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夜雨殷勤。

  邵夫子,立在后山山洞外,负手看着密林遮盖,雨连连的天。

  泡得满身通红,感觉浑身上下都热得不行,筋脉里似乎还有小蚂蚁爬来爬去的凤凰崽,忍不住朗声朝山洞口喊:

  “邵夫子,还没到子时吗?我们到底泡好了没有?”

  “还有一刻钟,再忍忍。”邵夫子拍走长袍下的水珠,慢慢踱步走进山洞里。

  山洞里有一汪温泉,温泉里散发着硫磺和草药的味道。

  墙壁两侧有挂着的火把,融融火光将人照得红通透亮。

  迷朦水雾之中,三个小崽崽光着膀子,浸泡在药泉里,粉嫩可爱得紧。

  邵夫子手指头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有上手挼一把。

  花花崽脸上布满汗珠、水珠,有一颗还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坠入药泉里。

  “邵夫子,凌夫子到底上哪里去了?外面雨这么大,她可带了伞?”

  小崽崽说话的语气温温和和,软软糯糯,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

  凌沄潇刚落地就听到这关怀的语气,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浅淡笑意。

  “有伞。”她不急不徐走到药泉旁,将手中沉重的伞搁到墙壁靠着。

  “凌夫子,你回来啦!”小崽崽划着水,游到药泉旁边,仰着一张通红的小脸蛋,水光润泽的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看她。

  凌沄潇伸手捏了一把那水嫩嫩的脸蛋,嘴唇微翘:“嗯。”

  被捏了一把的花花崽,脾气很好地弯着眼睛朝她笑,半点也不气恼。

  朱朱崽万事不管,仰着头靠在药泉上,睡得香甜,连凌沄潇回来都不知道。

  凤凰崽隔着迷朦水雾,上下打量她,见她发丝和衣裙都干爽,便什么也没说。

  他眼神打量得很隐晦,却还是被凌沄潇一眼看穿。

  “夜深了,把手给我。帮你们推完筋骨,就赶紧回去睡了。”

  “好。”花花崽用手遮着嘴巴,小小打了个哈欠,他将另一只手递过去。

  凌沄潇手法熟练,动作又快又麻利,花花崽只听到“咔咔”几声响,满脸懵懂地在水里转了两圈,感觉自己身上的燥热全部去掉,丹田里流转着一股莫名的气息。

  “好了。”凌沄潇头也不回,朝站在身后打量她手法的邵夫子招了招手,“裹上布巾,穿好衣裳,回去睡觉。”

  此人目光常常如此,她不以为意。

  被当成澡堂伙计的邵夫子,哭笑不得,抱起小崽崽,塞进布巾里擦干,再套上衣裳。

  花花崽向来独立,不好意思让夫子帮忙,自己拿过衣裳自己穿。

  凤凰崽来不及开口询问,就被一只手捞住,如法炮制一番,丢给邵夫子。

  无知无觉的朱朱崽,就更不用说了。

  折腾完,花花崽还不忘记凌沄潇无人陪伴入睡就睡不着的坏毛病。明明自己已经不停打着哈欠,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还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唱着歌谣哄她睡。

  凌沄潇看着那一点一点,一次三番要撞床板的小脑袋,干脆把小崽崽,塞进自己被窝里,抱着一起睡。

  花花崽抵挡了两下,被扣住手脚之后,枕着枕头,没几个呼吸便睡得香甜。

  凌沄潇睁开眼睛,看了小崽崽一眼,揉乱他的头发后,也跟着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透过窗户穿进来的晨光还带着清灰淡色,花花崽便已经爬起来,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回到院子洗漱。

  上午的事情,凌沄潇不做任何干预,只躺在廊下藤椅上,晃晃悠悠听着小崽崽们的朗朗读书声。

  午后日光一出来,她才慢悠悠起身,挽起袖子。

  “凌夫子,我们今天还继续学口诀心法吗?”

  “不学。我来检验一番。”凌沄潇拿走邵夫子挂在门边的教鞭,让他们盘腿坐到廊下,按照传授的口诀心法,吐纳呼吸。

  三个小崽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明所以。

  他们按照凌沄潇所说,盘腿坐到廊下清凉地方,开始按照口诀心法调整呼吸。

  刚闭上眼睛不久,朱朱崽就被教鞭上的长毛,挠得鼻子痒,“阿嚏——”,他打了个长长的喷嚏。

  “重来。”凌沄潇用教鞭把朱朱崽的手压下。

  花花崽和凤凰崽听到动静,都明白过来,凌夫子是要考验他们的定力。

  心法口诀贵在静气凝神,任凭万物变幻我自兀然不动。恰如书中所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①。

  不过知道并且能够明白和能做到是两回事。

  道理花花崽和凤凰崽都懂,可当教鞭落在自己鼻子、耳朵、脖子上轻轻挠动时,他们两个也难免笑出声来。

  “重来。”

  两个字,贯穿了三个小崽崽整个午后时光。

  笑到最后,三人都已经躺倒在廊下木板,无力起身。

  凌沄潇把花花崽放到后背上,左手右手一个,把人丢回春风斋去。

  三个小崽崽看起来果真劳累,软趴趴跌在床板上,一动不动。

  她斜斜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冷酷宣布:“起不来,不做饭,你们今晚就饿着。”

  花花崽想要站起来,无奈双腿发麻,肚子也笑得酸痛,好像有小蚂蚁啃着他。

  “对不住……”小崽崽脸上很是愧疚,“不能起来做饭了。夫子要不出去外头吃,不用管我们。”

  他好像连累了夫子,陪他们挨饿。

  凌沄潇要不是心肠够硬,高低得将小崽崽抱起来抛几圈,说自己怎么舍得让他挨饿。

  她不仅没有将感动溢于言表,甚至还利用此事做文章。

  “不必了,我说过育儿堂内一切事宜,若无特殊情况,都将由我们自己一手完成。你们既然没有力气做饭,那我们就一起挨饿。”

  流浪经验丰富的凤凰崽,并不吃这一套。

  “夫子不是还好端端站着么,既然夫子有余力,为什么不试试看做一顿饭呢?”

  朱朱崽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有气无力的发出一个“嗯”字,表示赞同。

  凌沄潇眉头轻抬:“你确定要我下厨?事先说明,我不会做饭。”

  凤凰崽熟知花花崽个性,赶在他开口之前,噼里啪啦一顿说,将如何做饭的事情详细道来。

  凌沄潇但笑不语,听完后背着手离开。

  两刻钟后。

  一锅像米又像粥的饭,以及三碟黑乎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菜,摆上石桌。

  急匆匆抓起筷子的凤凰崽,满脸呆滞看着桌上很难称之为饭菜的饭菜。

  啪嗒——

  筷子滚落饭桌。

  凌沄潇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踩着脚踏,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我劝你们趁着天色尚早,尚有米菜可买,赶紧出去买回来,还能赶上饭点。”

  ①: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宋,苏洵,《心术》