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殷是被疼醒的。

  冷硬的金属质感刺激得他小幅度的打了个寒颤,迟殷睫毛轻颤了几下,不动声色地轻轻调整了下姿势,然后倒数一秒。

  身上新鲜的伤口被牵动,迟殷在如约而至的痛感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还活着啊。

  他离开龙窟太久,久到对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中,疼痛是迟殷唯一与外界的联系。

  所以,这是哪儿

  感官逐渐复苏,迟殷耳旁的声音收拢成“嗡”的一束,周围躁动的嘈杂声中有一道男声格外洪亮:“接下来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特别拍品——”

  这是帝都星最高规的拍卖冬季场。

  拍卖师的嗓音战术性延长,各个自诩矜持的达官显贵也已经按捺不住,会场的气氛愈发躁动。

  随着拍卖师的手势,环着会场一圈的灯依次熄灭,只剩下穹顶中央的一束顶光还亮着。

  舞台中央的笼中锁着一个少年,正是迟殷。

  “请欣赏,今天的特别拍品,一只罕见的男性魅魔。”

  那笼子被做成了鸟笼的形状,被一束顶光笼罩,少年的皮肤苍白得接近透明,整个人几乎要融进这束光中,圣洁的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只是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迟殷身后被束缚起来的一对翅膀。

  本就尚未丰满的羽翼在翼膜处被一条光链贯穿,连着手脚上的光铐,被死死拴在笼子上。

  拍卖师颔首示意工作人员推着笼子绕舞台一圈,一边舌灿莲花地介绍道:“这只魅魔名为迟殷,成年不到一年。许多在坐的贵宾或许在不同的拍卖会上见到过他,没错,因为迟殷不驯的性格,他至今未松口被成功拍下。”

  拍卖师压低声音,“经过本行的鉴定,这只魅魔还是处子之身。”

  场内有些骚动,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小声交谈声。

  “这就是那只男性魅魔?草,长得过于带劲了。”

  “哈哈,魅魔有什么不驯的,等我买下保管治得他服服帖帖的。”

  “等下......薄小公子怎么说?”

  “不是吧,薄宴看上的东西我们还出什么价啊。”

  薄宴。

  迟殷原本如枯井般无波的眼眸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骤缩成了竖瞳。

  薄小公子,薄宴。帝都星首富薄家的独子,又是当今帝国君主已故妹妹唯一的孩子,从小因为体弱被皇室和薄家宠得无法无天,是出了名顽劣。

  昨晚迟殷见到薄宴的一瞬间一度以为自己美梦成真。

  薄宴和他记忆中的人竟四五分相似。

  但很快短短的相处就足够让迟殷确认这两人完全不同。

  这个薄小公子和传闻中一样的狠戾暴躁,骄奢淫逸,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无不及。

  帝国法律规定,在自愿的基础上,允许交易较为弱小的低等魔物和兽族。

  只是这个“自愿”的漏洞太好钻,现实中屈打成招不得不自愿的情况不在少数。

  甚至有些拍卖行会自己对拍品进行虐待,伪造成多人竞价的样子以此来哄抬价格。

  经过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迟殷已经算得上是处理疼痛的老手。

  但薄宴的暴戾程度仍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见面就用一鞭作为下马威,最后更是恼羞成怒地下令命人用光链刺穿了迟殷的翼膜。

  骨头都快被碾碎的剧痛下,迟殷视线一片暗红,却依然被犹嫌不够的薄小公子抓着黑发逼迫着仰起头来看向他:“给脸不要脸是吧。”

  “都别给他治,不死就行。”薄宴松手,冷眼看着迟殷倒回地上,昂贵的靴子踩着迟殷的肩膀跨了过去,“你的反抗根本没有意义。”

  “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迟殷高烧下混乱的思绪中,只有这两个字有着满满的存在感。

  昨晚薄宴势在必得的眼神和记忆中执拗的金色瞳孔重合,让他和那人的相似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迟殷浑身颤栗,两翼翅膀条件反射般地收拢呈保护姿势,却牵动了被锁链穿透的伤口,小魅魔单薄的身子疼得弓起,翅膀抖了抖,然后无力垂下,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

  察觉到迟殷醒了,拍卖师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一只手抓住他乌黑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拽,强逼着少年抬起头来直面观众。

  同时一盆冰水迎面泼下,小魅魔身上的衬衫在顶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拍卖行的用心可见一斑。

  水珠顺着迟殷被打湿的鳯黑发落下经过嘴角,干涸的唇终于被润泽出了一点血色。

  迟殷玻璃珠子般的眼睛中还带着刚刚惊醒的茫然,高热下本能地渴求脸颊边滚落的水珠。

  他不知道旁人眼中这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小魅魔鸦羽般的睫毛轻扇几下,柔嫩的粉色一闪而过,舌尖把嘴边的水珠舔入嘴中,唇瓣微微张开,水光潋滟。

  明明顶着一张纯到至极的脸,媚意却浑然天成。

  可惜这样的状态只是昙花一现,之后不管工作人员再怎么摇晃,小魅魔都拒绝再给出任何反应。

  噬骨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迟殷连皱一下眉头的力气都没有,玻璃珠一般的眼睛虚虚地看向上方。

  但只是刚刚那一刻的鲜活就已经足够让人为之癫狂。

  在场的权贵巨贾们呼吸一滞,会场内响起轻轻的抽气声。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忌惮着薄宴不敢出手,在见到迟殷的一瞬间这些顾虑全被抛之脑后,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查看起了手上可调用的款项。

  放任迟殷落到薄宴这个魔头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样惹人怜爱的小美人,天生就应该被放在手心里娇宠起来。

  “竞拍开始。”拍卖师看着台下不少人蠢蠢欲动的表情,对自己这番安排很是满意,微笑举槌,“起拍价,50万星币。

  光是这个起拍价就已经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但显然现场这些不差钱的权贵们认为这只罕见的男性魅魔值得更高的价值,第一次的加价就足够生猛:“80万。”

  “100万。”几秒后,这一价格又往上跳了20万。

  只是短短十分钟的时间,价格已经跳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730万一次。”拍卖师举槌,微微颔首,这已经是今晚整场拍卖会叫出的前三高价。

  要知道就算是特别拍卖前的压轴拍品,来自已故帝国治疗权威中岛先生留下的最后十试管精神修复试剂,也只拍出了1170万。

  “还有贵宾要出价吗,这是最后的机会。”

  “有,1000万。”

  一道冷凝的声音打断了拍卖师即将落下的第三下槌。

  这个声音来自二楼的VIP包厢,全场视线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不仅为这个疯狂的270万跳高区间,更因为举牌的人。

  安静了一晚上的薄小公子终于出手,还是以这样豪气干云的出价方式。

  这是示威,更是警告。

  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在用这样的方式宣告他对这只魅魔霸道的占有欲。

  场内因为薄宴的出价有一瞬的沉默。

  迟殷垂眸看着台下或不甘或嫉恨的人们,心里久违地压抑不住翻涌而上的厌烦。

  红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迟殷漫不经心地想,薄宴在场外造势如此之大,以薄小公子的财力和背景,势必只有他被薄宴拍下一个结果。

  到时在正式自愿确认环节再次拒绝薄宴,盛怒的薄小公子会直接杀了的吧。

  会死。

  这个念头打从脑中浮现,刚刚厌烦的情绪奇异般地一扫而空。

  迟殷如释重负,一向没有情绪的眼眸中竟多出了一丝期待。

  果然,刚刚还如火如荼的众人见是薄宴,大多都歇了继续竞价的心情。

  和薄小公子抢人,那真是嫌自家家底太厚了。

  只有之前一直出价的一个小联盟贵族不死心:“1100万。”

  拍卖场物欲的洪流中,薄宴的声音似乎更冰冷了几分:“2000万。”

  全场哗然,连拍卖师都无法立刻相信这个数字。

  他语气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仿佛浑然不知自己扔下了什么样重磅炸弹,在绝对的财力和势在必得的决心前,旁人的出价仿佛儿戏,只能在薄宴如虹的气势下沦为陪衬。

  “2000万一次。”拍卖师确认了价格,再次环顾全场,入眼的只是贵宾们呆愣的表情,“2000万两次。”

  “2000万成交!”拍卖师狠狠落槌,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一锤定音,全场掌声雷动。

  “天价买美人,可以啊!”坐在薄宴旁边的狐朋狗友伸手想拍拍他的肩,“今晚好好享受啊。”

  薄宴没有回答,一个晃身避开,毫不掩饰的嫌恶。

  “不是吧,这就上火了。”好友被他的语气吓到,不知为何来之前还有说有笑的薄宴为何突然大动肝火,抓过酒杯递给他,“怎么回事啊薄哥,你不对劲。”

  薄宴低头,酒杯中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明明上一秒眼前还是惨不忍睹的战场和无边心魔,再次睁眼他已经位于拍卖会内。

  这具身体虽然有着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好皮囊,却完全是肉体凡胎,又是怎么承受得住他真龙的灵魂的?

  然而薄宴现在并无心思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

  他偏头望向聚光灯中央,在心中刻画了千百遍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太多伤了。

  薄宴的眼神幽深,比起平时的轻浮的怒气多了太多深沉读不懂的情绪,吓得好友一下噤若寒蝉。

  而一楼的舞台上的拍卖师还沉浸在天价成交的喜悦中,对楼上的暗潮流动浑然不知。

  “恭喜,薄先生。”拍卖师发自内心的祝贺,“这只魅魔现在是属于您的了。”

  薄宴却似乎对他的用词颇有不满。

  “现在?”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拍卖师放在迟殷头顶的手,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他一直是我的小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