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小魅魔表达自己的喜好, 薄宴和段元枫心中皆是一松。

  这一步对于迟殷来说十分重要。

  一昧地忍耐只会让迟殷在各种情绪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能够表达才可以对症下药。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段元枫生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继续了身体检查的流程。

  好在在薄宴不计成本的要求下,迟殷的身体没有留下大的创口, 几乎所有伤痕都被修复舱治愈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一些红痕。

  段元枫给迟殷开了一些修复用的药物,随后似乎是公事公办地问道了下一个地方:“翅膀呢, 有什么不适吗?”

  根据检测报告,迟殷的骨翅有多处拉伤和撕裂。

  在迟殷离开薄家期间, 很有可能尝试飞行过了。

  但是迟殷才成年不久, 羽翼本来就还未饱满, 加上在拍卖行期间被禁锢的几年, 一双骨翅根本还是稚嫩的状态。

  更不要说薄宴当时用锁链造成的穿透伤。

  明明拥有羽翼却身陷囹圄无法飞翔, 段元枫判断翅膀对于迟殷来说有着更重要的象征意义。

  再加上据薄宴所说, 他曾经自作主张为迟殷选择了保守治疗。

  这对翅膀上的伤对这两人的关系而言也是一个重要转折点。

  要踏入迟殷心中的雷区,段元枫悄悄捏了一把汗。

  然而小魅魔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到,语气是古井无波般的平淡:“嗯, 有一点,偶尔碰到会疼。”

  段元枫微微蹙眉,这样的状态不对。

  迟疑太平静了。

  哪怕是逃避的态度都比现在滴水不漏的伪装要好上几分。

  逃避或是歇斯底里至少是一种负面情绪的宣泄, 但装作无事发生,这些被掩盖的伤口必然会溃烂在心底。

  而迟殷显然在昨天的爆发后又一次将自己包裹在了伪装中。

  段元枫面上不显, 为迟殷做了几项检查后道:“嗯, 没有什么器质性的问题,我同样是开一些药。”

  他状若无意地问道, 似乎只是一个正常流程:“迟殷你看接下来的治疗怎么安排,以修复型治疗为主,还是以复健为主?”

  和他被买下在薄宴家醒来后,第一个医生问的问题一样。

  迟殷没有反应,似乎是默认薄宴会为他决定。

  然而站在门口的薄宴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只是沉沉地坠在迟殷身上。

  那目光宽广如潭水,仿佛迟殷做什么决定他都可以包容。

  “有点纠结吗?”段元枫故意假装询问薄宴的意见:“薄小公子给一点建议?”

  迟殷把云朵抱枕往怀里抱了抱,白皙的手指陷入毛绒之中。

  闻言,薄宴只是淡淡道:“我都可以,看迟殷的意思吧。”

  迟殷没有回答,两只眼睛从抱枕后面冒出,像只从洞穴中好奇探出头来的小兽,机警地盯着薄宴。

  薄宴的目光是始终如一的沉静,似乎真的不会对迟殷做出任何干涉。

  然而小魅魔只是又垂下了眸,先轻轻道:“先修复好了。”

  “好的,我明白了。”段元枫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凝重。

  很显然迟殷现在还是忌惮着薄宴,处于心灰意冷的状态。

  迟殷现在就像一个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熄灭的火苗,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在这之前让他重新燃烧起来。

  今天是他们在用各种方法引导着迟殷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如何让迟殷能自主地表达更需要缓慢且漫长的耐心。

  “那么今天先这样。”段元枫站起对迟殷友好地笑笑,“我就暂住在庄园中,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嗯。”迟殷轻轻应道,却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

  段元枫替迟殷关上门,刚要开口,却见薄宴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这里说。

  直到薄宴将他带到了会议室才开口道:“魔族的听力都很好,在门口说,迟崽会听到。”

  段元枫挑了挑眉。

  这位薄小公子,虽然外界风评一直不佳,如今看来却意外地对这只小魅魔很上心思。

  段元枫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正色道:“迟殷的情况不是太乐观。”

  段元枫道,“他太平静了。”

  虽然迟殷现在几乎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程很安静配合度也很高。

  但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别人推一下动一下。

  也因此,那个“推动”的人格外重要。

  “接下来的每个点都要贯彻到日常的相处中,滴水石穿地让迟殷适应。”

  薄宴的面部肌肉微微紧绷,仔细听着段元枫的话,将每一句都刻入了脑中。

  段元枫一口气讲了许多,猛地灌了小半杯水。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提醒你。”段元枫直视着薄宴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管你之前对迟殷是什么情感。”

  “不要试图去成为迟殷新的精神支柱。”

  “他会有那样大的反应,显然是把那位什么龙君当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不知道他是自我PUA还是被PUA了,但根据他刚刚对自己翅膀的态度,迟殷很可能对自己的魅魔身份十分厌恶。”

  “但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首先要真正接纳自己,而不是活在别人给他打造的乌托邦中。”

  薄宴缄默不语,段元枫的最后一句话,一瞬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道了谢,让薄助理带段医生去客房,自己一人走回小魅魔的房间。

  这一次,他只想在迟殷身边护他周全。

  至于“不要试图成为迟殷新的精神支柱”......

  薄宴勾了勾嘴角,狭长的黑眸中尽是自嘲。

  他怎么敢呢。

  等到迟殷房间门口时,薄宴眼中的情绪已经被悉数收敛。

  薄宴轻轻在房门上敲了三下,沉声道:“迟崽,是我,可以进来吗?”

  这便是段医生所说的第一点,进一步强化迟殷这间屋子是属于他的概念。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薄宴又敲门复述了一遍,然而屋内的迟殷仍然毫无反应。

  薄宴在门前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听到门外脚步声离去的声音,抱膝坐在床上的小魅魔瞳孔动了动,把云朵抱枕抱得更紧。

  迟殷垂下眸子,心中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这样才是正确的走向。

  收回那副假惺惺的伪善嘴脸,既然人都有耐心消磨殆尽的时刻,那不如来得越早越好。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要管他,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

  “咚咚咚。”

  迟殷猛地抬起头,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

  不知什么时候,薄宴竟然又折返回来。

  “迟崽,还有一个云朵抱枕,我拿来了。”薄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云朵抱枕?

  迟殷抱着膝盖的动作松开了些,他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动作,原来被他抱着的那朵云被挤压在他的上身和大腿之间,可怜兮兮的缩成了一团。

  迟殷赶紧坐直,让抱枕慢慢回弹回来。

  原本防御抵触的姿势改变,房间门出现在了迟殷的目光所及之处。

  小魅魔的神情犹豫。

  只是这么一点距离,只要打开门,就可以获得一个新的毛绒绒抱枕。

  迟殷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几乎以半分钟挪一步的速度向门口移动。

  期间无数次,他都期望薄宴因为丧失耐心先离开,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

  然而薄宴没有。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对方一直站在门后。

  迟殷的手放在把手上,有些赌气地和自己说再等一分钟。

  仅是一墙之隔,两人仿佛在进行些什么无声的较量。

  一分钟转瞬即逝,门外等着的薄宴依然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

  小魅魔手腕微微用力,心想要是一会儿薄宴表现出任何一点不耐烦,他就关上门。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小魅魔猫猫祟祟地探出头,像是第一次踏出领地在外面巡视的小奶猫。

  然而门外的世界并没有任何危险,他猝不及防地看清了此时薄宴的表情。

  男人的眼中没有任何不耐烦。

  相反,那双黑眸温柔而明亮,沉沉地注视着他,瞳仁中正正好好框出小魅魔的身影。

  在这样的目光中,迟殷不可遏制地心跳加速了几秒。

  这样熠熠生辉的眼神让他想起被阳光直射般的感觉。

  ......在刚被薄宴买下时,他也曾在男人身边感受过类似的感觉。

  那时薄宴的眼中是势在必得,如今却完全不同。

  在面对迟殷时,这双黑眸中的傲气已经尽数退去,对待宝物一般地温柔更多的显露,其中还夹杂了几分迟殷读不懂的隐忍和悲伤。

  太过复杂的态度让小魅魔心中的烦躁逐渐积累。

  他可以面对疾风骤雨的呵斥,也可以忍受皮肉之苦,却唯独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男人小小的讨好。

  薄宴没有从迟殷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他不甚熟练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太好了,你能开门。”

  说完将手中的毛绒云朵向小魅魔面前送了送。

  迟殷接过抱枕,还没等薄宴说下一句话就关上了门。

  小魅魔靠在门上,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薄宴......何止是没有不耐烦,根本就是无底线的包容。

  但这样的包容更让他难以忍受。

  如果之前薄宴会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伪装出来的可爱乖巧听话。

  那么现在是为了什么?

  在自己对他冷言冷语、视而不见、甚至违背薄宴的意愿出逃后。

  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