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罗刹城耽误了太长时间,云玦下手又太快,以至于宣灵甚至没动手,云玦便和戎铃烟一唱一和,演完了一场假死的戏码。

  是以,宣灵便干脆没再返回玄阴城,和云玦商量着沿途找个地方会合,之后就一同连夜赶往了辛景所辖的邪月城。

  “虽然耽误了点时间,但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宣灵掏出一叠写满了狗爬字的纸,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我在罗刹城城主府找到的,看来,这位城主倒也不像表面上那般,只知道沉迷淫乐,还知道要派人监视着赤焱君的动向。”

  谁知,云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纸上的字,便移开了视线,言简意赅的做了评价:“丑。”

  “……这不重要。”

  宣灵无奈扶额,道:“你看这纸上写的。”

  “从赤渊里逃出来后,赤焱君不仅打起了权印的主意,还特意命魔军搜刮人界各宗门藏书阁里的古籍卷帙带给他,尤其是有关神界的,难不成,他还真想做第二个飞升的魔神?以前也没听说过,赤焱君对成神有执念啊?”

  “恐怕不是对成神有执念。”

  云玦轻嗤一声,道:“二十年前,权印碎片便已四散在如今的这几人手中,当时,辛景他们也都效忠于闻玉阙,但闻玉阙从来没想过要借用那权印的力量,只怕,他是对权印的传说还有所怀疑。”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激活权印后,到底是会继承那位魔神的力量,还是……会被其中封印的魔魂夺舍?”

  宣灵轻嘶了口气,惊疑不定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凭赤焱君现在的力量,可能还无法统治人魔两界,所以才会寄希望于权印上?”

  “有可能,”云玦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道:“魔界的赤渊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闻玉阙的力量估计早就被削弱了大半,如若不是有一个像幽冥城城主那样忠心耿耿的属下,恐怕没那么快破除封印。”

  他微微一顿,紧接着道:“不过,除此以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说来听听。”

  云玦垂眸半晌,才语气淡漠道:“如果我是他,破除封印的第一件事,就是报仇。”

  “报仇……”

  宣灵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疑惑道:“他都打算统治整个人魔两界了,届时,原来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修真界宗门都要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一个看不痛快便能都杀了,这还不算报仇吗?”

  “除非,他想报的是封印之仇,可是云溪仙君,不是早就飞升了吗……”

  话落,宣灵脸色微微一变,愕然道:“他不会是想飞升之后找云溪仙君报仇吧?”

  云玦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宣灵被他问住了,好半天才道:“……也对,只是我以为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前尘旧事,早该忘了,毕竟,曾经好歹还……”

  他下意识地闭了嘴。

  云玦却接上他的话,似笑非笑道:“还怎么样?还相爱过?还有过一个孩子?”

  宣灵:“……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

  云玦语气很平,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二十年前,人魔大战,云溪仙君封印魔尊、设下界壁、立地飞升……可谓一战成名,风头无两。至于云溪仙君和魔尊之间的这一段感情,还有那个孩子,自然被当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甚至还可以说是云溪仙君毕生的污点,当然被刻意隐去了,这是谁的手笔,我不用说你也知道。”

  宣灵心道:还能是谁?那必然是辜平了。

  就辜平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程度,定然不会让任何有可能毁坏师妹名声的东西还留在世上。

  “不过就算辜平想瞒,也瞒不过我,更别提他压根就没对我隐瞒过了,也就是云玉尘,才会信了他说的,自己是被捡回来的这种鬼话。”

  他一口一个“云溪仙君”,可见根本没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母亲来看待,甚至依旧固执地把自己和“云玉尘”区分开来。

  宣灵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干巴巴地道:“云溪仙君,应、应当还是爱你的,不然,她就不会把你生下来,还托付给辜宗主照顾了……”

  说完,他立刻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忘了,云溪仙君唯一留给云玉尘的遗物,便是那乾坤袋。

  而那乾坤袋上,分明有一层抑制魔族血脉激活的封印,就之前云玦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来看,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再这么一提醒,不就是往人心窝上戳刀子吗?

  爹就不说了,估摸着之后还要大打一场呢,娘呢,把他生下来就不管了,留下来的唯一遗物还是用来封印他的,从小教养他长大的师尊就更别提了……

  果然,云玦当即唇畔掀起一抹冷笑,道:“你确定她爱的是我?”

  宣灵无话可说。

  好在,云玦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

  云玦直勾勾盯着宣灵,红眸炯亮的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宣灵顿感不妙,来不及转移话题,就听云玦问道:“如果有一天,你有了飞升的机会,你会选择……飞升吗?”

  宣灵:“……!”

  他脑内顿时警铃大作。

  他猜,云玦停顿的地方,实际还有后半句:“你会选择飞升,然后抛弃我吗?”

  这个问题,就好比恋人中的一方问另一方:“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无非就是换了个形式的“你要我还是要它”罢了,宣灵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对这种问题。

  他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脑海中闪过无数回答,最终还是挑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小心翼翼道:“……我没想过,但是飞升这种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吧,我资质那么差,能不能修炼到大乘期还难说呢。”

  空气静默了几秒。

  好一会儿,云玦才收回视线,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道:“也是,现在想这些确实还早。”

  “走吧,先去邪月城,会一会那几个人再说。”

  ……

  邪月城地处魔界西北,和幽冥城一左一右,呈防守姿态,将北域的魔宫保护起来。

  宣灵和云玦不想太张扬,便只晚上御剑赶路,白天随意找地方歇下,如此,直到第二天寅时,才赶到了邪月城辖区外。

  混在一批魔军进贡的车队里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又趁天刚蒙蒙亮,杀了好几个守卫魔族,两人终于潜入了城主府。

  猫在树上,看着府内白压压一片的装饰物,宣灵抽了抽嘴角,忍不住传音对云玦吐槽道:“……辛景这家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怪不得戎铃烟也说看不透他,哪个正常魔族,会把自己的府邸装饰得跟灵堂似的?”

  云玦倒是挑了挑眉,很是赞赏地道:“这不正好,等他死了,府内甚至不用改装饰,直接就能用了。”

  宣灵:“……咳。”

  他忍住笑意,正色道:“刚杀的那几个守卫的尸体没怎么藏,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虽然就算整个府内的魔族都聚过来,我们也能应付过来,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就动手吧。”

  云玦没有异议。

  随即,两人同时悄无声息地跳下树。

  云玦负责设立结界,宣灵则“砰”一脚踹开城主殿大门。

  合体期的威压骤然铺天盖地压下,白虹迅速飞出,转瞬间就横在了案桌边立着的身影的脖颈上。

  与此同时,宣灵不疾不徐地走上去,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啊,辛城主。”

  那身影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妖邪俊美的脸,也笑吟吟道:“确实好久不见,对于宣小仙君您,我可是日思夜想,恭候多时了呢。”

  宣灵闻言,轻轻“啧”了句,道:“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恶心,一点没变。”

  辛景嘴角似乎抽了抽,很快恢复正常,皮笑肉不笑道:“宣小仙君别误会了,辛某人说的话句句发自真心。”

  “毕竟,宣小仙君上次在我腰上留的那处伤,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好呢,还整日整夜地折磨我,我对您日思夜想,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别废话了。”

  这时,云玦走上来,毫不客气地打断辛景,语气森然道:“快把权印碎片交出来,要是我心情好了,还能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辛景眯了眯眼,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正欲开口。

  突然,自殿门口又传进来一声轻微的车轮滚动声,以及一道含笑清润的嗓音,道:“打扰了,诸位,你们谈判,能不能加上我们两个?”

  宣灵脸色骤变。

  云玦方才就在殿外设下了结界,整个魔界,能打破这结界的,除了赤焱君,再无其他人。

  知道他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宣灵谨慎地回过身,一眼看见了被推着进来的、坐在轮椅上的青衣男子。

  面如冠玉,眉眼含情,嘴角天生上翘,不笑也像带着三分笑意——

  完全配得上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这八个字。

  只一眼,宣灵就明白,云溪仙君当年,为什么会上这位魔尊的当了。

  实在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只不过,对方似乎不良于行,竟然坐在轮椅上,还是被身边的青年推着进来的。

  那青年面容平平无奇,一身沉闷至极的黑,站在闻玉阙身边,活像是太阳底下的影子,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意。

  宣灵眉眼微沉,越发攥紧了白虹剑,云玦也皱起了眉,护在他身前。

  气氛凝滞一瞬。

  唯独辛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搅浑水道:“诸位到此的目的好像是一样的,要不,我们坐下来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