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那晚霍云升有事往陆家跑了一趟。

  霍云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认为陆铭磊喝多了,发酒疯惩罚孩子。

  霍云升跟陆铭磊一样的年纪,他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动静。他不止一次想, 如果他有孩子, 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 都会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疼宠着长大。

  他见不得陆铭磊这么作践陆渊。

  他指着陆铭磊的鼻子破口大骂, 然后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陆渊身上,强行把陆渊抱回了房间,然后叫了医生。

  陆渊说:“那场大雪持续了很久很久,我以为它会漫长到下完整个冬天。最后陆铭磊放弃了, 对外宣称她们车祸离世,还举办了一场葬礼去欺骗那些人。”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他。”陆渊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让人揪心,“那时候我发现,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你看, 我赢了。”

  是,他赢了, 可是亲眼看着母亲离开, 该有多难过。

  池景垂下眼睫,掩盖眼底的湿意,却遮不住浓重的鼻音,他握着陆渊冰凉的手, 重重点头:“是,你好厉害。”

  陆渊回握住恋人的手, 声音很轻,“我思考过,她大概是觉得我跟陆铭磊很像,让她害怕,才会选择丢下我。”

  所以这二十多年,陆渊从未动过寻找母亲和弟弟的念头,哪怕他后来掌权有了足够的能力,也从未让人去搜寻过。

  既然她想要自由,想要与之前的一切分割,他不会去打扰她。

  弟弟离开的时候年纪太小了,陆渊不觉得他会记得自己,且以母亲对他的厌恶程度,应该也不会提起自己。

  所以对容宥的身份,他一开始并未怀疑。

  陆渊很快收回发散的思绪,对池景说:“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之前就想跟你说,但我又……害怕。”

  他没有看池景的眼睛,像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可他的话语,却暴露了一切。

  害怕什么,陆渊没有说,池景却懂得。

  他担心的是,被母亲所厌弃的孩子,会不会让恋人觉得不够优秀,会不会远离他,甚至结束这段关系。

  池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抓着陆渊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你怕什么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长久的按着陆渊的手,带他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感觉到了吗?它现在很痛,很痛。”

  池景很后悔没有早点认识陆渊,如果他们能更早的相识,他就能给陆渊更多的陪伴,让他不至于一个人这么久。

  陆渊要经过怎样的艰难努力,才没有像陆铭磊期待的那样,没有像陆母那样恶意揣测的长大,他修剪自己的枝条,砍掉被陆渊教坏的那部分血肉,重塑自身。

  外界都说,陆渊跟其父一模一样,但若认真分析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陆渊接管陆氏后,陆氏蒸蒸日上,他治下手段严厉,可在商场上从来都是公平竞争。很多时候,他不会把事情做绝,会留有回转的余地。

  陆渊跟陆铭磊是完全不同的,他的身上也完全没有陆铭磊的影子。

  陆渊看着池景的手,没有抬头,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道:“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拨弄着池景腕上的佛珠,声音微哑:“小景,你知道姚老师为什么送我佛珠吗”

  池景心下一颤,不由抓紧了陆渊的手。

  陆渊今日似乎是想要把积压在心底的、一直以来不曾与外人说的秘密全部说出来。他要把尘封的,没有人敢触碰的伤口都撕开来,展现在池景面前。

  池景听见他说:“我曾想过对陆铭磊动手。”

  在经过炼狱一样的高三生活后,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陆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他想要摆脱陆铭磊。

  他已经策划好了一切,在他动手前,姚女士约他见了一面,并送了一份特殊的毕业礼物。

  是一串佛珠。

  正是这枚佛珠,将差点走向毁灭的陆渊拉了回来。

  也多亏陆渊没有动手,那个酷热的夏天还未过完,陆铭磊就因身体不适倒下了。陆渊得到了彻彻底底的自由,可他的心门依然紧紧封闭着。

  这些年,陆渊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总是西装革履,矜贵非常,但其实他是个病人,身体里带着腐烂的伤疤,一直不曾愈合。

  直到池景出现,直到现在,他感觉到足够的幸福,才有勇气想要冲破一些枷锁。

  他将一切全盘托出,彻底撕裂那些腐烂的伤口,他渴望治愈,得到新生。

  池景不止是他的医生,更是他的良药。

  陆渊说完了这一切,依然没有抬头,池景感觉到落在手背上温热的泪滴,这让他觉得整个心都碎了。

  他捧着陆渊的脸,看着他被泪水覆盖的通红的眼。

  池景一遍又一遍,坚定的告诉陆渊:“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过去了,你很好,一直都很好,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姚老师,俞朗,白兰,王伯还有霍明,他们都知道,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紧密相拥,池景很快捕捉到一道哭声,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回头就见容宥撑着拐杖站在那里,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

  容宥哭的那样伤心,险些倒不过气来。

  其实在陆渊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就被自己的梦话吵醒了,只是他躺着一动没动。

  梦呓这种情况,以前也时常发生,为此容宥还看了心理医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很少做噩梦了,梦呓的情况也随之消失。

  今日会做噩梦还梦呓,容宥自己知道原因。这里的环境让他感到安心,这几天的快乐像是做梦一样,不,比做梦还让他感到快乐。

  太过幸福反而让他心生惶恐,他心底也有深重的恐惧,害怕这是最后的相处。再加之连日来作息混乱,不曾好好休息,担忧化为梦魇,搅扰他的梦。

  他梦到回到了小时候。

  他正跟陆渊一起快乐的玩耍,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塞上了车。

  他在呼啸而行的列车上,扒着车窗拼命往外看,只能看到被留在原地的陆渊落寞的身影。

  容宥站在客厅边缘,不说话,就是哭,眼尾通红,十分可怜。

  池景一度担心他会哭的昏过去。

  陆渊的情绪已平复下来,他没想到容宥醒着,还听见了他说的那些话,不过这样也好。

  他说:“别哭了。”

  “我没哭。”容宥咬着牙抹了把脸,他抽噎着,看着陆渊,小声叫他:“哥,我回来了。你,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弟弟吗?”

  容宥知道陆渊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索性挑明了。

  池景担心容宥的状态,起身将他拉过来,又打了盆热水过来。他们三个人此刻都很狼狈,收拾好之后,池景还给容宥倒了杯茶,问他为什么回国后不直接跟陆渊说他的身份。

  容宥摸摸发烫的眼皮说:“我害怕。”

  母亲带他从陆家离开的那天,容宥依稀有些印象。

  当时母亲躲在角落里,容宥被陆铭磊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就看到陆渊扶着陆铭磊上楼的背影。

  他想出声,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陆渊的那个背影,在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在容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知道,是哥哥成全了他跟母亲的自由。

  在陆渊,陆铭磊的身影消失后,母亲带着他离开了。外面的风雪真大啊,即便过了这么久,容宥还是记得很清楚。

  狂风裹夹着暴雪刮在脸上,哪怕母亲给他戴了帽子,围了围巾,那雪打在眼睛上,疼的几乎睁不开。

  母亲一直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他挂在母亲身上,眼睁睁看着陆家别墅距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