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平时很少开车,这会儿开着郑迟的手动挡小奥迪,必须完全集中精力。
“江哥,换我吧。”
“穿着制服,不怕违规?”
“江哥,单手打电话吃东西不行,我这种情况,不违章。”
郑迟跟江湛随便说着不打紧的话,也身子不碰背椅,坐得笔直,手动指路,导航的电子音成了背景音乐。
40的路段上,江湛开成20迈,郑迟还在一旁让他慢慢来。
“再慢就粘在路上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你住车里!?”江湛急了。
郑迟露出贝齿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他是真不介意,甚至希望时间停下来。
郑迟全家搬到了京市,他现在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住在繁华地段寸土寸金的商业区。
“江哥,您先抽颗烟,我上去收拾一下,再叫您。”
“我又不是客人。”
“两天没回来,家里太乱。”郑迟挠了挠头。
“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印象里郑迟从小就是个干净整齐的大男孩儿。
江湛下了车摸着兜里的烟盒,没再难为人。
这次他也有事儿做,想着要给贺凯文发个短信。
【烧退了吗?在哪儿拍外景?冷吗?我刚下班。今天去郑迟那儿……】
江湛吸了口烟,拇指按着退回键,还是全删了,重新写了几个字。
【发烧多喝水】
好像他这是作了一首情诗,反复读了几遍。最后才依依不舍点了个发送。
郑迟后退几步,显得笨拙地上了电梯。
等他一下电梯,动作麻利地打开门,抓起桌子上立着的白大褂照片,写字台玻璃板下面的自然杂志封面,利索地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随即上了锁。
其实,照片都是网上也能看到的,杂志上的江湛,玉树临风自信桀骜是权威的象征,没有什么见不光的。只是,照片都摆在太明显的位置了。
郑迟回头看看墙上,架子上,还是上一次母亲过来帮他摆的,一些助人为乐无伤大雅的奖状,本来也是哄母亲开心的东西,留着也无所谓。
但下面有个国际案子破译头等功的勋章让他收了,另一个去年散打王的水晶杯也让他包起来怼进了抽屉里。墙上还有一个左右手同时异字,硬笔行书大师的称号钉在墙上,一下子卸不下来,应该是涂了胶水,郑迟干脆上手撕了。
墙上的还留着图钉,他拉开抽屉随手打开一张这次监狱视察,没收到他这里的女人海报贴了上去。
郑迟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临出门时,把写字台上一摞子审过的案子抬手一推,哗啦哗啦纸张洒落了一地。
看了眼电视的位置,他把游戏配置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拖出来,又把没收回来的光碟随便推了一茶几。
整洁的屋子里瞬间有了浓烈的生活气息。
等江湛一服烟进门之后,朝着铺满地板的资料撇了撇嘴,一眼就看见了墙壁上纸张泛黄的海报,还是外国字,女人身上,除了长发上垂下来的几根绳子,再没别的了。
江湛笑笑, “你喜欢这款?”
郑迟腼腆地红着脸笑笑, “平时没人来,我一个人住嘛。”
这么一说,是个男人都能懂,江湛也没拿他这张挂图开玩笑,蹲下身帮他捡着地上的资料。
“这么辛苦,看了一地?”
“江哥您不用管,去客厅坐吧,我给您倒杯茶,您先玩会儿游戏?”
“你紧张什么?玩游戏的人能喝茶吗?”江湛笑着推开搁在沙发上的制服, “坐着吧,我来照顾你的,你还忙道上了。”
郑迟不太自在地坐在自家沙发上,看着江湛帮他收拾一地狼藉的资料,随手点了几个外卖。
突然江湛拿着资料坐在地板上看了起来。
“小迟,这是什么名单啊?”
“没什么,都是犯人。”
“我是不是不方便问?”
“没有没有。江哥,这不是前天凌晨有人越狱吗。现在要简单做个越狱调查报告。”郑迟也走过来,跟着收拾, “就是走个形式,没人在意。”
江湛攥着手里的一页名单一行行看着。
“这些名单是狱警提供的,平时就不太本分的人。我不是狱警,也不熟悉这些人,就是随便写写。”
江湛指着中间一个名字问他, “这个人,也在荔涵西村?”
“贺建长?”郑迟看了一眼, “在吧。都是监狱那边提供过来的。”
“我可以看看这个人的履历吗?”
郑迟犹豫了一下。
“没事儿,算了吧。”
江湛知道他是个负责的小警察,每个行业都有保密制度。
如果没什么缘由,有人问他病人的病案,他也不会随便拿出来给人看。
“江哥,你想查什么?如果不是太严重的事儿……”
“就是看着这个名字熟悉。”江湛想了想, “他以前是不是延吉那边的监狱?”
郑迟走过去在电脑上面搜了搜, “还真是,八年前入延吉第三监狱。最近转过来的。还有两年刑满。”
江湛握着纸张,安静地回忆着。
八年前协助做口供的时候,贺建长三个字他亲手写的,之后也听傅景阳说过那个人,所以印象深刻。
郑迟背对着他,看着电脑说, “对了。他还是这次被越狱那个逃犯打伤,主动跟狱警汇报的犯人,这种事儿累计起来可以记功减刑。”
“不过。”郑迟对着电脑摇了摇头。
“怎么了?”
“他的亲属关系这里看不到。应该是入狱的时候,都解除了。”郑迟有些纳闷儿, “正常的话,即便解除了关系,夫妻,父子这种直系亲属也会留个底儿,他这解除的可真是干净。”
江湛追溯着八年前的记忆,他想起做口供时,当时的刑警有句话,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个属虎的,把自己儿子也舍得囫囵吞了。”
“他是属虎的吗?”
“江哥你这个问题有意思,不过有生日在里面。”郑迟掐指算了算, “嗯,今年49岁。真是个属虎的。”
“江哥您认识他?”郑迟转过身的时候,顺手把电脑换成了屏保。
江湛看出来再多问也会为难郑迟, “没什么。以前景阳认识的人。”
提到景阳两个字,正好郑迟也不会再多问。
收拾好了纸张,江湛帮他放到了桌角。
郑迟叫的外卖正好到了,江湛一看全是他喜欢的口味儿。
竟然还有一盘麻辣小龙虾。
旁边开了瓶洋酒,醒酒器都很讲究。
“你这个胳膊,缝了12针,还吃着消炎药,现在不能吃辛辣海鲜,不能喝酒,是没有医生告诉你吗?”
“江哥,我,”郑迟站起身,从冰箱里取出来一瓶可乐, “我喝这个,您别生气。”
江湛看了眼酒瓶子, “03年的拉菲?你不喝打开它?”
“江哥,没事儿的。您如果喝茶的话……”
“行了。我也没七老八十,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喝茶了,不用一口一个喝茶。”
郑迟红着脸,笑着给他倒酒。
郑迟左手好像不稳,一下子倒了满满一酒杯, “江哥,对不住,我没停住。”
“行了。”江湛低头吸了一口, “你好好坐着吧。”
郑迟收了游戏, “江哥您如果不玩游戏,平时看什么电影吗?”
江湛最近去电影院还是过年的时候跟妹妹去看的Kevin的电影。
之后他也只刷过Kevin的影片,一下子被问到,总不能说只看了Kevin的电影。
“随便什么。”江湛举起杯子抿了口红酒。
可是看了眼墙上的古董海淘海报,江湛莫名有点儿担心,还是问了句, “看警匪片吗?”
“江哥,也可能职业关系,我真不太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警匪片。”
他把遥控器递给了江湛。
江湛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拿着最新的遥控,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片子。
电视上一晃, Kevin一张英俊的脸站满了屏幕。
江湛有点儿心虚都没去看郑迟,抬手赶紧换了个央视四台。
调到新闻频道,红地毯白瓷杯环形木椅在广播一带一路。
跑到人家品着拉菲看这个,江湛有点儿坐不住。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光盘, “这不挺多么,随便放一个吧。”
“都是老片子。”
郑迟说着话,看起来左手很笨拙,一个小馄饨,被他快插碎了也没夹起来。
看他行动不方便,江湛随便取了最上面一张光盘插了进去, “也就老设备我会用。老片子我能看懂。”
江湛把光盘放进去之后,去厨房取了把勺子默然放进郑迟的馄饨碗里。
“江哥,谢谢您。”
其实,这么点儿小事儿根本用不着这么夸张,反而让本来熟悉的关系显得很夹生。
不过,他知道郑迟一直跟他就是这么客气,也懒得说什么。自己换了个很舒服的姿势,举起高脚杯,靠着沙发坐下了。
刚抿了几口红酒,还含在嘴里,江湛猛咳嗽一声,忍着没喷出去,强咽了下去。
这片子,竟然连个剧情都没有,上来就三个人交叠在一起,没有意义的喘息声还配着中外字幕。
江湛瞥了眼旁边的郑迟,淡黄色影棚灯下也能看出来他满脸通红。
都是成年人,还是两个男人,坐在一起看个片子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这屋子里平时也就一个人住,一个郑迟这个年龄的直男,偶尔轻松一下,也是正常的。
江湛知道自己这时候指手画脚不合适。
关键还是他自己亲手放进去的,这会儿不管说什么也未免显得太清高,太不接地气。
十分钟过去,屋子里一下子太安静了,只有电视机里传来迭起跌宕的原始声控。
江湛对着这样的电视,什么也吃不下去。
他转过脸看见郑迟左手满把握着勺子,好像国宝拿勺子,半天才能捞上来一个小馄饨。
江湛打破沉默轻声问, “用我喂你?”
简直不能更巧,刚好电视剧里的男人也在说同一句台词, “喂你?”
虽然他们喂的不是同样的东西。
郑迟使劲儿地摇着头,好像生怕江湛来帮忙,左手举起馄饨的汤碗,对着嘴喝了起来。
嘴角边,馄饨汤流了出来,洒了他满脖子。画面跟电视里有一拼。
“你慢点儿。”江湛过意不去,递给了他几张纸, “擦擦吧。”
宁静的空气里,江湛的电话在这时响了。
今天不是他担当院里的急救CALL,但职业习惯,还是第一时间接起来了电话。
“江湛,我看到你的短信了!”是贺凯文的声音,听着都很激动, “你下班了吗?”
“嗯。”
此时,电视机里的背景音简直不能更给力。
粗重的喘息声中,还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辱骂着刺耳的话。
江湛一眼就看见郑迟馄饨碗右手边的遥控器,想让他把电视小点儿声,刚指了指遥控器,郑迟立即明白了。
他认真地起身,似乎太着急,看起来好像忘了自己右手动不了,抬起缠着绷带的右臂硬是去够了下遥控器。
同时,噼里啪啦。
馄饨碗,可乐杯子洒了一桌子,遥控器也掉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郑迟动着口型,连着道歉,把声音压地极低。
江湛跟他摇摇头,眼神告诉他,别介意。
“江湛,你现在哪儿?”电话里激动的声音变的低沉冰冷。
“在回家路上吗?你没事儿吗?”
江湛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犹豫起来,在想要不随便“嗯”个字,糊弄过去。
毕竟,这背景音听着太让人尴尬。
昨天刚跟那个野小子热烈表白过,一天都没还过去,就在别人家看这种片子。这话有些难以启齿。
然而,转瞬他觉得自己没必要隐瞒,也犯不上说谎,毕竟他就是来帮个忙,根本没做什么亏心事。
其实,江湛也就犹豫了不过一秒钟,电话的另一头已经在急切地追问。
“江湛,这么晚,你到底在哪儿啊。我担心你。”
江湛淡然回道, “我来郑迟家了。他的手不方便,我来帮个忙。”
电话另一头的贺凯文漠然。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定位,知道江湛没骗他。
然而,他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因为江湛在他刚离开的第一天就去了另一个男人的家里,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让贺凯文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江湛举着电话,还想再解释一下背景音,电话的另一头已经传来了贺凯文略微疲惫却低磁温柔的声音, “我刚到渤广机场,我也赶过去帮忙吧。”他的声音很好听。
这好听的声音里也夹着委屈和不容置疑的霸气,江湛听到了,他无比心疼却也十分惊讶。
还想再问问他怎么还是突然回来了。
然而,电话另一头已经成了忙音。
—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