来是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

  荣贵妃蓦地笑出了声,看着秦元禹,笑容温和,“多谢殿下。”

  秦元禹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坐直身体,“这算什么,荣贵妃不怪我在军部多事就好。”

  荣贵妃直接道:“不,当然不,若殿下看见什么,尽可以指出,直接去做也可以,我们都不会生气。”

  既然儿子选择了他,他这番表现也不负儿子的信任,那她自然也愿意尊他为主。

  这话说得有些囫囵,秦元禹有些没听懂,只好随意地点点头,“好。”

  说完,他又端起茶水,直接喝了起来,不然又要和荣贵妃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荣贵妃就这样看着,眸光温和,时不时给秦元禹递上几盘点心,就像是在喂养自己的儿子一样。

  还别说,当初她也是抚养过七皇子一段时间的。

  看了半晌,荣贵妃突然开口道:“今年的年宴是由你来办的,对吧?”

  秦元禹突然猛地咳了两声,荣贵妃连忙递过茶水,笑着说道:“小武没跟你说这件事吗?”

  咽下几口茶水,秦元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了。”

  他本来的确是想找荣贵妃问一问,宴会的办理该注意哪些事情,到时候,他直接反着来就好了。

  他想过了,他不可能去做那些劳民伤财的事情,但是,既然要当昏君,他总得做砸些什么,又不能做得太砸,毕竟,大乾皇室也是要脸面的,而且,若他要做的事情一听就很荒谬,那些人可能就不让他做了。

  总之,他要把控这个度,能够在宴会上搞些不大不小的乱子就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他刚来荣贵妃这边,就被对方拉着谈话,然后就是一顿投喂,一开始还是不想空出嘴来聊天,到后面就是腾不出来了。

  荣贵妃笑了笑,说道:“那我便说一说,其实年宴本身并不难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当然,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去盯着,各种细节由我把关。”

  “这……”

  秦元禹面露犹豫,荣贵妃直接道:“不要推辞,军部的事情是你帮了小武,你俩是兄弟,我也是想帮你。”

  “若出了错,你尽可以来问责我,我会承担所有责任。”

  荣贵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秦元禹也再不好拒绝,毕竟对方的理由很充分,“那就麻烦贵妃娘娘了。”

  有人帮他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在宴会上做手脚了……秦元禹刚觉可惜,转念又想到,若他真在宴会上动了手脚,到那时受罚的估计也只是那些仆从。

  想到这,他便释怀了。

  荣贵妃笑容温和,“不麻烦,这算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这也不是年宴真正麻烦的地方。”

  秦元禹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想到了关键,“是来朝贺的人。”

  荣贵妃点点头,“没错,今年还有北笙国,不过北笙国那边倒还好,听说今年新上任的国王对殿下你很是信服,更是因为你才选择成为大乾的附属……”

  看着秦元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荣贵妃温和一笑,继续道:“只是,北笙无事,其他国家却不一定会没事。”

  “大乾周边主要有四个国家,南疆,东胡,西林,北笙,剩下的小国不值一提,而这四个国家占据大乾的四个方位,虽然国力远远比不上大乾,但四个国家同气连枝,大乾也不会去随便动他们。”

  她这话说得隐晦,秦元禹却莫名听懂了,沉思片刻后,沉声道:“贵妃的意思是,北笙臣服之后,其他国家会猜测我大乾是否有向他们动手的可能?”

  荣贵妃笑着点点头,其实她知道秦元禹定然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刚刚倒向对方,她需要表态,对方也是如此。

  看似是无用功,却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只有她那个傻儿子,还单纯地以为她只是要提点秦元禹该如何置办宴会。

  一国之君,为什么要去学这些繁杂的内务?

  这背后的政治倾向才是每年年宴里最重要的事情,当初她承办的那年年宴,实际上该是秦元武负责的,只是她那个傻儿子啊……

  就知道练武。

  荣贵妃以为是一拍即合,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此刻的秦元禹却是第一次想到这些。

  说实在的,其实他都不是很了解大乾周边有些什么,北笙四国的名字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别说内情,他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三个国家的领导者到底是男是女。

  若其他三国打定主意在年宴发难,到时他总该要认出谁是谁的君主吧。

  想到这,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荣贵妃,开口道:“还要麻烦贵妃娘娘助我。”

  荣贵妃眼睛微弯,带起眼尾几丝细纹,从榻上某处拿出一沓资料,递给秦元禹,温声说道:“自会相助殿下。”

  等秦元禹离开,荣贵妃便再也无法止住笑意,坦白讲,对于秦元禹,她简直不要太满意,性格谦逊温和,为人重情重义,说话也是一点就通,刚刚更是给足了她面子。

  谁会相信一个登基不到两月便收服北笙的君主会没有四国的资料?无非是给她面子,也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这件事他两都心知肚明,但秦元禹这副做派就是让她满意,而且是非常满意。看来,她这个傻儿子,在某些方面,也不是那么傻嘛。

  当然,她也会证明自己的价值,虽然不知道秦元禹对其他三国了解多少,但她有自信,她给出的资料肯定是最全面的,甚至,里面还有几条应该只有她一人知道的隐秘消息。

  秦元禹给足了她面子,她自然会投桃报李,就是不知道,年宴时,这位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七皇子,又会给他们什么惊喜?

  ……

  某处。

  “大乾年宴,你们要去吗?”

  被询问的人顿了顿,抬起头,“若是你们去,我们便不去了。”

  “无非又是刺杀和离间的套路,我们可不想沾上这些嫌疑,平白替你们这些邪道背锅。”

  问话那人并不惊讶,点点头,冷哼一声,“不去最好,你们去了反而还会碍手碍脚。”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他来这只想确认这一点,如今已经确定,他可不愿再跟对方待下去。

  “……等等。”

  那人脚步微顿,回头看过去,便见出声之人眉头紧锁,“你们又要掀起杀孽了吗?”

  那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少管我们的闲事,你只需知道我们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让大乾灭亡。”

  “你……”

  另一人猛地站起身来,“你等等,我们也去。”

  那人眉头微皱,“之前我便怀疑了,你不会是大乾的卧底吧?刚还说不去,现在便说要去了。”

  “少往我身上扣帽子,大乾我们要灭,邪魔外道,我们也要除!”另一人反驳两句,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不会插手你们的事,只是若你们将杀戮蔓延到普通民众身上,那我们可就要插手了。”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轻哼一声,“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