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被泼了一身双氧水,他不得不先脱下手术服。
看着在他眼前合上的手术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简直十足的疯子。
嘴上骂着人,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宴时宇这时一个人执刀,无非是要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所以才故意临阵一脚把他踢在门外。
对宴时宇的感情,他接受不了,也从来没含糊过,说的很清楚。
就算宴时宇愿意妥协到一份纯粹的师徒情。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担着人命,不是一份普通的师徒情能做到的。
要还上,他心里默默记下。
愣着不是办法,他去快速冲个凉,再出来还是赶不上手术了。
江湛头发还湿着,他现在顾不上自己是什么形象,因为更担心贺凯文。
听见车祸之后,就断了联系,郑迟也不见了踪影。
他试了试手机,果然还是打不通。
江湛回到科室,这会儿整个心外科室的医生不是在休息室补觉,就是在手术室,每个人都到了体力极限。
他坐下拉开抽屉,摸烟盒时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大一男孩子给他的定位仪。
要定位一下吗。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还因为贺凯文之前追踪了他,他甚至火气冲天的教训过贺凯文。
而且把那枚小米粒大的定位仪放在贺凯文外套里,他也只是开个玩笑想之后告诉他,根本没想过要追踪他。他发誓他没有。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
江湛边跟自己的道德观费口舌,边动手打开了定位仪的说明书,操作意外很简单。
16位的产品序列号输入之后,还真的打开了GPS定位。
江湛紧张又激动,更多的是害怕,他要知道贺凯文现在怎么样了。
鼠标晃了晃。
不对啊,怎么定位在医院附近。
他有确认了一遍操作,不至于弄错。
难道是他把定位仪踹进自己兜里了?不可能。当时他记得挺清楚。
江湛又重新扩大了详细位置。
没错,就是渤医大。
电脑上已经出现了渤医大的立体图。
记得那个大一男孩子跟他炫耀,说什么如今的定位仪能区别书桌和椅子的位置。
右手一点点拖着鼠标滑动,江湛能明显察觉到视线有些虚晃,耳畔也不真实,仿佛鼓膜里风声呼啸,心跳如雷。
他在顶层?
这个位置,绝对是顶层阳光房。
江湛去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晚上八点多了,贺凯文在渤医大的顶层??
这个时间,患者上不去,外人进不去。
他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自己把定位仪丢错了衣服被风刮到了顶楼?也许是这个定位仪根本就是瞎胡闹?
带着说服自己的猜测,他还是爬上了顶层。
春夜风很大,尤其是顶楼。
但阳光房里能遮风挡雨,关上玻璃窗,一片安静。
阳光房里此时没有阳光,被黑夜笼罩着的走廊里漆黑一片。
不远处有个人影,月光下也看得清,高挑身形,他穿着白大褂。
江湛宁愿相信自己是累糊涂了,或者是胡思乱想,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要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吵死了,强忍着安耐住想要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人影的冲动:万一认错人了呢。
如果是贺凯文,他为什么穿着白大褂呢?
医生剧不是拍完吗?
也许他回来补个剧照。
不知不觉中,江湛总能替他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江湛踮着脚,生怕打破这宁谧的夜色,顺着敞开的安全门慢慢靠了过去。
这时,电话的振动声打破了沉默。
江湛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眼,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
不远处的人影接了电话。
“你再老实几天吧。”对着电话,低磁的声音虽然森然震慑,但是江湛不会听错,真的是贺凯文。
这里很安静,安静地每一个声音都荡着回音。
“明天我去看看妈妈,会帮你也带束花去。”
“放心吧。他这会儿应该心跳停了。那几个医生不是盖的,他们如果想弄死个人,比呼吸还容易。”
“别挑三拣四了,一个牲口断气就行了。痛不痛苦,妈妈不会在意这些。姓傅的把他那点儿家底儿也都签在我这儿,等你明年出来,我帮你开个公司……”
江湛再也站不住了,他忘记了躲闪,几步冲过去,甚至没看清眼前的玻璃门,哐当一声撞在门上。
举着翻盖手机的贺凯文,转过脸来,看着他。
月光下的贺凯文,硬朗的轮廓,漂亮的眼睛好像惹人的夜来香。
“江湛?”这声音,是不认识他吗。
这不是幻听,真的是他。他怎么敢叫他?
江湛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瞬眼前仿佛白昼,刺眼的白光把黑夜点亮,阳光房的空间都跟着扭曲起来。
这一声“江湛”,声音刺耳,仿佛是针尖刺破了鼓膜,回荡着杂音也带着痛。
同时,他感觉到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愤怒地甩开了。
一瞬间,江湛的理智被点燃,他狠狠地瞪着贺凯文,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因为,不需要了,贺凯文无措又紧张的表情遮掩不了事实,江湛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蠢得做了别人的刀,还屁颠屁颠心甘情愿。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而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影帝——前一分钟他都在担心着,深爱着的野小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为了他,他甚至可以拉下医德放下前途……不过是利用他去杀人?!
他妈的,这都他妈的算什么!
原来,贺凯文跟他的所有相遇,重逢,相爱,重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发现被贺凯文追踪的时候,他怎么那么蠢,就那么轻易地原谅了他。
还竟然天真的以为,这野小子不过是太年轻,不懂“喜欢”不懂“情爱”,只不过是太需要自己了……
艹他妈的!
彻头彻尾他江湛就是个傻逼!
一个蠢到无可救药还一直哄着自己的傻逼。
江湛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拧了一把,无法忍受的闷痛和恶心让他浑身战栗着,凉透了。
眼前要看不清了,江湛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湿的。
“江湛,你听我说,”
不,他现在没法听他说!
傅坚还在手术台上。
江湛转身就跑,他要阻止手术!
“你等等——”
一秒钟都等不了。
江湛一下子晕了头,看着往下走的电梯,只觉得太慢。
本来就是体力的极限,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连着几阶楼梯迈下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去。
刹那间,察觉到腰被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一把搂住, “你慢点儿。”
“艹你妈逼,你给我松手!”
江湛单手握住栏杆,猛地一转身,猩红的桃花眸子里结了冰,抡起拳头朝着贺凯文就砸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回荡在静谧的楼道里。
贺凯文定定地垂眸看着江湛,并没躲开,硬生生脸颊上挨了一拳。
江湛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他一拳下去不会让贺凯文还能站得这么稳,恰恰抡出去一拳的惯性,让江湛自己险些翻身栽下去。
他不止愚蠢,还如此无能。江湛冷笑着,从心底瞧不起自己。
贺凯文诱人的瑞凤眼中滑过一丝黯淡,伸过来要扶住江湛的手还是悬在了半空中。
江湛擎着的手还要再抡上一拳,根本没了力气,手抖地厉害。
手术!
他现在在跟时间抢命。
江湛一句话没说,不管不顾,五六阶楼梯,他看都不看直接跳下去。
“江湛,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你他妈再敢跟着我!”江湛猛一转身,掏出来口袋里一只钢笔,直接怼在贺凯文的脖颈动脉上。
笔尖滑破贺凯文漂亮的脖颈,黑色墨水变成褐红色。
贺凯文没躲,慢慢地把手松开,比江湛站高一个台阶,夜色里双眸漆黑好像吸光的无底洞。
江湛仰着下巴,看着这张连锁起双眉都俊朗到醉人的脸。
这张脸从来都对他笑着,即使原始抽动让他浑身肌肉爆发,极不可控时,他也会对他笑着。
他太喜欢他了,喜欢地梦到他会一个人笑醒——他果然是个傻子。
江湛下不去手。
他从来手上迅敏利索,可是用在心爱的人身上,他扎不下去了。
钢笔滚落,摔在地上,笔尖折了。
他只能瞪着猩红的桃花眼,咬牙切齿地说:“骗子……滚!”
呵——追了他很多年,怪不得很多年。
可如果这一切,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个骗局,就是个陷阱——
那他江湛跳得可是太义不容辞了,好像个威风凛凛的跳水运动员,纵身跃下,不溅起一朵浪花。他太傻了……
对他从来都笑着的贺凯文,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吗。怪不得!他怎么忘了,人家是个影帝。
想到这儿,江湛猛着后退了几步,再不逃走,后脊一阵阵发凉,江湛觉得要瘫坐下去。
“我不跟着你。”贺凯文半边脸颊肉眼可见肿的起来了,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依然声音温柔似水, “你慢点儿。”
江湛怎么可能慢下来,他一口气跑到手术室前面。
握成拳,砰砰砸着手术室的门。
如果他不是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工作人员通道里,走廊里围过来的人,真会把他当成来闹医患的家属,差点儿叫保安。
“江副,你怎么了?”闻声赶过来的小胡和老李医生,两个人一起才勉强揽住了他。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门已经从里边打开。
“你们做一下后续处理。”宴时宇冰冷的脸上,除了疲惫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摘下手套直奔着江湛大步迈过来了。
宴时宇一双丹凤眼,眼线狭长,微微垂下,即便此时,平时目中无人的少爷也有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怯懦,他的声音很轻, “我尽力了,人没救过来,我跟江副汇报,麻烦李医生跟患者家属沟通一下。”
“啊,好,好好。”
人没下得来手术台的事儿,这两天小胡和老李都经历过。
都在一个科室,悠哉日子里,难免各种想法很多,当体力到了极限遇到危机时,大家患难见真情, “小宴,你放心,江副不会责怪你。”
两个人对视了下,赶紧松开了江湛,整理了下白大褂,朝着门外的家属走了过去。
休息室的门一关。
江湛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住了脸,顺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活到今天,江湛从记事以来,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哭的多。
他从来就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人,就连江栎一次次推进急救室,他都沉着冷静,没这么失声痛哭过。
宴时宇蹲下来,抓起来还没换上的白大褂把江湛盖上。
“我不看你。”
他儒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少爷的骄傲,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不稀罕当什么医生。你不用自责,今天的手术我负全责。反正我也不想干了,早就想辞职了。小爷我干腻了。”
呜咽声中,江湛试图打断他,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下辈子再做医生,我再来跟你好好做师徒。”
“江湛,祝福你跟那小演员的话我不可能由衷说出来。但今天这台手术,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不——”江湛憋住哽咽,嘶吼起来, “不是!”
—
干到了半夜——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