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殷猛地睁大双眼,一双红眸骤缩成细细的兽瞳。

  他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然后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薄宴的吐息几乎就落在发顶。

  ......太近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顷刻间就将他包围。

  迟殷有片刻的失神。

  他的身体太过疲惫以至于来不及对这样的接触做出反应。

  而且......他居然不讨厌薄宴的气息。

  浅淡的龙涎香温柔地萦绕着他,让人仿佛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之间。

  不用害怕不被接纳,也不用提心吊胆下一秒就会失重跌落。

  只要跟随着旷野的呼吸一起共振就好。

  迟殷猛地抬头,听到了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魅魔这种感官生物对于旁人气息的辨别一向敏感。

  这个气息......他只在龙君身上感受过!

  是龙君吗?

  然而他抬头看见的依然是薄宴那张陌生的脸。

  察觉到迟殷的目光,薄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下姿势。

  迟殷的脖颈从悬空的状态终于能靠在薄宴的肩膀处,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这双手的主人显然留着明显的锻炼痕迹,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收着力,像是害怕弄疼了什么稀有的宝物。

  ......宝物。

  迟殷垂下眼眸,抿了抿嘴角,心想自己真是烧糊涂了。

  对于昨天才毫不留情鞭打了自己一顿的薄宴来说,自己充其量只是玩物罢了。

  而薄宴就是龙君的想法更是痴人说梦。

  虽然两人身上的气息相似,但迟殷很笃定,他并没有嗅到龙的气息。

  至于和昨天相比薄宴身上的气息好像变了的小小疑问,大概也只是因为高烧降低了感官的敏锐度吧。

  迟殷正想着,身下蓦地一轻。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薄宴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迟殷一僵,条件反射般地挣扎了起来。

  薄宴黑眸深沉,又暗下来了几分。

  迟殷离他如此之近,自然没有错过薄宴细微的情感变化。

  看到此时薄宴露出的不愉情绪,迟殷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珍重。

  喜欢只是因为他乖乖听话,不喜欢也只是因为被忤逆。

  这样简单明了的情绪才符合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薄宴没有抱着他太久。

  察觉到迟殷的防抗动作后,薄宴便向前跨了两步,把小魅魔在软沙发上放了下来。

  迟殷微微偏头,看着薄宴高大的背影。

  奇怪。

  明明这人刚刚身上的怒气浓重得可以杀人。

  可放下他时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然而迟殷不知道,面对他时的表情,已经是薄宴刻意收敛过的结果。

  他的怒意并非针对不听话的小魅魔,而是面向刚刚肆意欺辱迟殷的众人。

  此刻直面薄宴怒火的拍卖行主席和工作人员,也正在慢慢意识到这个事实。

  转过身来时,薄宴脸上最后一丝柔和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拉下脸的时候,本就锐利的五官线条将他的锋芒尽显无疑。

  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压迫感就已经扑面而来。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拍卖行主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恶寒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之前一直是看着薄小公子如何肆意蹂躏那些漂亮孩子们的,甚至隐秘地以此为乐。

  直到这股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恐怖如斯。

  但是为什么?

  拍卖行主席急得额头上都渗出汗珠,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薄小公子刚刚还对那只小魅魔发怒。

  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这个薄宴要把矛头对准自己?!

  很快薄宴就给出了答案。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主席,缓缓说道:“魅魔的正常体温是30度左右,我刚刚碰到他都觉得烫,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薄宴语速越来越快,明明语气冷静的仿佛在念教科书,表情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明他的体温已经烧到了临界点,而你们不仅放任不管,还泼了一盆冰水。”

  他每往前走一步,咄咄的气势就把主席逼得向后退一步。

  “还有他身上的陈年伤口,对触碰明显的抵触。”薄宴冲主席和工作人员斯文一笑。

  “不长眼睛的话,要不干脆我帮你们剜了?”

  刚刚在台上作威作福的工作人员早就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他们无一不在心中庆幸自己只是个小喽啰,不用接受如此恐怖的“审问”。

  薄宴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礼貌,才更让人汗毛直立!

  主席在薄宴鹰隼般的目光中无数次张开了嘴又闭上,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倒是想大声为自己辩驳,说那不都是您自己亲手打的吗。

  但是这么做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薄宴身后的权势太盛,他得罪不起。

  憋屈,主席怨毒地看了眼被薄宴挡在后面的迟殷,实在是太憋屈。

  斟酌再三,他才开口道:“薄小公子,就为了一只卑贱的魅魔,何至于此?”

  “卑贱?”薄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原来如此。”

  薄宴对准主席的小腿一击,下一秒主席就膝盖一软被迫跪在了地上,身材高大的男人带来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你觉得他卑贱。”被扯着头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薄宴居高临下的微笑,“那在我眼里你又何尝不是?”

  豆大的汗珠从主席额头上滴下。

  恐惧,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然而薄宴带给他的恐惧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只听身型颀长的年轻男子转头咨询小魅魔的意见:“你觉得怎么罚他呢。”

  主席僵在原地的身体颤抖如筛糠。

  昨天他还可以任意的卑贱魅魔,现在反而成了他命运的主宰。

  然而主席吓成什么样子薄宴丝毫不在意,他只观察着迟殷的反应。

  小魅魔跑了该罚,但也只能他来罚。

  在那之前他不介意先杀几个胆敢指染他所有物的人让迟殷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

  “......”

  小魅魔轻轻瞥了眼跪在地上主席面如死灰的脸色,在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并非没有感受到薄宴话中的坚定。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才格外疑惑。

  迟殷面上仍是乖巧软糯的模样,心底已经冷笑连连。

  怎么罚?那当然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但主席也是帝都星位高权重的人族,薄宴还能由着自己把他弄死不成?

  而且这又是什么戏码?

  昨天刚打完他,现在又装出一幅要替他出气的样子。

  是为了让自己感动在一会儿的自愿确认环节点头吗。

  但主席脸上的恐惧又不像作假。

  那就是一个大棒换一个甜枣?

  薄宴素来有阴晴不定的名声,也完全有可能。

  哪怕高烧已经让他头疼欲裂,哪怕已经筋疲力尽,迟殷仍然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警惕。

  种族、权势、金钱......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仿佛天堑,自动地将他们划归成了不同阵营。

  主席所说的“何至于此”其实并没有错。

  主席和薄宴是天然的同盟。

  自己要是轻信了薄宴的试探,等薄宴热血下头秋后算账的那一天,自己绝对会被百倍千倍报复回来。

  自己自然是死不足惜,然而......

  迟殷的目光放空望向远方。

  这里还有很多人,兔耳少年、精灵族少女,是生是死都在主席一念之间。

  迟殷轻轻摇了摇头。

  随即仿佛累极,头轻轻枕在沙发上,不再出声。

  “不?”薄宴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理解。

  迟殷从小被他带在身边,自然耳濡目染了帝王心术谋略算计,只是一个小小拍卖行行长,有什么杀不得的?

  但看着小魅魔的神情,薄宴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拧着眉,大步走上前检查迟殷的状态。

  高烧,贯穿伤,以及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

  过量的思考让迟殷的状态迅速恶化,他像一把紧绷太久了的弓,几乎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

  “迟殷。”薄宴按照原主的记忆,唤起手腕上终端的光屏让驾驶舱在楼外待命,一把抱起小魅魔,看向主席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剑。

  “人族乔尼·艾杰顿,你就是这么好好照顾魔族的?我看你这家拍卖行也是时候歇业了。”薄宴宣判完这家拍卖行的死刑后才偏头看向跟来的助理。

  “哦,我有权这样做,对吧。”

  “自然,薄小公子。”助理打开光脑一丝不苟地记录下薄宴的要求,“您的需求一直都是薄家和皇族的最高优先级。”

  “那就行。”薄宴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面如死灰的一众人员,没有任何停留。

  他正要抱着迟殷向门外冲去,却又被主席战战兢兢地打断。

  “那个,薄小公子,您可能忘了,在您带走迟殷前要先让他进行自愿确认,只有买主和迟殷的双重声纹验证才能摘下光铐。”

  “否则......”主席的声音一降再降,“戴着这副光铐离开拍卖行的范围,迟殷就会被电击。”

  这是保护商品不被强行带走,也是防止商品自行逃走的措施。

  房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耳畔剧烈的耳鸣中传来男子低声的咒骂,迟殷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勉强眨了眨。

  这又是怎么了,这么生气。

  ......四肢百骸仿佛都不受自己控制,只想彻底地沉睡。

  “迟殷。”模糊意识的一片混沌之中,一道男声由远及近,像亮光般固执地想将他从沉睡中唤醒:“迟殷,迟崽......小乖!”

  此时薄宴放大的面容,当年与龙君的初见,两个影子在迟殷并不真切的视野中渐渐重合,熟悉的气息裹挟着记忆再次席卷而来。

  ......小乖,龙君开玩笑时最爱这么叫他。

  这算什么,人死前的走马灯吗?

  “小乖。”有人用力抱紧了他。

  “我带你走。我会保护你,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不用再想曾经,因为我会对你最好,忘掉之前的痛苦。”

  “之后只看向我,迟殷。”

  “我也会只看向你。”

  “......我也会只看向你。”

  迟殷喃喃说出记忆中的后半句话,他的轻声喃语和薄宴的声线重合,丝毫不差。

  小魅魔血红的眸子早已失去了焦点,错过了薄宴黑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骗子。

  迟殷在心底说道。

  明明一句都没做到。

  这样来自上位者随口允诺的施舍,真的相信了才是万劫不复。

  但是如果此刻是人死前的幻象。

  回到一切的最开头,就算知道之后种种,他的答案也只会是那一个。

  咔哒一声,迟殷脚踝处的光铐应声松开。

  “......”迟殷轻声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