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

  后脑勺还有些隐隐作痛, 薄宴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从迷茫变到清明。

  自己好像是......和迟殷说着话晕倒了?

  薄宴眼中有些无奈。

  迟殷这么久后还是只会被龙君牵动心神,他只是多少有些挫败罢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的辛苦积累, 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这才诱发了晕倒。

  ......就是不知道小乖有没有被吓到。

  薄宴轻咳了几声, 刚刚醒来嗓子有些干。

  他刚想出声,身边就有人先递来了一杯水。

  “谢谢。”薄宴接过一饮而尽, 转头道谢才发现给自己递水的竟然是迟殷。

  已经是深夜,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窗户, 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魅魔精致的轮廓被勾勒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总对薄宴的一双绯色眸子十分恬静。

  薄宴有些意外, “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迟崽, 你怎么在?”

  或许是今日听柳明媚和薄助理说了太多, 又或许是因为夜色静谧, 迟殷难得地起了些闲心:“看来薄小公子是不想看到我?”

  “当然不是......”在外面运筹帷幄把一群老江湖算计得团团转的薄小公子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方面难以置信迟殷居然愿意和他开玩笑了, 一方面又害怕小魅魔是真的这么想。

  薄宴绞尽脑汁地组织着语言, 一边想握一下迟殷的手却又怕小魅魔不高兴,连迟殷有没有冷着累着都没法亲自确认。

  最后薄宴还是没敢伸出手,只能干干地问道:“小乖等了多久了, 累吗?”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赶紧补充道:“我不是自以为是,只是担心你......”

  迟殷看着这人说话说得不断找补, 忍不住浅笑了一下。

  然而笑了之后却有些许酸涩。

  他想起下午柳明媚和薄助理说的那些事。

  “那天你走了后,薄小公子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去找你, 看到你跳下来的时候简直快疯了, ”

  “甚至在那之前,他还在会场和鸟族那个皇子交涉, 之前针对那些种族也全是报复他们之前折辱你。”

  薄助理沉默了一下,声音都低了下去:“他都不知道你要走,还以为这样做你会高兴一点......”

  薄助理毕竟是站在薄宴的视角,尽管克制了不少,但依然可以听出倾向和情绪。

  “说这些当然不是说劝你就答应薄宴。”柳明媚怕迟殷听了反感,补充道,“薄宴那个狗东西之前那么嚣张,现在这么卑微是他应得的。”

  “但我觉得,也许试着相信薄宴,也不是不可以。”

  说不动容是假的。

  听完后迟殷一个人在薄宴的床头坐了许久,沉默了许久。

  今天薄宴的晕倒像是一把刀把所有的这些真心都剖开了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不能再假装视而不见。

  迟殷把自己的心冰封了许久。

  曾经他或许也对龙君有所期待,但那份期待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慢慢死去了。

  后来被带到了拍卖行,这颗心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谁会对一个玩物魅魔抱有真心?

  知道龙君已经去世后,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他本来都准备好任由自己和烂泥一般坠落,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拉了起来。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期待自己的话......他也很想坚持下去,成为更好的人。

  迟殷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小魅魔细腻的肌肤如玉般焕发出光泽。

  “嗯,我知道。”迟殷的声音堪称温和,“但是薄宴,如果你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为我做这些?”

  薄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如果是往日,他肯定恨不得把立刻所有和盘托出。

  但如果他这样做了只会将迟殷逼得越来越远,到最后这份心意甚至没有传递到迟殷心中。

  他们在龙窟时的BE结局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如果说重生在薄宴的身体后他明白的第一件事那便是——

  爱不仅是张扬外露,同样也可以是隐忍克制。

  薄宴把口中的炙热爱意咽下,露出了一个轻松笑容:“也不全是为你,毕竟我混日子混了太久,要迅速扭转别人的印象,这是最好的机会。”

  解释完毕,薄宴看着小魅魔沉思中的小脸,眼中划过一丝不安。

  今天迟殷从始至终的态度堪称温和,然而这样的温和偏偏是薄宴最不想看到的。

  刚刚把迟崽接来身边时的记忆又在他脑中浮现。

  迟殷像还在闹脾气的猫,绝大部分时间是冷冰冰的,只是偶尔若有若无地贴一下蹭一下,就已经勾人得紧。

  但往往铲屎官还来不及心花怒放,就会发现猫咪的真实目的只是想要逃走。

  所有的温存、亲昵都是镜花水月。

  比起迟殷要走,薄宴宁愿迟殷继续对他冷言冷语,哪怕骂他两句也好。

  ......至少让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作为薄宴的这个身份,在小魅魔心中还有些许不同。

  然而迟殷只是错开了薄宴的目光,鸦羽般的睫毛轻垂下。

  骗子。小魅魔在心里默默下了定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薄宴和他们刚刚相遇时似乎变了许多。

  ......同时也和龙君越来越不像。

  龙君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展现他的掌控欲,但是薄宴却会选择放手。

  迟殷从善如流地咽下了追问的话。

  既然薄宴都已经说了不是,他再追问下去反而显得自作多情。

  更何况,接下来他想说的话未必是薄宴想听的。

  迟殷已经知道和薄宴划清界限已经来不及,但这不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好进入下一段感情。

  更何况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的事情要做。

  迟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刚刚听薄助理说了,薄老先生的意思是不希望我继续在你身边影响你的判断和决策。”

  薄宴瞳孔猛烈颤动了两下,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迟殷接下来要说的话。

  “迟崽......”薄宴的心重重往下一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迟殷清楚地在薄宴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楚地看清了薄宴墨色瞳孔中无声的恳求。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先听我说完。”迟殷心中一酸,主动捏了捏薄宴的手。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让薄宴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你确实是为魔族做了很多。”迟殷抿了抿嘴道,“抱歉,之前不该怀疑你。”

  迟殷瞳孔深处闪着薄宴所不熟悉的果决和锐气:“既然如此,我想请薄小公子也把我纳入你的计划之中。”

  “如果和你的计划不冲突,我想作为第一个魔族学生,进入人类高校深造,主修精神力研究,或者医学。”迟殷条理清晰,“如果我的能力能够提高精神力上限,那么应该没人会拒绝。”

  “我们目标一致,同时又可以满足薄老先生的要求,当然,也有我一点点的私心。”迟殷嘴角微微翘起,“薄小公子不介意满足一下我小小的私心吧?”

  这就是经过各种纠缠震荡后迟殷对两人现在关系的定义和期待。

  如果说世界上有比情人还要牢固的关系,那就是同盟。

  迟殷的五官线条分明,面庞因为果断和勇气焕发出别样的魅力。

  像一颗蒙尘许久的珍珠久经打磨,终于显露出应有的光彩。

  薄宴一错不错地盯着迟殷的脸,感受到胸膛中的猛烈心跳。

  满分。

  满分的逻辑,满分的游说,同样也是对他们两人关系......满分的处理。

  同时......这也是薄宴所不熟悉的迟殷。

  尽管他无数次被人提醒迟殷绝非池中之物,尽管他已经试着去尊重迟殷,但他对当年那个病弱孩子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一直以来只把迟殷当作娇弱的花朵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然而这样的保护对迟殷而言何尝不是牢笼?但他曾经竟不曾低头看过迟殷沉默的抵抗一眼。

  这是薄宴第一次直面如此锋芒毕露的迟殷,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感受到心惊。

  在他傲慢的忽视下迟殷还是成长为了如此惊才绝艳的存在。

  果然一旦让这只小魅魔冲出牢笼,他就会一飞冲天。

  明珠蒙尘,可惜可叹的是这个尘是因他所蒙,也是被他所除。

  薄宴顺了一口气,半晌才缓缓道:“迟崽,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没有读心术,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看过我的脑子。”

  “让拍卖行行长解散拍卖会还有一个目的,我暂时还没和别人说过。薄宴坐了起来,语气严肃,“除了尼雅和木沐,别的魔族现在都暂住在我名下的慈善基金会中。”

  迟殷瞬间心领神会:“你是想......”

  “是。如果他们愿意,我会将他们送入人类的学校中学习。”薄宴的目光和迟殷相触,“这件事需要尊重他们的意愿前,所以在那之前我还没有对别人透露。”

  迟殷眨眨眼,一个有点难以置信的猜想在脑中浮现:“这个......该不会也是想为我铺路吧?”

  因为自己那天在崩溃中说出的想去上学的愿望,所以薄宴才谋划了这么多。

  “......”薄宴没有正面回应他,“第一批入学的魔族肯定会遭受各种阻力,来自同学的,来自各方势力的。”

  “我本来想等到有几届样本,各方焦点也不在于此的时候,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薄宴严肃道,“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肯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即使如此......你也想要去吗?”

  他这样说几乎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谋划的目的。

  “要去,我可以的。”迟殷心中一暖,毫不犹豫地点头,“别看我这样,我之前也在那位龙君塔修斯身边呆了很久。”

  他的本意是自己曾耳濡目染了龙君的雷霆手段,是一个合格的盟友,能担大任。

  然而在薄宴眼中却完全是不同的意味。

  “......”

  薄宴墨色的眸子晦暗不明,沉默了半晌,直到迟殷递来一个问号才开口问道:

  “你想做这些,也是为了那位龙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