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宴和拍卖行行长会谈的结束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不同于前几次两人极短的几次交锋, 这次会谈的持续了一个下午。

  拍卖行行长的情绪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听到薄宴要求时的错愕,等现在真正在协议上签字时, 已经是变成了打心底的叹服。

  拍卖行行长按在光屏上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他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薄宴, 心情复杂。

  没想到这个将自己的事业置于死地的男人也会是再给他一次机会的人。

  仅仅是几天没见薄宴,这人不仅完全从在医院时的糟糕状态中走了出来, 甚至谋划好了一切并迅速推进了大半。

  和几个月前还在拍卖行里花天酒地的薄小公子完全不一样。

  拍卖行行长放下笔,协议一式两份:“那我就等您的消息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为了迟殷一个人, 真的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在拍卖会那天,薄宴为了迟殷对他动怒时他也问过几乎一样的话。

  但是两次问句的心境大不相同。

  一次是带着恼羞成怒的反问, 而这次则是知道了答案对薄宴勇气和决心的感慨。

  薄宴目光扫过双方签名的文件, 轻轻一点, 将文件归档。

  男人的语气平淡:“当然, 迟殷值得一切。”

  “哈哈, 是我这个问题多此一举了。”拍卖行行长收回目光:“那么, 按照约定,这几天我就将那两个人送来了。其他几人我也会按照约定,将他们送到薄家下属的福利机构。”

  薄宴微微点头:“如此最好。”

  正事尘埃落定, 他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伤害过迟殷的人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日子一天天过去,薄宴虽然再不务正业,但毕竟峰会还在进行, 走开两天已经是极限。

  正好这也是一个契机让他和迟殷之间的关系冷却下来。

  为了缓解过剩的情绪,薄宴一头扎进了工作之中, 竟是连续几天都没再和迟殷见面。

  薄小公子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如此几日,各路人马也明白他是不愿多谈和那只小魅魔相关的事, 逐渐收起了各种打探心思。

  然而那日新闻的另外两个主角就没有如此好运了。

  峰会开幕的一周后,鸟族二皇子格安正是在这一天清醒的。

  迟殷惊艳的脸,薄宴的话语,还有那天宴会上的一切逐一在眼前闪过,格安猛地睁开眼睛。

  一觉醒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神经,无一处不疼。

  脑袋中的胀痛感让他语气烦躁:“人呢,没看见本殿下醒了吗?快拿点水来。”

  然而平时会凑上来嘘寒问暖的侍从这次没有回应。

  格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当即提高了声音怒骂道:“吗的,一个个都不想干了是吧?”

  还是无人回应。

  草,他只是短暂失利,这群见风使舵的渣子就敢怠慢他。

  他这件事是办得不怎么样,但他的精神力天赋在这,等回了鸟族,父皇不还是一样要依靠他?

  打定主意,格安忍着体内肆虐的暴怒,凝神想要像往常一样用精神力凝成风鞭给侍从一个下马威。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再也感知不到体内精神力的回应。

  格安不信邪地又尝试了一次,甚至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他的精神海却像是一口枯井一般,再也无法给出回应。

  一阵冷风吹过,早已被冷汗湿透的后背传来泠泠凉意。

  格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声嘶力竭:“不!!不!!!”

  “闭嘴。”

  一道声音呵斥道:“你嫌自己丢得脸还不够多?”

  看清来人,格安刚要发作的话语咽了回去:“父亲......”

  “你的精神力暴走,能保下一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鸟族国王一句话便宣判了格安的死刑,“之后好好养伤,不要再惹是生非。”

  “薄小公子那边的要求你的助理已经告诉我了。”鸟族的国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预感到接下来国王要说什么,格安拼命地摇着头:“不,不!父亲,您不能......”

  “你大哥的羽毛已经拔光了。”国王声音疲惫,“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国王挥挥手,有人上来擒住了格安。

  随后是接连不断的惨叫。

  然而就在格安以为这场酷刑还要持续很久的时候,侍卫猝不及防地停下了手。

  松了一口气之余,格安的眼神带上了些迷茫。

  虽然很痛,但这点程度距离拔光他身上的羽毛还差得远,要是拿这点羽毛去交差,薄小公子未必会满意......

  看出了格安的疑惑,鸟族国王站在格安的床前,冷笑道:“算你走运,薄宴现在未必还在乎这个,可以侥幸逃过。”

  格安的目光仍是茫然:“未必在乎?父亲,当时薄宴可是......”

  见这个二儿子这么不开窍,鸟族国王的脊背愈发佝偻了几分。

  连闻弦知意都做不到,难怪被别人下套整得这么惨。

  但终究是自己孩子,国王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晚那只魅魔逃走,薄宴相当生气,这件羽氅本来就是你得罪那只魅魔的赔偿,现在薄宴都看他不顺眼了,还赔偿什么?”

  “不过必要的苦肉计也是需要的,起码在薄小公子前的态度要摆出来。”

  格安消化了片刻,随即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哈......哈哈!让他那么神气,那biao子也有今天!”

  “总之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没有人再看到那只小魅魔露面,听说是被薄宴放在家里折磨。”

  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睚眦必报鸟族国王最为清楚不过。

  鸟族国王略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和薄宴相处这么一段时间,你对这位的印象如何?”

  格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当时薄宴眼中的漠然和话音间的狠意是如今回忆起来仍然令人恐惧的存在。

  “很有压迫感,也有手腕。”格安回忆了片刻,慢慢道,“和传闻中花天酒地的纨绔,不太一样。”

  “不过这只魅魔的事情,又有点纨绔的影子了。”格安脸上露出讥诮的微笑,“之前看他这么上心,还以为是真爱呢,结果还不是说丢就丢了。”

  国王眉间露出隐隐的疲态:“只是一个宠爱的玩意,就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任性。”

  他点开几个娱乐新闻放到格安面前。

  家族关系动荡,柳家宣布与大女儿柳明媚断绝关系。

  家族丑闻!柳明媚帮助魅魔逃跑遭家族谴责。

  对上格安惊疑不定的目光,鸟族国王轻点了下头,开口道:

  “他宠着迟殷的时候,能为了他针对我们魔族。”

  “现在被迟殷的逃跑牵连,柳家的女儿都不能保全自身。”

  鸟族国王声音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薄宴确实有这样的能量。”

  “难怪之前那么多人瞄准薄宴身边的位置,若是能将这样的恩赐和怒火掌握在手中,会是多么强的助力。”

  被拔去羽毛时的痛楚还没有退去,格安盯着报纸上唱衰柳家的报道,切切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心有余悸的不止鸟族两人。

  柳家主宅,餐厅。

  柳家人难得聚齐,显得家主柳父下手三个位置中的那个空缺格外醒目。

  这本来应该是柳明媚的位置。

  满满一屋子人却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众人努力保持沉默,默契地避开了话题雷点。

  只有柳明媚的贴身侍女不死心想替主人说话:“大小姐......”

  “啪”的一声,柳父重重放下手中的餐具,金属和大理石桌面磕出了让人牙疼的声响。

  “什么大小姐?”柳父冷哼一声,“柳家现在没她这个大小姐。”

  “柳明媚已经和柳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柳父的目光一一扫过餐桌边坐着的家人,“前车之鉴在这,你们谁心思不安稳的,我也不介意再发一份断绝关系的声明鳯。”

  “哎呀,老爷又说笑呢,我们的孩子各个都是最安分的。”柳夫人见气氛太过凝滞,娇笑道,“还是老爷当机立断,否则整个柳家都要被一个害群之马给牵连了呢。”

  现在这位柳夫人是柳父的续弦,柳明媚的继母,也正是柳明媚两个弟弟的生母。

  “老爷也是为了整个柳家大义灭亲了。”柳父唱完红脸她便来唱白脸,仔细叮嘱两个儿子,“你们两个要体谅父亲,千万不要一时拎不清让父亲伤心。”

  字字不提柳明媚,却句句都在暗讽柳明媚。

  柳夫人服侍柳父喝下一口汤,语气中不无担忧:“就是明媚那孩子,性子那么直爽,离开了柳家......”

  夫人的吹捧还有儿子们的唯唯诺诺总算让他心中的这口气顺了过来,柳父心情难得舒畅,瞥了一眼柳夫人,语气不善:“都是我这么多年把她性格娇惯坏了。”

  “明媚离开了您的庇佑,肯定能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柳夫人笑眯眯地问道,语气中带上了些试探,“要是明媚哪天回来......”

  “哼。”柳父撇了撇嘴,“她要是跪下向我认错,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

  然而新闻的主角此刻正躺在软软的躺椅上,两手各拿着一支冰淇淋,一边看迟殷玩游戏一边七嘴八舌地点评道:“什么猪队友我靠,宝我们别玩这个了,换一个!”

  迟殷看着光屏上打出的“Game Over”,放下手,有些无奈地接过柳明媚手中的冰淇淋。

  这几天薄宴不见踪影,倒是柳明媚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指挥着他下载各种各样的APP,教他玩游戏看社交媒体。

  该怎么说,迟殷回想这几天柳明媚拉着他看过的电视剧。

  有一点像校园时代的......朋友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出,迟殷心里竟泛起微微的甜来。

  “诶,这个味道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柳明媚咬了一口冰淇淋球,幸福得眼睛都要眯了起来。

  她凑到迟殷旁边,怂恿小魅魔打开那个智能管家APP:“薄狗不是给了你权限么,客气啥,让他们再送一个来。”

  迟殷停在光屏上的纤细手指迟疑了片刻。

  柳明媚虽然大大咧咧,心思却相当细腻:“怎么了?”

  “没......”迟殷一句没什么还没说完,就被柳明媚捏着脸警告道:“不许说没什么,就是这样才会被欺负!”

  迟殷拿这位大小姐没办法,谨慎措辞了片刻才开口道:“唔,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没法保持像柳小姐这样松弛的状态......”

  然而柳明媚很快直白地翻译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觉得我在这里住得太不见外了,对么?”

  迟殷:......

  白措辞了。

  柳明媚却丝毫不介意,翘着腿长发在身后一晃晃的:“唔,是没错啊,但那又怎样。”

  少女偏头,理直气壮:“我现在是他的盟友啊,而且你看薄宴有说什么么?”

  “当事人都没说什么,那我就更不用在意了对吧,所以小迟殷,你就安心住着没事——”

  迟殷却摇了摇头:“那是因为薄宴需要柳小姐您,而我......”

  “你又要说你不一样了。”柳明媚脸颊鼓起,详装生气,“是,你不一样,你在薄宴心中比我更重要。”

  “你信不信我俩现在打起来,薄宴马上上来叫我滚出薄家?”

  迟殷一时竟有些语塞。

  还没待他思考出如何反驳,就听柳明媚狡黠笑道:“而且,比起你需要薄宴。”

  “......说不定是薄宴更需要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