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 薄助理准时到办公室上班。

  刚一开门,却发现薄宴已经坐在了办公室了。

  男人剑眉微蹙,手掌中握着一个锦缎盒子, 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桌上的咖啡已经见了底, 显然薄宴已经来了很久。

  薄助理一顿,多年打工人的经验告诉他现在气氛不对。

  往常薄宴都会送迟殷去了学校再来。

  今天这是, 吵架了?

  薄助理心中警铃大作,话音也谨慎了起来:“薄总......您?”

  薄助理的话还没说完,薄宴就率先打断了他。

  宽大的办公桌后, 薄宴的目光如箭矢一般直射来。

  薄助理一惊,他看见薄宴的神色就明白是重要事情, 立刻进入了工作模式。

  薄宴话音严肃, 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有几件事, 我马上需要结果, 越快越好。”

  “第一件, 当时迟崽上学和柳家夺权两个事中, 去找里面所有人交际圈的重合部分。”

  “尤其要注意当时一开始就站队在我们这边的人......”薄宴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 “我建议从沈义入手,他是帝都星大学校长,不比那些议员, 社会关系更简单些。”

  薄助理点头:“明白。”

  “但是.......”薄助理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为什么是注意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怎么看都是排查反对方更为合理一点。

  薄宴没有不悦, 声音很稳:“当时我们讨论过,这些事情推进得太快太顺利, 能成功一件都是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三件都成功了,我倒是有些好奇帝都星谁这么‘好心’,能让我事事顺意。”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本想时间久了那人的目的自然会浮现。”

  薄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想到他也当真忍得住。”

  薄助理被薄宴语气里的凌厉之意吓得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他连忙点头表示会立刻推进,问薄宴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薄宴的手指点了两下,一个矮胖男人的照片出现在了薄助理面前。

  正是那天薄宴去接迟殷时,在实验室里遇到的一个教授。

  “他和他的老师中岛健一,这些年来集中在体外精神力上的成果肯定有其原因。”

  “不管是天赋禀人也好,有独家的研究方法也好,总得有个理由。”

  “这方面估计要费一些功夫......”

  薄宴微微眯起了眼:“我猜测,可能不太合法。”

  “另外,所有研究背后肯定有出资方。”薄宴语气冷静,“查查他们背后的资金来源。”

  “尤其是,和薄家有什么关系。”

  “中岛先生?”薄助理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怎么?”薄宴闻声,掀起眼皮看了薄助理一眼。

  “没......”薄助理话音犹豫,“中岛先生毕竟深受全帝国的爱戴,当时他去世,是以国葬下葬的......”

  薄宴无言。

  他已经从很多事情中知道了中岛先生在国民心中的地位。

  他没有把话说死,往后退了一步:“目前还没有定论,只是我自己的猜想。”

  虽是这么说,但薄宴心中对此并不乐观。

  薄宴仔细思考过,原主对中岛先生的那个弟子有模糊的印象,却不深刻。

  那极有可能,那道模糊的印象......来自原主小时候。

  两厢结合,按照这个假设继续推测下去,最后可能的猜测便是——

  薄家曾资助了中岛团队进行过精神力相关的研究。

  而这个过程很可能是不合法的。

  薄宴一下交代了两件大事,办公室内的气氛格外压抑。

  薄助理领命而去,办公室内又只剩下薄宴一个人。

  男人紧皱的眉心依然没有松开。

  这些事情都可以由外人去查,但当年在龙窟的事情却已经永远尘封在历史之中了。

  那场人魔之战惨烈,亲历者都已经不在人世。

  当时他记得自己在前线分身乏术,又听说迟殷擅自逃出了龙窟。

  他一直以为最后自己身陷囹圄是因为自己劳心耗神,精神力消耗过多,最后才不敌人类。

  可现在细细想来,其中的蹊跷也颇多。

  当时他不知道迟殷的天赋,如果迟殷一直在默默帮他恢复精神力,按理说最后也不会如此惨败。

  ......还有迟殷当时为什么要独自逃跑。

  有关拍卖行的这条线,前前后后光是和拍卖行行长他就喊人来问过数十次。

  依然没有头绪。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迟殷来到拍卖行时已经身无他物。

  他留给迟殷的那片逆鳞,也已经不在小魅魔身上了。

  当时情况究竟如何。

  这些问题,大概只能迟殷本人才知道答案了。

  *

  帝都星大学,精神力学院。

  迟殷和尼雅打完电话没多久,就起床继续赶来实验室盯进展了。

  乔恩比他晚来半小时。

  近来他们泡在实验室的时间太久,乔恩每天上学如上坟,连问好都有气无力的。

  但他今日不知为何步履轻快了不少。

  “迟殷!”

  乔恩哒哒哒走进门,直奔迟殷而去,声音中全是激动和惊喜:“我早上和我爸爸通话,你猜怎么了!”

  迟殷的心思还放在早上和尼雅的通话上。

  但他见乔恩喜上眉梢,男生一直以来都很稳重,很少露出这么喜形于色的表情。

  迟殷也有些好奇,睁大了眼睛接话道:“有什么喜事?”

  乔恩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明显么?”

  但他显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和迟殷分享好消息了:“我之前提过,我是第八星系来的,我们家也是从事制药相关的,对吧?”

  迟殷点点头,他记得这段。

  当时刚入学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乔恩就说过。

  而且乔恩对精神力的认识显然是远远多于普通学生的,一看就多少有些家族传承在身上。

  乔恩凑到迟殷耳边,神神秘秘道:“我爸爸说,早上有薄氏制药的人联系他,希望可以在一款新药的开发上合作。”

  “虽然说是合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薄小公子抬举我们了。”

  乔恩也不忸怩,语气郑重:“多谢你,迟殷。”

  迟殷刚要说什么,乔恩又率先出言打断了他:“不用说你没干什么。”

  “如果不是你,薄家不会在这个项目中投入如此多的资源,我们家更不可能和薄家搭上线。”

  小魅魔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又是薄宴。

  迟殷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无意再和乔恩继续这个话题,用软软糯糯的声音敷衍了过去:“恭喜。那岂不是更有动力啦?”

  乔恩正在兴奋头上,没有发现迟殷兴致不高。

  “是的是的!”乔恩握拳,抄起书包就冲向了工位,“此时不学更待何时!!!”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但迟殷的心弦又乱了。

  他刚刚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现在乔恩又提起薄宴,迟殷的心思又不得不回到了那个电话上。

  “当时薄宴去拍卖行接来你们后,有问过你们我的喜好吗?”

  他在电话里问出这个问题后,尼雅思索了一会儿:“有。”

  “当时拍卖行被取缔,别的魔族可以选择回到自己的族中,或是暂时待在薄家的慈善机构中。”

  “他问了拍卖行行长,当时谁和你关系比较亲厚,然后特意留下了我们。”

  “当时我们可害怕了,毕竟薄小公子当时名声不好,我们生怕他是来寻仇的。”

  “但他还挺随和的,只是问了问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所以我们的印象都特别深刻。”

  尼雅轻声慢语,迟殷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毕竟当时他在拍卖行被薄宴买下时,也是一样的心路历程。

  迟殷道了谢挂了电话。

  小魅魔抿紧嘴唇,绯色的眼中晦暗不明。

  迟殷没有再继续追问别的问题了。

  他不断求证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他心中已经对薄宴起了怀疑,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都只会让他在天平的两边来会拉扯。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问薄宴本人。

  但是......

  小魅魔绯色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一个怎样的答案。

  塔修斯曾经在他心中是第一顺位,是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

  从那天塔修斯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开始,就成了他人生唯一的支点。

  他如此卑微地奉龙君为神,甚至到最后被抛弃的时候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奉献上自己的一切,直到对方不需要了为止。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爱。

  甚至继续靠这样卑劣偷来的爱意在拍卖行支撑了数十年。

  直到薄宴出现。

  过往生命中对爱的理解被彻底颠覆。

  原来爱须自由徜徉,停靠在自己选的海岸,方可呼吸。*

  明白了这点,迟殷也明白龙君和自己的结局必然是遗憾。

  因此他对塔修斯也没有任何怨怼。

  他们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场合相遇了而已。

  他自认当时卑懦的自己也并不值得这样的爱。

  尽管他已经向前,尽管他已经试着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但不可否认的,回忆塔修斯,就是在重新回忆自己的怯懦和弱小。

  迟殷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膀,试图给自己一些安慰。

  薄宴和塔修斯在他心中的形象大相庭径,一定程度上,他也在靠着区分两者在和过去切割。

  如果他们真的合二为一......

  迟殷眸心微微颤着,表情明明在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他真心实意地希望塔修斯还活着。

  也有些害怕他和薄宴的相处会退回从前。

  “迟殷,你怎么啦?”

  听见有同学喊他,迟殷才猛地回神。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同学只当他是累了,开玩笑道,“我们劳模也有累的时候啊~”

  迟殷稳下声音,勉强笑了笑:“嗯,毕竟现在是黎明前的曙光嘛。”

  迟殷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视线集中在眼前的材料上。

  果然一涉及到塔修斯的事,总能让他心神不稳。

  小魅魔摇摇头,努力把关于薄宴和塔修斯的事情从脑子里清理出去。

  绯色眼睛中的迷茫逐渐散去。

  现在不是沉溺在情绪里的时候呀。

  不管塔修斯和薄宴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他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只有自身有立足之本,才可能在爱中拥有勇气。

  当他知道自己是自由的时候,就算薄宴真的是塔修斯,他也不会再回到曾经了。

  因此晚上薄宴再来接他的时候,小魅魔没有再逃避。

  两人在悬浮车内相面而坐,气氛和以往比起来格外安静。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房间门口。

  迟殷的脚步在薄宴的房间外停下。

  薄宴的脚步跟着一顿,转身看向迟殷,沉默的黑眸中似乎已经预知到了一些什么。

  果然。

  迟殷抿了抿唇,目光从薄宴的脸上挪开,默默偏过头。

  小魅魔声音软软的,一字一句却非常清楚——

  “我想了一下。”

  “要不我还是回我自己房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